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启将墨块搭在砚台上:“这很难,且这条路注定荆棘遍布,肮脏不堪,你真的要走吗?”
    郁云霁目光跟着笔尖在纸上游走:“我下定了决心,如若是川安王继位,整个幽朝只怕会民不聊生,我不愿看到幽朝变成这样的国度。”
    孤启闻言轻笑一声:“她们只当殿下转了性子,殊不知,我们菡王殿下早就换了芯子,只可惜众人都蒙在鼓里……”
    郁云霁在最后一字上顿笔,手中的狼毫随即搁置在笔山上:“既然知晓,你就不怕吗,兴许我是什么很坏很坏的人。”
    孤启偏头看着她的侧颜,轻轻勾了勾唇角。
    她怕是对坏有什么误解。
    怎样算坏,一个满心家国大义,还会抽空安抚郎君情绪的女娘,再坏又能坏到哪里去。
    若她算坏,多年前在孤府苟且偷生的他又算什么?
    他这一生原本也就如此了,幽朝儿郎的日子本就艰难,嫁了人的男子都要仰仗着妻主过活,孤启甚至想过,他这样被掳走失了名节的儿郎,将来的日子会如何艰辛。
    他自记事起,便不曾过一日舒心的日子。
    母亲鲜少来他与父亲的院子,下人们也一贯是看主子脸色的东西,见着母亲如此,送来正院的东西渐渐也不如别院,他们父子二人的日子是一日比一日艰辛。
    后来父亲去世后,林声河势大,稍不顺心便会将他折磨一番。
    起初林声河还顾忌着母亲,做的隐蔽些,他的伤也只在腹部与腿上,后来某日被母亲瞧出了端倪,母亲也只是不痛不痒的嘱咐了几句,便不在提及此事,林声河便愈发大胆,他的日子更是一天比一天难耐。
    他身为嫡子,过的却还不如庶子。
    他常常身上鞭痕错综,因着林声河的苛刻,身子也跟着日渐瘦弱,他在尚书府从来都是吃不饱饭的,在他性情大变之前,一切生活本该如此。
    可他为了活下去,再顾不上什么男子的名声,林声河等人生了忌惮的心,大骂他是疯子,对他避之不及时,孤启意识到,抛弃了所谓的名声后,他终于能活下来了。
    当年奢求的东西,如今已是唾手可得,一切只因郁云霁,郁云霁不仅让他活了下来,还让他活得好好的,她让他成了整个京城被人艳羡的郎君。
    他小心翼翼的剖开这颗心,捧着到她的面前,却一次又一次的被郁云霁推开之时,他从不曾想过要放弃。
    孤启知晓这意味着什么,这是他一生做过最勇敢的一件事,他未出阁时曾持刀威胁主君,做过的癫狂之事数不胜数,可这些杀人见血等事,在他剖出自己一颗炽热的心之时,便什么都不算了。
    这颗心一旦被她捏得粉碎,孤启便再没有可拿出手的东西了。
    他几乎是抱着破釜沉舟的心态,即便被她捏的粉碎,即便是一无所有,他也不曾犹豫。可老天还是眷顾了他,郁云霁给了他回应,他心爱的女娘终降临到了他的身旁。
    孤启勾着唇角:“是坏到前些时日派人去京郊施粥,还是坏到自散家财建了医馆?”
    “……我到底还是个反派,”郁云霁接过他递来的帕子,将指尖上不慎沾染的墨迹擦拭,“想来不日便有川安王那边的消息了,她将身边跟随多年的副将虐杀,实在令人唏嘘。”
    孤启沉吟片刻道:“殿下耳聪目明,可那翟媪毕竟是川安王身边之人,据说亦是忠心耿耿,你是怎样说服翟媪的,是威逼,还是利诱?”
    “我救了她的独女。”郁云霁道。
    他微微怔愣。
    起先他还为之担忧,倘若郁云霁是对其威逼利诱,翟媪这等老狐狸心思深沉又睚眦必报,他害怕郁云霁会中了她的套,只怕她哪日会反水。
    想要这样难缠的人为己所用,只需施以恩惠吗?
    “翟媪并不是一个糊涂人,她比谁都看得清,而今她跟在川安王身边已然多年,经历这么多事情,早该看清她是个怎样的性子,常言道,伴君如伴虎,川安王连身边的副将都能下得去手,更何况是她。”郁云霁笑着将镇纸挪开。
    “但毕竟是皇权之争,没有人能机关算尽,此事终有着极大的风险,”郁云霁对上他的眼眸,道,“引之,你不该陪我冒险。”
    “我是殿下的夫郎,妻夫之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妻主如何,郎君便当如何,”孤启微凉的掌心覆在她的手背上,“郁宓,不要再一次次赶我走了,我想站在你身旁。”
    郁云霁平静的道:“我既能说出这样的话,便已然是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那,若事不成呢?”孤启听到了自己心口急促的跳动。
    她面上仍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纸上却杀气毕露。
    弑天逆命。
    恭王府。
    郁枝鸢双腿交叠,捏着一张信纸,面上的笑意淡淡:“好一个孤启,当真是个有本事的,如此才能的儿郎当为我所用。”
    云梦泽轻笑一声:“殿下所说之事,怕是比登天还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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