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类似的也就是明成祖朱棣了,但这位身上是穿了他侄子亲自给他披挂上的贴身铠甲的。
    当然了,李善知道裴世矩指的不是这些,而是之前相当长一段时间内,李世民仍然居住在承乾殿这件事。
    承乾殿距离东宫不远,如果太子起事选择双管齐下,一条路是长林军走玄武门入太极宫,另一条路遣派勇士攀爬高墙偷袭承乾殿,李世民就算有所预备,也不敢说能一定安然无恙。
    想了想,李善问道:“想必裴公未有建言太子吧?”
    “何以见得?”
    “哈哈,裴公这是在考较晚辈吗?”李善笑道:“太子殿下其人,有权谋手段,亦有心机,但非果决之辈,更何况陛下虽复宠秦王,但也未有易储之心。”
    说白了,李善就是在说李建成这个人,不到最后关头是下不了决心的。
    “而且薛万彻、冯立、李志安等将均在军中,尚未回京,难道让太子依靠罗艺、李高迁之辈吗?”
    “以资质论,太子胜过前隋杨勇,但却无战场果决之心,不及秦王多矣。”裴世矩点点头,“其实太子心中亦知晓,看似陛下无易储之意,但东宫摇摇欲坠……必不能长久。”
    “秦王殿下如此有胆气,也是因为裴公啊。”李善把玩着手中的马鞭,笑吟吟道:“苏定方执掌灵州军,裴公何敢妄动?”
    “亦不讳言,苏定方尽知内情,若是东宫起事,苏定方必挥军南下,汇同张士贵、钱九陇、胡演、杨则等将,进逼长安。”
    “不论胜负如何,世间再无闻喜裴氏,至少不会再有西眷房。”
    李善看着裴世矩的双眼,“裴公难道不信?”
    “如果裴公不信,何以使那般手段,逼得晚辈自请调苏定方回京呢?”
    “是。”裴世矩点点头,“苏定方回京后,张琮、李客师护佑承乾殿,秦王殿下大都居于金城坊的天策府。”
    “是啊,前些时日,真怕裴公有所妄动啊。”李善叹道:“不过晚辈亦可告知,如今灵州军中第一大将张仲坚,此人好仕途,且不知内情……”
    裴世矩突然轻轻笑了起来,“魏嗣王是在猜……老夫择何时。”
    “猜不透,猜不透。”李善连连摆手,“自回京后,先被裴公算计,后又被陛下算计,如何敢妄自胡乱揣测。”
    一老一少两人在马车中相对而坐,随着马车的前进身姿微微摇曳,片刻后李善叹道:“如今也算是明牌了。”
    裴世矩点头赞同,“不错,算是明牌了。”
    李善心想,对我来说真的是明牌了,但对你来说……还真不是明牌,作为穿越者,怎么可能不多留几道后手。
    不过有的后手还不知道能不能用得上,甚至都不是李善自己的手笔。
    李善笑着问:“也不知道裴公如何劝说太子殿下……”
    裴世矩微微一笑,他也不讳言,一直没有动手并不是没有合适的机会,主要是在于太子李建成还没有下定决心,而他是有办法让李建成下这个决心的。
    “也不知道魏嗣王有何等手段防备?”
    两个人都心知肚明,如今局势对东宫不利,但主动权却是握在东宫手中的。
    李善想了想,“至少应该是避暑回京之后吧?”
    “若能在皇城甚至宫城内制造一两次混乱,比如承乾殿宫人甚至秦王饮酒中毒……那秦王自然而然的就能迁居出宫了。”
    “对了,听凌公提及,秦王殿下有意调洛阳李君羡入京……毕竟翼国公秦琼去岁天台山一战伤重,至今还难以上阵。”
    李君羡这个人名李善前世就知道,倒不是因为其在洛阳大战中有杰出表现,而是李世民登基后组建百骑,李君羡就是统领……据说这个百骑承担着部分宋朝皇城司、明朝厂卫的职责。
    裴世矩打量着侃侃而谈的李善,对方所说的这些的的确确是能起到作用的,如果李世民玩这么一手迁居出宫,那东宫起事的难度就大多了……毕竟一旦起兵,首要的目标不是李渊,而是李世民。
    李世民逃出生天,那就意味着李建成全盘失败。
    第一千零八十八章 明牌(下)
    只要能杀了李世民,李渊能怎么样呢?
    再愤怒李渊也不会将李建成送下去陪着李世民,除非李渊想将这个初生的庞大帝国的未来交给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的齐王李元吉。
    即使李渊要等着下面那些儿子长大成人……至少也得十年,目前最大的荆王李元景才刚满八岁,那李建成依旧很有机会。
    看着李善脸上的笑容犹如猫戏老鼠,裴世矩蹙眉问道:“是你建言秦王,使陛下提前出京避暑。”
    李善一怔,坦然点头,“的确如此,所以秦王近日都居于天策府。”
    “而且若无意外,晚辈会劝诫陛下,到十月后才归京……给足了太子筹备的时间。”
    裴世矩哼了声,他知道对方是在说笑,李建成无论如何也不会在那几个月内动手……那是以卵击石。
    但想了想裴世矩突然追问道:“魏嗣王似乎与封伦不合?”
    “当年若不是江国公,《春江花月夜》都未能上榜。”李善心里有些警惕,随口说道:“裴公是要挑拨离间吗?”
    裴世矩若有所思的打量着李善,“今日魏嗣王列出的名单中,老夫未能入列,但封伦却亦未能入列。”
    李善嗤笑道:“罗艺那厮也未能入列呢!”
    “魏嗣王心胸如此狭窄吗?”裴世矩眯起了眼,“记得上次选官,你要迁杨文干转陇州总管,封伦却不许……”
    “是啊!”李善也皱起眉头,“陛下命齐王于坊州玉泉山建仁智宫,所以晚辈才会建言迁坊州刺史杨文干,封伦为何不许?”
    李善心里有些打鼓,裴世矩不会也看出什么端倪了吧?
    而裴世矩虽然没发现什么异样,但心里还是有些难解的疑团,总感觉封伦与李善的不合……似乎其间另有内情。
    这时候,马车停了下来。
    李善跳下马车,殷勤的亲自扶着裴世矩下了马车,小声说:“若是裴公年轻力壮,恨不得择地以命相搏,也省的如此费神。”
    “不敢,殿下也是尸山血海走出的。”裴世矩颤颤巍巍的下了马车,嘴唇微动,“倒是记得秦王府多位子弟都未能在殿下手中讨得便宜。”
    “哈哈哈,多谢裴公赞誉。”李善大笑几声后笑声一停,转头看见了一位中年妇人迎了上来,双目有神却略为红肿。
    李善行了一礼,“裴娘子。”
    “拜见魏嗣王殿下。”裴淑英行礼的同时担忧的看着父亲。
    “虽是你死我活,但却非短兵相接,裴娘子无需担忧。”李善笑吟吟道:“说起来孤与裴公虽是受牵连而敌对,但终究有些渊源,唯独母亲与裴娘子最是无妄之灾。”
    李善对裴世矩有恨,对李德武有恨,但对裴淑英是的的确确没有恨……甚至于要不是这位,自己都不会穿越到这个时代。
    听了这话,裴淑英只觉得鼻子发酸,险些落下泪来,这话算是说到她心坎上了,自己与那位朱娘子最是无妄之灾,碰到了个狼心狗肺的。
    “他日若败,其他人任凭处置,老夫也管不了。”裴世矩平静的说:“但她……仿南阳公主,孤灯古佛。”
    顿了顿,裴世矩补充道:“你母亲亦如此,老夫于此发誓。”
    李善长长叹息了声,“若无那人,晚辈与裴公或能一见如故。”
    “必能一见如故。”裴世矩点头赞同,“多有世人将你我相较,少有华美文章,精于心计,长于谋略,更兼擅于识人。”
    李善大笑道:“但若无那人,晚辈也不能短短数年而至此。”
    “正所谓时也命也。”裴世矩叹道:“老夫几度将你逼入绝境,听闻顾集镇一战后,你带伤祭奠阵亡将士,几度落泪,想必心伤至今。”
    “是,所以孤绝不会留手。”李善收敛了笑容,“孤虽非有意,但毕竟裴宣机亡于华亭,你又如何能留手呢?”
    看着李善翻身上马而去的背影,扶着父亲的裴淑英低声道:“李怀仁颇见坦荡胸怀。”
    “确是如此。”裴世矩怔怔道:“纵然为父功成,纵然他死于刀下,千百年后,必为后人传颂。”
    裴淑英扶着父亲缓缓入府,突然低低道:“他日必要手刃之!”
    话语中透出森森寒意,裴世矩身子微僵,却没有说什么,他自然知道女儿要杀谁。
    裴淑英这段时间也不是什么都没干的,她早就想过了,如果父亲功成,太子得手,那李德武就是死无葬身之地!
    如果父亲事败,秦王入主东宫,那李德武要逃得性命,只有两个选择,一个是平阳公主,一个是崔信,这两人都与李善关系密切,而且身份都要隐隐高一些,至少能保下李德武的性命,甚至为了免李善背上弑父的名声刻意保护李德武。
    所以,裴淑英是做了准备的,在已经事实上迁居的李德武身边安插或收买了人手,如果父亲事败,必然难活,就算李怀仁守诺,难道要让自己在孤灯古佛看着李德武逍遥世间吗?
    只要不触犯律法,李德武很可能会被打发到外地去做个小官……一方面不碍魏嗣王的眼,另一方面也是不让李德武一命呜呼,李善不能动手,但朱娘子却是有理由有资格动手的。
    这时候的裴世矩回到内室,换了件常服后静静的坐在榻上,心里反复的来回盘算……这次陛下出京避暑会不会出什么幺蛾子?
    李怀仁说如今是打明牌了,裴世矩嘴角微微勾起,未必,你那边是明牌,但我这边看似是明牌,实则不然。
    你李怀仁常退避三舍,以后手制敌取胜,难道我不会留一道后手吗?
    而且裴世矩绝对不相信李善说双方都是打明牌的那句话……你李怀仁必有后手!
    呃,在回庄子的路上,迎风驱马的李善也在心里盘算,你我都是一个窝里的狐狸,谁能忽悠得到谁啊!
    我说打明牌,你居然也点头赞同?
    当我是傻的啊!
    你不会相信我没有后手,我也不会相信你会没有后手!
    第一千零八十九章 出发前(上)
    从武德四年到现在已经五年多了,有的时候李善经常在想,自己的穿越到底改变了什么,改变了多少?
    从历史轨迹上来看,没有自己,刘黑闼依旧会被擒杀,没有自己,突厥也会发生内乱,没有自己,梁师都还是会被剿灭,甚至于没有自己,李世民虽然无法扭转局面但还是能通过一场为后人津津乐道的兵变登基成为那个唐太宗。
    李善从不觉得自己的出现是毫无意义的,他看到了自己在山东换回的淮阳王李道玄以及跟着自己南下的民众,他看到了代州的民众不再在突厥的马蹄下挣扎呻吟,还有很多很多。
    但有的时候,李善觉得自己改变最多的还是自己身边的东西,朱家沟这个默默无闻的名字已经消散在历史中,取而代之的是日月潭,是一座让整个长安都另眼相看的庄园。
    这并不是指庄子的规模比五年前大了几倍,也不是指村民比五年前多了几倍,而是指那些因为自己而聚拢在这儿的那些人。
    昨日,李渊下诏封赏泾州、原州、灵州数场战事立功的将士,无数人都用异样的眼神打量着李善,打量着李善身后的日月潭。
    虽然都不是世家出身,虽然都是草莽之辈,但在大唐已经不再大肆发放爵位之后,依旧能有这么多人进爵、晋爵,实在令人侧目。
    最为人津津乐道的是李善的第三任亲卫统领张仲坚晋爵广陵郡公,而且他也是这一批封赏中仅有两个晋爵郡公的大将,另一个是手持陌刀立下大功的阚陵。
    当然了,张仲坚在泾州、原州、灵州三战中或有方面之功,或有扭转战局之功,或有斩将夺旗之功,晋爵的理由非常充分。
    虽然资历浅的很,但晋爵郡公,灵州军中诸多大将都被调回了长安或迁职银州、延州、夏州一带,所以张仲坚已经被视为灵州军的实际统领者……更别提他身后还有魏嗣王李怀仁的力挺。
    在看到这份名单之后,裴世矩第一反应就是想吐李善一脸的口水……你还信誓旦旦的说张仲坚不知内情,不知内情你将他捧这么高?
    其实李善还真没有说谎,张仲坚的确是不知情的,而李渊对其的封赏主要是考虑到李善之前很乖巧的召回了苏定方……说到底,这还是裴世矩之前手段导致的。
    张仲坚以下,随李善雪夜下萧关的诸多亲卫都得以封赏,原本是县候的曲四郎、侯洪涛晋爵县公。
    前年没赶上大战懊悔不已的齐三郎在泾州、原州战事中奋勇死战,斩杀多位突厥大将,得以进爵县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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