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隐约约鼻尖已经有了微风吹来的潮湿水汽。
    没过多久,那片他每晚都要欣赏片刻的湖光水色出现在眼前。
    宴聆青。
    这个名字出现在脑海的时候,江酌洲的脚步越来越慢。
    “喂,我说江先生,江老板,我们是在逃命不是在散步!”吴昭昭又喊了起来,他躬腰双手撑在大腿上,头发乱糟糟一团,完全没有一点体面。见江酌洲看着他不说话,死要面子站直身说道:“你这么看着老夫做什么?老夫有说错吗?”
    江酌洲没有答,只说道:“那只鬼没有追过来。”
    吴昭昭四处看了看,确实是这样,但这也称不上什么好事,鬼在明处他们还能看着躲,现在要是突然来个鬼冒头能吓死人。
    “让老夫来!”吴昭昭秉持大师身份站出来,他从兜里拿出还没书写的黄符、朱砂、毛笔,准备当场画几张能用的。
    “老夫前几天就开始做准备,黄符书成不少,本以为够用,没想到……唉……幸好我还带了这些东西。”
    画符讲究心静神宁,一笔书成,吴昭昭平常画十张能成一张已经是运气好,但现在这种境地……
    吴昭昭越画越慌,不是画错了就是朱砂中断,一笔难成。
    鬼还没出来,周身却越来越沉闷压抑,阴寒空气像是从骨头缝里一点点钻入。
    吴昭昭咬着牙又试了半晌,还是不成。蓦地,他望向江酌洲,那人立在一旁,正定定看着湖面出神。
    片刻后,看湖的江酌洲被叫过来画符。
    “上次,上次我画的时候你不是学过?来,笔给你,你来画。”
    江酌洲接过笔,轮廓分明的侧脸在昏暗光线中依旧清晰。他脸色很沉,眼也很沉,似乎已经没了先前冰冷邪肆的疯狂模样,一切都被无声压在了平静之下。
    江酌洲一连画了几张,越不成他心越静,第五张的时候,笔落下,吴昭昭喊道:“呼,终于成了,让我来。”
    “你注意周边,最好打它个措手不及!”他捏住那张符掐手印,口中念咒,符纸噗地一声燃起火焰,“破!”
    随着声音落下,周身空气微颤,一瞬间仿佛有了什么变化。
    江酌洲朝一个方向看去,树影之下,一个人正倚着树干靠在那里。
    吴昭昭:“鬼,在那里!”
    “那不是鬼。”江酌洲打断吴昭昭的慌乱。
    不是鬼?吴昭昭疑惑,怎么看都像只影子鬼,长长一条,像只披着人皮。
    这么想的时候,“鬼”从阴影中走了出来,昏暗光线下他看清了那人的脸。
    江应远。
    江酌洲的堂弟,也是仇人。
    他很瘦,眼眶深深凹陷,脸白如纸。
    吴昭昭定睛看了几眼,悄悄向江酌洲那边挪动脚步,“他有点怪。”
    江酌洲没说话,江应远只是看着江酌洲,他表情平静,笑起来的时候既怪异又有几分乖巧,“哥,你真厉害。”
    这句话江应远小的时候就经常说,跟前跟后叫着哥,嘴里是夸赞,眼里是崇拜,没有人知道他内心真正的想法。
    “老天真的很不公平,你从小要什么有什么,你是商业奇才,我爹不疼娘不爱,什么都不是。”
    他说这些依旧平静,仿佛只在阐述一个事实,“后来师傅说我有修行玄术的天赋,一开始我还不信,这不都是骗术吗?没想到啊没想到,那些神鬼莫测的手段居然都是真的,而我……真的有天赋。”
    “你知道在你面前我唯一可以骄傲的是什么吗?就是这些东西,你费尽心力在查背后是谁在捣鬼时,我一边安慰你一边真的很想笑,我想光明正大站在你面前,告诉你是我做的,你能拿我怎么样?但是还不到时候。”
    “我等了一年又一年,终于有机会说那些话的时候,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畅快!就是可惜,那一次还是没把你杀死。”
    “哥,你知道吗?你真的很难杀,明面上的几次你都知道了,暗地里的意外最多也是让你残了一条腿,师傅说你气运绵长,有天道相护,难杀是应该的,就像现在,”他略带疑惑地看着江酌洲继续说,“如果我没有玩什么由弱到强,看你一点点陷入绝境的戏码,如果我现在不跟你说这么多,一上来就上杀招的话,你现在应该死了吧?”
    “但那多没意思啊,我做了这么多你一无所知的话,还有什么意义,那种感觉会憋死我的,而且哥,你知道的,我就想看你倒在我脚下狼狈可怜的样子。”
    “哈哈哈……”江应远说着说着开心笑了起来,然后笑声戛然而止,语气阴冷,“我一直引以为傲的天赋,就在刚刚,又被你,我的好哥哥打碎了!”
    “不被天道偏爱的人,总要自寻出路的,你有天赋又怎么样?太晚了,这片鬼域你破不开的,哥,你知道我做了什么吗?”
    他的话落下,空气陷入一片寂静,江酌洲一个字不说,平静眼神底下仿佛有风暴在积攒。
    “你、你做了什么?”谁都不说话,吴昭昭只好来做这个打破僵局的人。
    江应远还是没将吴昭昭放在眼里,但也顺着这台阶下了。他扬手一招,口中默念几句,一只恶鬼忽然出现在身边。
    正是之前追杀他们的那只。
    它喉咙受了伤,口中发出嘶哑难听的声音,眼睛恨毒了似的盯着江酌洲蠢蠢欲动,但在有指令前,它没有动。
    看到这一幕,江应远微微笑了起来,再望向江酌洲时,他表情有些骄傲又像在求表扬,“哥,你一定想不到,这只鬼我花了两个月就炼成了,一共七层。”
    “第一层是赵卢,就是那个助理,他想杀你,我帮你把他杀了,每破开一层,下一层的鬼就会出来,越是下面的越厉害,但这不代表第一层的就死了,哥,赵卢还没有死,他还会出来找你的。”
    江酌洲听了还没什么反应,吴昭昭先大叫了一声,“卧槽!你这炼的是什么邪物?听说过互相吞噬养成鬼王的,没听说过合在一起还能各自保留意识的!”
    “这算什么,”江应远终于瞥了他一眼,“的确是从养蛊鬼王得来的灵感,不过这还不是最有意思的,”说着他又望向了江酌洲,眼里迸出亮光,“最有意思的是我的命和这只鬼绑在一起了,只要它不灭,我就可以从中汲取源源不断的鬼力来维持最后一口生气。”
    “哥,你看我这副模样是不是以为我快死了,死不了的哈哈哈哈!”
    江酌洲眼神一沉,压在其下的风暴骤然汹涌而出,“江应远,你和我总要死一个。”
    江应远笑了好一会儿才停下来,“没错,当然得死一个。”
    他转向金双湖,对江酌洲继续说道:“看到了吗?金双湖,有人早为你选好的死亡之地。”
    “你们是想把江先生炼成厉鬼?”吴昭昭惊骇出声,江应远都说得这么多了,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那个人是谁?”江酌洲问。
    “哥,你虽然是我哥哥,但我也不能跟你说那么多,等以后你就知道了,”江应远的脸彻底阴了下来,“去,把旁边那胖子解决了。”
    吴昭昭:“!”
    身边那只鬼却没有动,正当吴昭昭狐疑的时候,脚腕忽然被一只冰凉的手抓住。
    他低头往下一瞧,脚下东西也缓缓抬起了头,刹那间,四目相对,吴昭昭只看到一双白色眼球。
    这鬼生前是被烧死的,全身被烧成黑炭,随着它的动作,空气中散发的肉焦味越来越重。
    靠,还有一只!
    今夜难熬啊啊!
    吴昭昭猛踹鬼手,会用的能用的十八般武艺往烧死鬼身上使,抓住机会跑远了。
    烧死鬼在夜里极易隐藏身形,它速度很快,一人一鬼也能有来有回。吴昭昭即便看着很有水分,想要解决他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
    “哥,现在轮到你了。”
    话音落下,身旁恶鬼扑了过去,速度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快。
    “哼。”江酌洲闷哼一声,左手捂住右臂,那里被恶鬼撕咬下一块肉,瞬间鲜血淋漓。
    他轻皱了下眉头,捂住伤口的手松开,指缝间流淌着鲜血,他不管不顾,漆黑翻涌的眼神直直望着江应远,语气幽凉,“不说吗?弟弟,你不说,很难让我相信做这些的是你,不会……”
    他语气顿了顿,语含讥嘲,“你只是个打手吧?”
    “江酌洲!”江应远恨不得嚼碎了这三个字,“你凭什么不信!杀爷爷奶奶的是我!杀你爸妈的是我!让你腿瘸的也是我!所有事情都是我策划的,我用不着别人教!”
    “江酌洲,你别想激我,是谁我不会说,他只是想要你的命,怎么做都由我说了算!”他朝那只还在享受鲜血的恶鬼怒吼道,“去,还在磨蹭什么,动手!”
    刹那间,恶鬼又扑了过来,但这一次江酌洲更快一步到了江应远身边,掐住他的肩膀拉住他挡在身前。
    恶鬼投鼠忌器,一时竟然焦灼在原地。
    江应远能控制强悍的厉鬼进行攻击,但他自己瘦成一把骨头,多走两步都费劲,江酌洲要控制他太简单。
    “江应远,只要恶鬼不死你就能留口气,如果杀了你呢,鬼还能活吗?还是说,你自信就算搅碎你的心脏,掐断你的脖子,你也还能活?不然我想不通,为什么你敢这样走到我面前来。”
    江应远被江酌洲掐着脖子,面目狰狞,愤恨之极,搅碎心脏、掐断脖子他当然会死!
    他一开始只想在暗中看戏,但那个胖子让他显出了身形,再想到自己有厉鬼在手,他便忍不住到他面前炫耀一番。
    “卧槽!江酌洲,还聊什么天啊,你后面!念咒啊,用剑不念咒,威力减一半啊!”
    吴昭昭暴躁的声音传了过来,江酌洲听到了,也注意到了恶鬼的动作,他掐住江应远猛地转身,嘴里念着吴昭昭教过的咒语,另一只手抬起了剑。
    “呃啊——!”
    恶鬼撞到了江应远身上,江酌洲的剑也伤到了恶鬼,但力道太大,两人被撞得连退一大段距离,收势不及,齐齐掉进水中。
    第34章
    “咚。”
    两人跌入水中,发出前后不一的两声闷响,但都溅不起一丝水花。
    江酌洲陷在一片冰冷黑暗之中,犹如堕入深不见底的寒潭,湖水压在身上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沉重。
    越是下沉,越是受到压迫。
    无法动弹,无力反抗,这种失去掌控的感觉再次让江酌洲犹如笼中困兽。
    愤恨和不甘的情绪骤然暴涨,疯狂和毁灭的欲望将那丝仅剩的清明冲刷得七零八落。
    他本就在失去理智的边缘,如果先前是清醒的疯狂和危险,现在就是彻底不受控制。
    脑海内毁灭般的情绪疯狂生长,一幕幕过往画面刚生成便被立即粉碎,那一刻,江酌洲几乎忘记了自己是谁,身在何处。
    忽地,又有画面在脑海一闪而过,这不是他经历过的,陌生而遥远,但消失得太快,依旧什么都抓不住。
    无法呼吸的窒息感让胸腔几乎炸开,江酌洲本能的呼吸,冰冷湖水呛进鼻腔,死亡的威胁终于让他在杂乱中抓住一丝念头。
    他绝不能死在这里,他还有很重要的事没有做。
    有什么东西在靠近,江酌洲下意识挥剑去砍,动作不快,但也不像之前完全被压制。
    那东西躲了过去,江酌洲再要动时,一只手忽然按住了他握剑的手。
    一时间谁也没有再动,时间仿佛有瞬间的静止。
    【我是宴聆青。】
    宴聆青。
    宴聆青……阿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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