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澈不敢多看那些图案,生怕被先生记一笔什么心志不坚,听到一旁桌案从地底暗格里伸展而出随后重新归位,发出“咔哒”一声,就果断移开了目光。
    光滑的白色理石表面经过挪移,出现了一张暗色理石的桌案,边角经过细致的抛光泛出莹润的光泽,内敛低奢的细线状银光铺洒在其上。
    桌案上笔墨纸砚一应俱全,风澈走过去坐在蒲团上,纸页缓缓翻开,面前的空间逐渐亮起一道光屏,流动的题目在眼前呈现了出来。
    风澈抬眼看着题目,胸有成竹地笑了笑,从一旁的笔架上抽出一根笔,沾了墨汁准备开写。
    他抻开袖子,已经摆足了架势,刚要落笔,突然意识到自己不能用惯用的右手写字。
    都说字如其人,那一手张扬跋扈的字,整个修真界也找不出比他更狂的了。
    风澈做贼一样把笔换到了左手。
    他写了一笔,觉得还能看,就再抬头确定一眼题目,飞速地答了起来。
    第41章 先生别气
    空中悬浮的字迹苍劲有力,带着铁斧刀削的锋锐感,风澈一眼就认出是卫老头的字。
    他一向习惯把不喜欢的科目放在后面再答,怕影响自己答题的心情,考试刚开始就看见卫老头的题,他就觉得浑身难受,像被辣到眼睛一样,揉了半天眼睛,才嫌恶地调到下一科的题目。
    这次是《草药的鉴别与药理i》。
    虽说风澈和赵老头不对付,但对他教的科目还是颇为擅长,这才舍得把在手里握了半天的笔拿出来答题。
    “第一题:下图的草是什么草?有何种功效,答出一点即可。
    第二题:幽蔓草为下图哪个选项,常生长于何处?
    ……”
    风澈一路进展顺利,胸有成竹地来到了下一科。
    《四大家族史i》一贯是风澈最喜欢的科目,以前被罚在藏书楼抄书,让他抄书是绝对不可能抄的,先生还不让他出去,他闲着无聊就翻翻野史,四大家族过往秘辛一个个异彩纷呈,谁的儿子其实不是谁的儿子,谁欠了一屁股风流债,谁又痴情一生一无所获……简直狗血得不能再狗血,可惜风澈就好这口,看得津津有味不说,还顺道把四大家族史学明白了。
    他颇有些怀念地看着一道道熟悉的题目,提笔就写。
    “第一题:姜家第三代家主何名?主要功绩为?”
    答:姓姜名皓,创‘九戒雷罚剑’,开辟姜家首个束缚类叠加攻击剑意的剑法,抵抗兽潮威力巨大,从古至今无人可及。
    风澈在心里默默加了句:带动姜家餐饮业走向巅峰。
    据说姜皓此人修为足以辟谷一生靠灵气过活,但他爱极了品鉴美食,为此走遍大陆探访民间奇珍,归来写成食谱,传给隶属姜家地界内的平民百姓,因此姜家地界总是飘香万里。
    风澈十五、六的时候去姜家地界历练,有幸尝过当地的坛子肉,简直是“尝尽天下千般肉,唯有雪山香坛鲜”。他吃过一次就忘不了了。
    风澈收住乱飞的思绪,把念头终止在“等有机会让姜临再领他去一回”上。
    四大家族史答完,风澈还剩了一大半的时间。
    他不情不愿地扒拉着悬浮在空中的题目,心痛地看着楚凝隽永温婉的小楷变成了卫老头大开大合的行书。
    他皱着一张脸,认命一般往下答题。
    “第一题:鳞锤鬃狮弱点位于何处?”
    风澈一看,好家伙,学堂出题紧跟时事,前几日姜临百年之期收官之战,兽潮打头阵的就是这鳞锤鬃狮。
    他一副押题押中了的雀跃表情,手里的笔哆哆嗦嗦,一个不留神就糊了一大团。
    风澈盯着那一团陷入了沉思。
    卫老头素来注重卷面整洁,看见第一题就糊成一团,一定会气个半死。
    风澈表示他真的不是故意的,他只是太激动了,再加上左手不太好使,一点没有想气卫老头的意思。
    虽然现在卫老头依旧看他不顺眼,但他好歹不会因为这事就揍一个弱小可怜的七岁小孩儿。风澈如是安慰了自己一会儿,捋平被袖子压卷边的答题纸,接着写了起来。
    “第八题:下图凶兽隶属什么科,什么纲,名何?”
    风澈瞅了一眼那张清晰立体的图片,放大看了半天。
    面前的凶兽并非像他惯看的凶神恶煞奇形怪状,它四肢修长矫健,一身雪白蓬松的毛发,颈畔的鬃毛尤其纤长柔软。图片呈现的虽是静态的,但它昂首俾睨四方的雄姿更显潇洒俊逸,与风澈印象中后山的狼颇为相似。
    风澈:“……”
    诶我擦,莫名熟悉。
    小胖手下字迹歪歪扭扭,抖了半天写了一个“犬科,哺乳纲”就停住了。
    他觉得自己背几天了,这凶兽都认识他了,他却像个负心汉一样连人家名字都没记住。
    他一犹豫,手中的笔点在纸页上,在第八题的答案框里留下了一块黑漆漆的圆点。
    他可以想象这块黑点会给卫老头带来怎样的冲击。
    他现在被监控着还不能动用清洁阵图,挨骂一定跑不了了。
    他苦恼地挠了挠头,把头发差点没揪下来,憋了半天,颇不自信地写了个小白狼。
    被改名为小白狼的银月雪狼:“……”
    我谢谢你。
    一场考试下来还算顺利,风澈从头到尾检查了一遍,觉得自己除了有三个名字不确定,剩下的都胜券在握。
    风澈检查着,改卷子时愈发找回了当年的状态,心想自己既然注定挨骂,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让卫老头一次气个爽。
    然后他就在自己不确定的地方填上了自己多年来一直想填的。
    填完之后他就爽了,一想到卫老头摧残他多年,逮住他的卷子就吹毛挑刺,这下可算被他通过卷子的方式报复回去了。
    他一时间豪情万丈,顾不得时间还剩三分之一,就直接自信地提交了卷子。
    四位先生在水幕前观察每个考场动向,见这么早就有孩子把卷子传上来惊讶了一下,映入眼帘的就是一手狗爬的字。
    没办法,风澈恐怕先生们认识他的字体,拿左手写的卷子不说,还故意哆嗦了两下。
    赵承文强忍住撕卷子的冲动,一手按住气得狂跳的眼皮,才提笔判卷。
    他的表情越来越奇怪,从最开始的怒气冲冲逐渐变得不知所措,最后化作一声心满意足的长叹:“好孩子啊,虽然字丑,但是我依稀可以辨认出他爱草药学的心。”
    楚凝好奇地接过卷子,开始批她负责的部分。
    顾及美人的面子,风澈特意减少了字迹挤在一团的次数。
    楚凝手中的笔不断判着对号,批到最后她也点点头:“这孩子对四大家族史了解得很好,见解也深刻,看来下了不少苦功夫。”
    她笑意盈盈地把答题纸递到卫世安手里,朝他意味不明地看了一眼。
    卫世安皱皱眉,没有在意,拿起卷子,嘴里嘟囔一句:“我就不信这么丑的字能写出多惊艳的答案,多半在哪儿瘸腿儿。”
    他目光甫一落在答案纸上,一团硕大的黑色墨团直接给他带来了视觉上的冲击。
    他突然明白楚凝为什么意味不明地看他一眼了。
    毕竟前面的两位老师对这卷子的主人赞不绝口,卫世安觉得在绝对的才华和实力面前,这都是可以忍受的,于是耐着性子看了下去。
    他批了一会儿,批到第八题,直接气乐了。
    “这什么!”
    他指着风澈抖来抖去戳成一大坨黑色球后面的小白狼,冷笑:“这和我卖萌呢?”
    楚凝在一边捂嘴笑:“我看蛮形象的啊,那银月雪狼怎么就不能叫小白狼了啊?”
    卫世安忍了忍,掐住笔,大有想要掐碎它的意思,笔迹一路向下,批到第二十题时又打了个大叉。
    “什么叫,我建议命名为大花蛇???”
    卫世安一张破嘴,斗嘴一套又一套,气别人一向擅长,上次见他这样气急败坏还是风澈那个混世魔王气出来的。
    楚凝和赵承文对视互相对视一眼,果断凑过去看热闹。
    那歪歪扭扭的字似乎答到最后愈发不耐烦起来,一通神龙摆尾,又装作认真老实的模样在后面规规矩矩地补了一句话:“它的原名太复杂了,我建议凶兽书修改它的命名方式,起名大花蛇。”
    许一诺憋着笑,拍拍卫世安的背:“别气,别气,这孩子有想法,改凶兽名这事儿不是一般孩子能想出来的,足以证明他天赋异禀。”
    卫世安咔嚓一声把手里的笔扣在桌上,冷笑:“天赋异禀?我看是不守规矩!”
    他还没顾上多讽刺几句,重新拿起笔继续往下批,看见背面那张图后,彻底给他气坏了。
    那笔迹圆圆滚滚,画的东西也圆圆得可爱,笔触竟然比写的字要流畅许多,足以看出他画这画时是用了心的。
    卫世安看了半天,隐约觉得是个人形。
    末尾一行字不嫌事大,挤在一团,却可以分辨出写的是:先生,给你画了画像,你别气出皱纹。
    经他这么一提醒,卫世安立刻看出这纸上画的小人是他了。
    图上的小人三头身比例,背着一把占了半个身子的唐刀,胖脸虽然圆圆滚滚,脸上的表情却冷冷淡淡,斜过来的眼神似乎在指责。
    若是平日里看见,任谁都得夸一句这孩子画得颇有灵气独具神韵,但被画的当事人就在给他批卷子,看到这画直接气到七窍生烟。
    卫世安哐当一声把卷子拍在桌上,气得发抖:“这小子,叫姜澈???”
    他扔下笔,迈着大步,上前拉开水幕,直接划拉到风澈那篇。
    身后的三人鬼鬼祟祟地欣赏了一会儿画像,纷纷竖起大拇指表示肯定,然后又跟过去凑热闹了。
    水幕里,风澈撅着嘴,嘴上还挂着刚刚答题用完的笔,他左手拿笔并不熟练,这根笔饱受摧残,笔尖的毛刷卷曲分叉,干巴巴的看上去十分可怜。
    他四处瞅瞅,左蹦蹦又碰碰,把整个屋能够到的都摸了个遍,然后百无聊赖地把笔放在胖乎乎的手指上,开始转笔。
    可惜他姿势标准,指头却太短,过长的笔卡住他胡萝卜似的手指,他翘了一下食指,死活没碰到笔杆。
    他气急败坏,一巴掌把笔拍在桌案上,还踹了桌案一脚。
    然后开始拿一旁稍细的笔戳墨水玩。
    戳了一会儿墨水,他身边没有纸,就蘸着墨水在桌案上画来画去,鬼画符一般,也不知道画的是什么。
    画了一半,他像是没了灵感,果断停下,把笔一扔,伸出小胖手在四周炫彩如艺术品的墙上摸来摸去,糊了一墙黑爪印。
    这一堆爪印,就像凤凰身上的杂毛,宝石表面的瑕疵,简直让人看了抓狂。
    好在他摸了一会儿,就停下发呆了。
    在外人眼里风澈好像是在胡闹,但其实他是在复刻风行舟的阵图。
    风澈推演风行舟的阵图推到一半,笔尖一凝,思路就这么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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