顾妈妈眼泪一个劲的掉,不知道说什么,好像有千言万语,又一个字都说不出。
    鱼鱼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感觉氛围有点沉闷,跟着妈妈买菜去了,走之前还贴心的帮他们把门关好。
    一路上,清音也拿不准顾全回来是什么意思,要不要保密,要不要交代鱼鱼不能说出去,可一想到他能在大白天光天化日之下回来,也没易容什么的,那应该是不用特意保密了?他的任务结束了吗?
    鱼鱼也有一样的疑问,“妈妈,伯伯不是牺牲了吗,今天这个是真的伯伯吗?”
    “是真的,以前说伯伯牺牲,是因为他要去执行秘密任务,需要保密。”
    “我懂啦,那今天我看见的事也要保密对吗?那还不简单,我顾白鸾的嘴可是拉链嘴。”
    清音笑,“你啊,自吹自擂。”
    久违了十多年的团圆饭,清音肯定要买好菜,这两年菜市场也丰富起来,肉类除了猪鸡鸭牛羊,还多了很多鱼,甚至菜市场不远处的个体菜店里,居然有虾和螃蟹……虽然都是冻品,但总比没有好。
    对于久居内陆的石兰人来说,虾和螃蟹可是稀罕东西!
    清音看了看,品质都还不错,干脆大手一挥,各买了一箱,个体户看她的眼神都像在看大款,说话都结巴了:“姐你你真真真要?各一箱?”
    “对,你们帮我送到梨花胡同口,成不?”
    “成成成!您看要哪箱,我悄悄跟您说,上头这箱是已经打开两天没卖完的,后面仓库里的还没拆开过,要不看看?”
    清音看了看,果然仓库里的虾子和螃蟹的个头都更大更均匀,于是随手一指,个体户高兴得露出牙花子。
    买了这些,又去卖啤酒的地方买了一箱,也是让人送到巷子口。
    完事再买两箱水果,都是一个市场的,卖螃蟹的倒是会来事儿,主动说他用板车一起送了就行,其他人就不用离开摊位,大家自然高兴。
    回到家里,清音发现,顾安也回来了,眼睛有点红,但情绪还能稳住,兄弟俩看着掉眼泪的顾妈妈没办法,谁要敢说“别哭了”就要被她一个抱枕扔过来,看见清音母女俩回来,仿佛看见救星。
    “我来帮忙。”
    “我也来帮忙。”
    “顾全,进来。”顾妈妈冷哼一声,指着顾爸爸的牌位,“跪下。”
    门是关着的,清音听不清,但大概也能猜到,顾妈妈难过的原因,一方面是儿子变成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她心疼,另一个,就是丈夫直到死前,都没能看见大儿子,甚至是带着他的污名离开这个世界的。
    虽说顾爸爸的身体本就是强弩之末,没有顾全的事刺激,他也撑不了多久,但她在这方面,还是会生儿子的气。
    “你早就见过大哥了?”清音一面择菜,一面问顾安。
    “嗯。”
    “那大哥以后都不走了吧?”
    “嗯,那边任务完成,我本来想让他来我这里,跟我干,但他说十几年不见光,他想试试太阳底下活着是什么感觉,他选择去了公安局,市局。”
    清音点点头,是啊,从二十几岁到四十出头,将近二十年的时间,把自己活成那样,他比谁都渴望阳光。
    “明天,他还想去看看柳红梅。”
    清音切菜的手一顿,但随即就明白过来,当年柳红梅陷害他确实是出自她的本心,这无可洗白,但她也是因为去看望他的途中被掳,受了刺激才会被坏人利用。作为曾经的初恋,他去看看她,真诚地对她说声对不起,是应该的。
    他要不去,清音还看不起他呢。
    一码归一码,这是顾家人一贯的作风。
    “妈妈,螃蟹要洗几只呀?我都洗一盆啦!”一人一狗再加一鸽,在厨房门口,用小牙刷刷螃蟹,刷得手都酸了。
    “我要做香辣蟹,还要用鸡蛋液裹着炸螃蟹,再来个蒜蓉粉丝蟹,还有……哎哟,这得用多少螃蟹呀?”
    “没事儿,妈妈我一点儿也不累,你尽管做,我给你刷好多好多,每一个都刷得干干净净。”
    清音和顾安对视一眼,笑起来,小馋嘴,还香不到你?那年去南方旅游的时候,她就吃了好多海鲜呢,回来还一直说以后每天都想吃。
    清音没吹牛,她是真打算做香辣蟹的,待会儿方便他们兄弟俩下酒,自己本来也馋那口,以前觉得街边大排档的死螃蟹都是调味料弄出来的科技狠活,可现在的她真是怀念啊!
    这一晚,大概是顾妈妈近二十年来最高兴的一天,她给自己倒了满满一盅高粱烧,又给身旁空着的位子倒了一杯,对着天空举了举:“老头子,你大儿子回来了,就允许你喝一口。”
    “以前你身子骨弱,馋酒,我们都拦着不让你喝,要是早知道你是个短命的,就不该拦你,人生在世,痛快最重要。”
    顾全顾安也举杯,敬了声“爸”。
    清音就喝啤酒,就着满满一盆的香辣蟹,一面唆,一面听他们讲这些年的事,当然主要是顾安父女俩说杏花胡同的变化,说家里的大事小情,偶尔顾妈妈补充两句,顾全全神贯注的听着,听到难过处就喝闷酒,什么也不说。
    听到有趣的地方,他就发出“桀桀”的笑声,可大家再也不觉得恐怖了,就像鱼鱼说的,这是伯伯勇敢的军功章,只有勇敢的人才能得到的奖励。
    一直聊到夜里两点多,除了鱼鱼,四个大人的菜热了好几遍,但还在吃。
    似乎是为了让顾妈妈放心,顾安故意问:“大哥这次回来就不走了吧?”
    果然,老太太筷子都不动了,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儿子。
    “不走了,过两天就去市公安局报到。”
    顾妈妈有点拿不准“报到”是什么意思,是坏人去找公安报备那个报到,还是去上班的报到啊?不是她多想,顾全现在的外表,真的跟“好人”一点也不搭边,也就是鱼鱼胆子大,一般孩子被他看一眼都能被吓哭的程度。
    “什么职位,说了没?”
    “刑侦大队队长,他们前头那队长正好退休了,我去接他的班。”
    顾妈妈这才长长的舒口气,这就好这就好,顾全当什么官她不在乎,她只有一个要求——活着,好好的,余外的,全是上天的恩赐。
    清音心里咋舌,这职位可不低,相当于市局副局长的级别,要是干得好了,以后就是奔着正局,奔着市委常委去的。而这两年,社会治安的混乱,也是肉眼可见的,顾全接这个班,是荣誉,也是挑战。
    第107章
    顾全回来了,这个消息很快传遍整个杏花胡同,就连书钢都传到了,清音刚到办公室,张家李姐等人就问她是真的吗。
    清音笑着说是真的,真得不能再真了,以后他们家鱼鱼也是有伯伯的人啦。
    至于大家好奇的他这么多年在外头干啥,怎么不回家,清音都是含糊其辞,推说身体不好,还是传染病,怕回来传给家里人,就一直在外头养着,同时顾妈妈为了激励顾安上进,就故意骗他说他哥没了……反正听着越不像真话的,越能让吃瓜群众相信。
    幸好,大家也都是多年的老关系了,不会不懂眼色的刨根问底,心里有个数就行,清音和顾安在厂里倒是好应付。就是顾妈妈那边,街坊们不停的问,她不停的回答,答案也跟清音说的差不多,大部分人都跟着庆幸他能回来,身体养好就行,可也有某些不懂眉高眼低的家伙,还要扒着问。
    譬如柳家,和16号院后院的丁家。
    本来柳家已经被林素芬给钱打发了,当时说好的是他们不能在柳耀祖身边出现,可这老两口也够不要脸的,偏说一个月那么点钱租不到好房子,又死乞白赖租回杏花胡同,只不过不是一个大院,但平时也是避无可避的会见面。
    “我说安子他妈,你家顾全真是生病?他生的啥病啊需要养这么多年?你们家安子媳妇不是挺能的吗她,怎么不让她给治治看?”柳大妈腆着脸凑上来,一脸八卦的问。
    “关你屁事。”
    “你!”
    “我什么我,你儿子当年生那种见不得人的病,你咋不敲锣打鼓搞得人尽皆知啊?”
    柳大妈当即被气得胸口疼,说起死去的柳志强,那可真是她一辈子的伤痛,比剜她的心还疼,“呸,就你自个儿以为你儿子是啥好货,你大儿子小二十年不回家,说啥生病骗鬼呢,其实就是坐牢了!呸,一家子劳改犯你还有脸了你!”
    顾妈妈本来还有点紧张怕她发现玄机,她不像年轻人,她胆子小,就生怕顾全这么多年做卧底的事被发现,那些穷凶极恶的犯罪分子会找上门来报复,所以别人一问,她后背的毛都能竖起来,可柳大妈的猜测……额……
    她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而她这个表情,可是让柳大妈抓住了,当即就屁颠屁颠到处宣扬顾全因为杀人放火在外头坐了二十年的牢……再加上顾全那凶神恶煞一看就不是好人的样子,她连他脸上那块横跨半张脸的刀疤是怎么弄的都给编排得有鼻子有眼。
    就,离谱!
    关键是,居然还真有人信。
    清音知道的时候,一整个哭笑不得,要是让她们知道“劳改犯”顾全还进了公安局工作,那还不得吓死她们?
    “清医生笑啥呢,遇见好事啦?”刚走进卫生室,排队等候的老病人们就熟络的打起招呼。
    “你们来这么早,先坐着歇会儿呗。”
    “不早不早,清医生的号难挂,咱们也是昨天才挂上的。”
    “就是,好不容易才挂上的号,等等也没啥。”
    清音现在的号不说一号难求吧,至少也是整个卫生室最难挂的医生,以前不限号能从早看到晚中午吃午饭都要顾妈妈送过来,现在开始限号,上午四十,下午四十,挂完就没了,所以熟悉的老病人都是提前一天来现场挂。
    清音看了看时间,还有十分钟才上班,先去办公室接杯开水,加点茶叶,她喜欢喝茶,但又喝不出子丑寅卯来,只是图水里有个味儿就行,所以也不泡浓茶,淡淡的即可。
    刚端着水杯来到诊室,就见高家幺爷跑下来,“清医生清医生,我爸好像睁眼了你快来看看!”
    清音也是一喜,自从上次发生“怪事”之后,这段时间老爷子的手和脚也能动了,几乎是每两三天就出现一个新变化,今天居然能睁眼了!
    只不过,跟当年的李萍一样,他睁眼只是眼部肌肉的机械式睁眼,并不代表能交流,任凭高幺爷怎么叫他,他依然无动于衷。
    “别着急,要慢慢来,你们这段时间加强看护,一定要二十四小时有人在床边,有什么情况立马叫医生。”清音把了脉,又给他全身来了个查体,都正常。
    别说,幺爷别看是个自己头发都乱糟糟弄不利索的小老头,但他照顾老爷子是真上心,清音记得上一次去高家的时候,老爷子躺在床上已经有点发臭了,那才变成植物人几天时间呢。可现在,都快两个月了,老爷子身上干干爽爽,不仅没褥疮,还一点异味都没有,同病房的都说他照顾得好,一天又是翻身,又是擦身子,又是洗手洗脚的,就跟父母照顾小婴儿似的。
    反观那六个哥姐,除了中途来过一次,就仿佛消失了一般。
    “同样的爹娘,养出来的孩子却是不一样的,所以即使真的养儿(女)防老,那也是养一个最好,养那一串,真躺病床上那天大家你推我我推你,互相看着,与其活活把老人拖死,还不如就只生一个,他没处推,除了自己他谁也靠不上才好。”英子小声说。
    大家都笑起来,谁不知道她的心病啊,三个儿子,她说的是她自己“凄惨”的未来养老生活。
    “英子你可知足吧,你家三个妹,除了调皮些,孝心那可真是没话说的,上次我还看见他们给你送冰棍来呢。”
    “得了吧,那是他们不爱吃水果的,闹着要吃奶油的,正好又花光零花钱,就故意来献殷勤找我要钱的。”
    众人又是大笑,这样的上班氛围清音可真不是一般的喜欢。
    *
    另一边,书城市的某座监狱大门口,一名刀疤脸男子穿着花衬衫牛仔裤,刚从自行车上下来,看着铁大门情绪不明。
    因为他长得凶悍,穿着妥妥的社会青年,偏偏又是一身的腱子肉,门卫也盯着他看,但只看了两眼就迅速移开视线——这人是个狠角色。
    顾全没进去,先是蹲在路边的花坛边抽了两根烟,每一口都吸得那么深,那么用力,仿佛是用尽了全力,一直到抽完三根,他才起身,捡起地上烟头,去不远处的垃圾桶里扔。
    可就是这样,他依然没忽视后背上那道火热的视线。
    他忍着,没回头。
    没一会儿,一名中年男子从台阶上下来,“同志你好?我认识你吗?”
    这把声音,是那么的熟悉,他的背影顿了顿,终究是没忍住,回头。
    四目相对的一瞬间,两个男人同时沉默了。
    “你……你是顾全对吗?”两鬓斑白的瞿建军,看着他那似曾相识的五官出神。其实刚才远远地,看着顾全抽烟的样子,他就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全子和他是一个中学的,初二那年背着大人抽烟,是瞿建军从家里老爷子的烟盒里偷出来的一根,他们连点烟的姿势都想学着大人那般潇洒,却不小心差点被火焰烫了手,点着之后火太大,一根烟很快燃了一半,俩人手忙脚乱将火焰掐灭,斯哈斯哈的,你一口我一口,被呛得脸红脖子粗,还埋怨这烟怎么是这个味道。
    一点也不好闻,不知道大人们图啥。
    刚才顾全抽烟的样子,让瞿建军想到了他们的少年时光,所以本应该离开的他停下脚步,闪身到一根柱子后面,看着他去扔烟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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