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四!老四!”
    姬发匆匆忙忙撞开小院院门,直奔北屋。
    李平安还是听到动静,才从天庭歌舞团的表演中分过神来,冒着被一群嫦娥误会他不喜欢这段舞蹈的风险,让这一份能活动的心神,归于姬旦身体。
    不出所料,姬发就是为帝辛下达的那条【募粮令】而来。
    姬发坐在屋内矮桌后,皱眉看着在那慢条斯理泡茶的姬旦,小声嘀咕:“这事,咋弄啊?”
    “其他诸侯什么反应?”
    “路途遥远,尚不知各位诸侯反应如何,大王只给三个月的期限!”
    姬发快声道:
    “这一季的粟刚收成,大王给我们西岐的命令,几乎是完全拿走我们能收上来的总数的六成!
    “如此一来,我们的军士别说开拔出征,就算是在军营中操训,每日都要饿肚子!”
    李平安略微挑眉。
    帝辛这一招,还挺巧妙,唯一的不足就是太心急了。
    此法如果改成温水煮青蛙,让诸侯每两年献一次粮草,十年后,不少诸侯都会被这一招拖垮。
    至于每次征缴粮草的名目,那完全可以随便找。
    “老四,这咋办啊?”
    “交吧,”李平安道,“不交难道还要等大王打过来吗?”
    “啊?”姬发皱眉思索。
    他扶着膝盖站起身,在小屋内来回走动。
    李平安慢悠悠地品茶,又问:“大哥那边怎么说?”
    姬发骂道:“大哥……唉!大哥他就说要遵王命!遵王命、遵王命,这些粮草一旦交出去,接下来我们的军士饿肚子吗?饿着肚子怎么打仗!羌人那边打过来怎办!”
    “父亲可有来信?”
    “尚未来信。”
    “那急什么,等来信。”
    李平安笑道:
    “二哥,我来教你一招,这个也比较简单。
    “现在是朝歌城派来了使者,你就禀告说,城中粮库空虚,刚收粟谷尚未来得及存储,还需两个月的时间从各地征缴,稍后定会以足数送去朝歌。
    “然后……”
    “还有然后?”
    “然后,等等看有没有雨,他总不能这两個月都不下雨吧?下一场雨,就可说,我们的粟谷晾晒时被雨淋了,遭了霉虫,还需两个月继续征集粮草,这批坏了的粮草需要给百姓交换。”
    姬发眨眨眼,隐隐悟出了点什么。
    “老四你的意思是……”
    “拖,”李平安笑道,“看情况,要是八百诸侯交了四百,那我们也交,但要是八百诸侯交了两百,那我们何必凑这个热闹?此事真闹起来,我们也是有理的。”
    “啥理啊?”
    “二哥你少习武,多思考!”
    李平安无奈道:
    “大王给四方伯候派的粮草份额是不一样的,很多诸侯除却要贡献粮草,还要送出兵马或奴隶。
    “东伯侯那边要的最多,其次是我们,然后是南伯侯,北伯侯那边几乎只是意思意思。
    “这就是不患寡而患不均。
    “大王不过是想扶持他的嫡系,压制各路诸侯,顺便看能不能逼反一两个,若是能逼反一个中等意思的诸侯,那他大军开拔,破城劫掠,又可为大商增些元气。”
    他话语一顿,随后想到了自己后续的天庭征战计划。
    好像,性质上来说,也是外出劫掠……
    姬发像是吃了一颗定心丸,笑呵呵地走向前来,坐在李平安对面。
    “那行,咱就拖,稍后我去找大哥吵一架!”
    “嗯?”李平安纳闷道,“还要吵架?”
    “别提了,”姬发叹道,“我跟大哥吵很多次了,大哥像是中了邪,一门心思想着大商多强、大商是我们的恩人,可咱们周人立身于此,靠的是兵阵,靠的是驯兽,靠的是西岐城内外这些男儿的奋勇拼杀!大商给过我们什么?”
    姬发目中多了几分坚定。
    他缓声道:
    “相反,当初我们听从大商使者的劝告,从西北那边搬迁来到岐山之下,商国没有给我们一车粮,只是给了我们一个封号,用我们去牵制西边诸部落。
    “然后呢?
    “我们为大商抓羊、送羊,每三年都要上缴一次赋税,有了宝物也要优先送到商国。
    “祖父仍惨死于上一任商王之手!祖父那么大的功绩,带着十万西岐城儿郎东归,征战四方,最后回来的只有多少人?不到六千!就这般,祖父还是死了,被他效忠的大王挖心挖肝。
    “就因为我们越来越强?
    “一句帝王猜疑就要我西岐城如此多百姓去死吗?
    “他凭什么!”
    李平安缓缓点头:“二哥你别激动,我说的是你跟大哥吵架的事,现在的二哥倒是越来越成熟了。”
    “嗨,我就是慢慢的不怕他们了,过年纪了。”
    姬发略微沉吟:
    “我现在有点搞不清楚,大哥他到底是想向着这边,还是向着朝歌城。
    “老四伱主意多,不行你去劝劝大哥。
    “商人不会对我们有任何真情实意,他们就是想让我们做狗,稍微站起来就会踩一脚,软骨头是没用的。”
    “我不去劝,”李平安道,“大哥身边说不定多少商王的奸细,二哥你啊,也少跟他们说点,暗中联络下诸大臣,跟他们通个气,凡是遇到大事都去你那商量,把大哥架空就是了。”
    姬发问:“这、这合适吗?”
    “有啥不合适,”李平安道,“有时候不要想着兄弟之情,现在你们俩肩上的是周人之命,父亲在朝歌城基本等于半软禁。”
    姬发想了想,用力点头:“行,那就这样,我用拖的办法,先去找几位大臣商议下……老四,要不你去劝劝大哥吧,他毕竟是咱们大哥。”
    “我不去,我现在自在的很。”
    ——指天宫看歌舞。
    李平安笑着摆摆手:“去忙吧,我还要看书,快去快去。”
    姬发顿时有点无力吐槽。
    他叹了口气,垂头丧气离去,一路上都在思索接下来该如何办。
    因姬昌离开西岐城前,将西岐城军政大事都交托给了姬发,有这层关系在,群臣还是更尊姬发的。
    而且周国群臣与姬发的共鸣感更强一些。
    这些臣子大多都是周国的贵族,跟随姬家一路奋战而来,对商人的敌意、对商王的仇恨着实不弱。
    “看歌舞去了。”
    ……
    姬考来找李平安时,已经是帝辛这道命令发出的三个月后。
    这三个月,商国总体局势就突出一个乱字。
    东夷诸部落听闻帝辛要再次打过来了,半数摩拳擦掌,要一雪前耻,半数向后闪躲,已经准备好见到了商人的旗帜纳头就拜。
    东伯侯姜家如数缴纳粮草、派出兵卫,但提出条件,等大王兵马抵达东夷之地就将粮草兵卫送上。
    他们的理由是,来回奔波旅途劳顿,粮草容易遭遇自然灾害。
    西伯侯姬家宣布缴纳粮草,但因为筹措粮草过程中遭遇了大雨,粟谷皆坏,需要更多时间再次征集。
    北伯侯是最痛快的,如数上交,反正对他们也没什么大影响,交的最少。
    而南边的南伯侯鄂崇禹……拒绝上缴。
    此事自是惹来帝辛不满,下旨斥责,南伯侯本人就在朝歌城中,直接被帝辛软禁。
    整个朝歌城,山雨欲来风满楼。
    四方伯候只要上缴了粮草、送来了奴隶,那各路小诸侯自都会纷纷效仿。
    帝辛这一招也是颇为高明的,各路小诸侯需要缴纳的粮草并不算多。——其实帝辛也是有意,让四方伯候去找他们的小弟收缴粮草奴隶,由此激化各路诸侯与方伯之间的矛盾。
    但帝辛明显是错估了姜家和姬家的‘实力’。
    不过有南伯侯这个好靶子可以射箭,帝辛自是不会介意,稳步推动自己的计划。
    他要杀南伯侯,震慑各路诸侯;
    还要按商之古例,给南伯侯来一场痛快彻底的‘解构’,从而加强震慑力度。
    姬考来找李平安时,朝歌城就处于这般风雨飘摇的时刻。
    因为西岐到朝歌路途遥远,就算有异兽鹰,消息也不太可能传的这么快,所以西岐城众人尚不知南伯侯将死的消息。
    姬考神情憔悴地坐在矮桌后,低头喝了两杯茶,犹自不知该如何开口。
    李平安斜躺在座椅上,禁不住放下书简,打了个哈欠,问:“大哥若是无事,我这边还要休息,有些乏了。”
    “老四,”姬考低声道,“我当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哦?何事不知如何是好?”
    “大王下令让我们缴纳的粮草,到现在了我们还没交出去一车粟!”
    “没交出去就没交出呀,”李平安笑道,“这不是挺好吗,大王有没有发兵的意思,咱们的粮食还有用啊,可以养活更多人。”
    姬考急道:“父亲可就在朝歌城中呢!”
    “父亲来信大哥没看吗?”
    “自是看了,父亲说……大雨很好……”
    “那凭大哥的聪明才智,不懂这四个字是什么含义吗?”
    李平安笑眯眯地说着:
    “父亲可是把周国上下的臣民,看的比他自己还重,周国这份基业,也是世代拼搏才赚回来的。
    “若是按照大哥的意思,将粮草交出去了,那后续该如何是好啊?
    “今日交十万,明日交十万,而后得一夕安寝,而后商王使者又至……大哥,这是用我们周人的血,去喂商人的马啊。”
    “这……”
    姬考喉结颤抖了几下:
    “可那毕竟是大王!商人的历代先祖神灵都在庇护。”
    “神灵?我也认识几个啊。”
    李平安笑道:
    “你瞧,若是商人的历代先祖真的在庇护,那我就骂几句,商汤不过如此,我怎么了?天怎么了?”
    “莫要这般!莫要这般!”
    姬考哆嗦了几下,目中满是惊悸。
    李平安心底暗叹……这个伯邑考算是废了,人到中年了,没有觉醒、反倒沉沦。
    “喝茶吧。”
    姬考应了声,对着茶水微微出神,突然笑道:“老四你为何,一直不成家?”
    “我在神界有夫人了,还是三位,”李平安略微撇嘴。
    “莫要说这般疯话!”
    姬考叹了口气:
    “我也不知道为何会如此,各位大臣最近与我见面次数越来越少了,他们不断去军营,去老二那边。
    “我并非嫉妒你二哥什么,他擅领军,军阵之法更是有名将之风,对外征讨鲜少失利,确实是比我更好的继承人选。
    “只是……只是有什么事不能与我商量吗?我差哪儿了?我也是周人,我是嫡长!我们都是一母同胞!我!”
    姬考双眼有些泛红,嘴唇在不断蠕动。
    李平安平静地注视着姬考,温声道:“大哥,你太累了,该适当的休息一下了。”
    姬考愣了下。
    他低声问:“诸兄弟皆向老二,老四你也是吗?”
    “你我是一世兄弟,所以我给你这般忠告。”
    李平安道:
    “你被帝辛吓破胆子了,他拿捏你如拿捏玩物,帝辛如今已是要对四方伯候动手,他会杀一儆百,而后选一些逆贼征讨。
    “我们周国不会成为逆贼,不是因为帝辛仁慈,而是因为我们够强、羌人诸部落够强。
    “帝辛忌惮的,是我们与羌人联合,若他与我们两败俱伤,就会被东之姜家所趁。
    “夏如何失的天下?商人最清楚。
    “所以大哥,从朝歌城的梦中醒来,让自己安静下来,每日抚琴、下棋、读书,挺好的。”
    姬考缓缓向后坐倒,双眼有些直愣。
    过了好一阵,他苦笑道:“我明白了,原来如此,是我太懦弱了,是我太懦弱……”
    姬考闭目轻叹,起身对李平安拱了拱手,随后转身离去。
    他的背影失魂落魄,写满了无尽失意。
    李平安却只是摇摇头。
    姬考的变化,能怪谁呢?怪他是嫡长子,所以被拉去朝歌城?怪帝辛的恐吓化作了阴影,让姬考成了一个失败主义者?还是说,怪周国人不体谅这位西伯侯第一顺位继承人?
    怪老天爷吧。
    李平安叹了口气。
    这种触动,已经很难转化成感悟了。
    修道就是这样子的,如果一瓶水代表大圆满超脱,那只要灌满九成就能算是抵达山巅,灌满九成五就算是洪荒大佬,而抵达九成八之境,那就厉害了,离超脱也就只剩半步。
    但越到后面,越难灌满。
    李平安伸了个懒腰,元神主体沉浸在天道之中。
    他感觉,他现在的元神就像是一个怪物,延伸出了密密麻麻的触角,触及了一条条大道,思索着、思考着,找寻着无限的秘密。
    分了点心神在天庭享乐时,李平安也没忘看朝歌城几眼。
    那里风云正起。
    帝辛举起的屠刀,已是要落下。
    而在落下之前,帝辛用出了一个损招。
    南伯侯鄂崇禹抵抗王命,意图联合南蛮谋反,三个月后作出处置。
    顺便,帝辛派人在各地放出消息,说【帝辛不忍杀南伯侯意图放南伯侯一马】,而后派人宣扬哪家诸侯因替南伯侯求情,而得了帝辛的赞赏,说这个小诸侯是贤明圣德之人。
    随后帝辛就在王宫中等着。
    谁来为南伯侯求情,他就记下名号,稍后……
    一并宰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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