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现在把脉,有些事情可就露馅了。
    江雪澜不动声色地避开他的手指,双手掐在他腰间,把他往床上拖了拖。
    “宛儿,”他抓着陆宛的手,手指摸到手腕上,捻着那枚古钱,“这是什么。”
    陆宛果然被转移了注意,他怕江雪澜接下来会问自己为什么要留着这枚铜钱,手忙脚乱地从江雪澜身上起身,拿着空碗要走,只说让江雪澜好好休息,自己明早再过来。
    陆宛离开后江雪澜并未松懈,而是端坐在床上继续运功,最好是在明日之前有所突破,届时便可以隐藏自己的脉象。
    第88章 重蹈覆辙
    侍女端着汤药过来,晏时和亲手接了,端到床边侍奉。
    文公公由下人扶着坐起身,背靠床头的软枕,抬手挡了一下,并不急着喝药,“咱家派出去的人,有消息了吗?”
    晏时和舀起一勺汤药放凉,递到文公公嘴边,温声道:“不曾听说。”
    那便是没有消息。
    文公公喝下一口药,咳嗽两声,伸手抚着胸口顺气:“这几日,多亏有你陪伴左右。”
    文公公幼时便进宫伺候皇上,没有留下半个子嗣。本以为自己老无所依,没想到这几日,晏时和一直侍奉在他身旁,任劳任怨,不曾有过半分怨言。
    一开始,文公公吩咐事情时还会让无关紧要的人全部退下,最近这几天,晏时和倒是可以留下来了。
    文公公喝下了安神的汤药,又服下两粒药丸,用茶水漱了漱口。
    “当年,出岫山庄那桩案子,你父亲也参与了。”放下手中还剩一半茶水的白盏,文公公斜了斜眼珠,看向一旁的晏时和。
    他在宫中侍奉天子大半辈子,如今到了养老的年纪,本该在京都的府宅中颐养天年,却因为出岫山庄一事夜不能寐,头顶时刻悬着一把刀子。
    出岫山庄的那桩灭门案,牵扯的势力太多,他当年不过是一个负责传话的小太监,哪里会想到六派做事这般不干净,留下了尾巴。
    文公公道:“事关六派颜面,他们必然会守口如瓶。若是他们知道出岫山庄的后人尚在人世,为了掩埋真相,恐怕会对其他的知情者下手。”
    这桩陈年秘事,晏时和幼时就在自己的父亲口中听过一二,后来到蝶谷拜虞君儿为师,虞君儿也是个消息灵通的,偶尔会在他和晏清河面前提到几句。
    绕是如此,文公公说起这桩旧案,他还是倾耳而听,脸上的神情十分专注。
    “您的意思是,他们可能会对家父下手?”
    “不错。”
    武林正道与邪魔外道最大的差别,便在名声二字上。这简单的二字宛如一座大山,压在名门大派的头顶,为了维护门派的声誉,所谓的正道之人,恐怕是什么样的事情都能做得出来。
    所以江雪澜的性命留不得。
    必须要在六派得知他的存在之前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师兄!”
    小义手里提着竹筐,气冲冲地走进房中,绕着木桌转了一圈,还倒了杯茶一口气灌下去。
    陆宛见他额头上有一层薄汗,猜到他又跟着寺里的小沙弥出去挖野菜了。他递出一块帕子让小义擦汗,重新给他添了一杯茶。
    小义接过帕子在脸上胡乱擦了擦,道:“师兄,我们昨天挖回来的野菜,就晾在外面的石台上,被鸟拉了!”
    不但拉了,还拉了好大的几泡,把大家都恶心坏了。那几个小沙弥说洗洗还能吃,小义却过不了心里那一关。
    他跟着小沙弥们上山采挖了几个时辰,还等今天晚上吃上素包子呢。
    小义只顾着生气,陆宛却奇怪道:“那些小师傅经常去挖野菜,怎么会不知道挖回来的野菜不能晾在外面。”
    小义摇摇头:“他们说以前没遇到过那种事,而且——”
    说到一半他露出一个嫌弃的表情:“我瞧着那些排泄物,跟大师兄养的鸽子很像,山里哪来的鸽子,大约恰好路过此处的信鸽。”
    信鸽怎么会飞到山里来?陆宛虽觉得有些奇怪,不过转念一想,可能是给少林送信的鸽子,也就没有放在心上。
    他在房中陪小义坐了一会儿,又要去江雪澜房中看看。
    也不知道那天见面,老道给江雪澜用了什么灵丹妙药,江雪澜这几日恢复的很好,脸色总算不那么苍白了。
    陆宛跪坐在床边为江雪澜施针,收针的时候留意到他背上沁出的血珠不似之前那般泛着乌红色,而是有些鲜艳的红色。
    他卷起针袋,忍不住心中的好奇,伸手在江雪澜的眼前晃了晃。
    原本坐在床上闭目养神的江雪澜睁开双眼,眼瞳涣散,并无焦距,不过还是一把抓住了陆宛捣乱的手:“做什么。”
    陆宛动了动手指,没有挣开他的手,只得乖乖道:“我在想,你的嗅觉已经恢复了,眼睛应该也快好了吧。”
    他其实是想问一问,江雪澜的眼睛是不是已经能看见了。
    他不知这几日,江雪澜修炼了老道给的功法,每到夜深人静,便试着将体内的毒素逼出体外。最开始修习的那几晚,因为急与功近,他险些经脉逆行,将毒素扩散至全身。
    好在他很快调整过来,不再急着将毒素逼至体外,反而全部逼至左边的手臂中。
    这样做,虽然左手臂受到限制,身体的其他部位却不再受毒素的影响。最坏的情况不过是废一条最没用的手臂,比起还未报的血海深仇,根本不算什么。
    江雪澜躲在少林养伤,身体一日好过一日,外面却并不太平。
    不知是什么泄露了少林私藏魔教中人的消息,已经有好几波人前来求见清律方丈,试图查探消息的真伪。
    再有就是折柳山庄的少庄主,要与扶风郡主成亲了。据说是扶风郡主离家出走,得少庄主相助,对他一见倾心,回京以后便找太后为自己赐婚。
    江湖上人人都说,折柳山庄攀上皇亲国戚,是件好事,却有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提起了当年的出岫山庄。
    出岫山庄虽然没有与朝廷联姻,却一直与朝廷做生意,到最后还不是落得满门被灭的下场……这折柳山庄,近来风头十足,莫非是要走出岫山庄的老路,重蹈灭门覆辙。
    江湖与朝廷向来井水不犯河水,若是想搭上皇家这颗参天大树,怕是没有那么容易,出岫山庄不就是前车之鉴么。
    无人得知这话是究竟是从何人口中传出来的,但是这消息像是长了翅膀一般,很快便在各地的江湖侠客口中流传开来。
    就连整日待在少林的小义也听说了。
    小义性格活泼外向,最喜欢与人聊天,近来又常常有人来少林做客,小沙弥们说起这些事情的时候并不避着小义。
    这群小沙弥只知道寺中确实有客人,却只知道客人是从蝶谷来的,并不知道院中还藏着一位魔教教主。
    “折柳山庄的少庄主,不就是孟大侠吗。”
    小义在小沙弥那里听了一耳朵,又想起自己跟随虞君儿去峨眉参加徐襄寿辰的时候见过孟青阳,而且孟青阳与陆宛的关系似乎不错。
    于是他从外面回来以后便告诉陆宛:“孟青阳,孟大侠他要跟郡主成亲了。”
    “哦?”陆宛还未搭话,坐在院中晒太阳的江雪澜面露微笑,接道:“是桩喜事。”
    “是啊,”小义感慨道,“孟大侠好福气,那可是郡主啊。”
    顿了一下,他细看江雪澜一眼,“江公子今日气色真不错。”
    不止气色不错,心情也十分不错的模样。
    当然,后面这句小义并未说出口来。
    江雪澜看似随意地与小义聊了几句,实则把小义从外面听来的消息全都套了出来。
    陆宛只当他是在院子里呆久了太闷,所以需要消遣,于是托着下巴坐在旁边听他和小义一问一答,时不时搭上一句。
    至于折柳山庄要与王府结亲的消息,他并没有全信,只以为是小义从外头听来的小道消息。
    孟青阳虽为折柳山庄的少主,然而并不需要处理庄子里的事务,来去如风,十分潇洒自如。他若是要娶亲,成亲的对象也该是与他青梅竹马的裴盈儿。
    孟青阳每每在外面游历一番,总是要回一趟荆州,去裴员外府中见一见裴盈儿,同她讲讲自己在外面的见闻。
    是以裴盈儿虽为闺中小姐,见识却很广。
    孟青阳对她有意,她自然不必多说,对孟青阳大概也是有几分心悦的。
    这二人家中世交,且自幼相识,而那位扶风郡主,与孟青阳相处不过短短几日,又怎么会对他生情。
    小义不知陆宛所想,他不过是寻常人家的孩子,京都和郡主对他来说都是很遥远的事情,因此觉得这是一件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他还想继续说几句,又听江雪澜问他:“你说这几日来少林拜访的人很多,都是些什么人?”
    小义被他的话转移了注意力,把从小沙弥那里听来的话重复了一遍,末了还笑道:“他们非说有魔教中人混入了少林,你们说这不是瞎扯是什么呵呵呵呵——”
    他说到一半便笑起来,他笑,江雪澜也跟着低笑了两声,笑着笑着,小义看了他一眼,一下子就笑不出来了。
    因为他忽然反应过来那些人说少林混入魔教的人,那人指的是谁了。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千机教的教主,可不就是那些人前来询问的魔教中人吗。
    他的笑容僵在脸上,咽了口唾沫,眼珠朝陆宛的方向转了转,干巴巴道:“师兄你饿不饿,我去后厨给你拿几个包子?这个时辰,想必素包子已经出锅了。”
    第89章 佛门净地
    傍晚时分,赵午从外面回来,手里捏着一枚小小的竹筒。
    几位从分部赶来的舵主早就在书房等候多时,见他回来,纷纷从座椅上起身:“左护法。”
    “坐。”
    赵午压了下手,示意他们不必多礼。
    房中这几人与赵午和闻人语一样,皆是江雪澜继任教主之后一手提拔上来的,这些年都分散在教中各分部,看似毫无威胁。
    赵午将自己的佩刀解下来横放在桌上,在桌旁落座。
    武器离手,代表他对在座的诸位十分信得过。
    不等他坐稳,坐在不远处的一位舵主便着急地伸长了脖子,“赵兄,你让我们散布消息,说有少林收留了邪教中人,恕我直言,那人可是我们教主?”
    江雪澜多日未曾有过消息,几位舵主派人到教中问了一遭又一遭,得到的回信都是让他们先稳住,不要惊动了薛长老等人。
    这回信怎么听怎么敷衍,开口问话的这位舵主是个急性子,倘若不是知道以赵午的为人,肯定不会做出背叛教主的事情,都要怀疑是不是赵午被薛长老收买了。
    赵午动作不紧不慢,将竹筒放在桌上,淡淡一笑:“正是。”
    问话的舵主一拍桌子,激动地站起身:“胡闹!赵兄你这不是胡闹吗,放出这种消息,岂不是将教主给卖了?”
    “王兄稍安勿躁,”坐在他旁边的一位女管事押了口茶,慢悠悠道:“赵护法这么做必然有他的用意,更何况,赵护法今日把大家伙都叫来,想来也是要给大家一个说法吧。”
    说罢,她放下手中的茶盏,眸光锐利,望向赵午。
    她这话一出,看似是在帮赵午说话,实则是在试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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