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照安修改了简历准备回到原来的岗位,没成功。
    不止投给林德中学的简历石沉大海,但凡一所学校都要求硕士及以上,王照安比上不如老教师经验丰富,比下不如应届生物美价廉,中间两年断了工作却没有合理解释。对面总不忘在查看简历后不经意问一句:有没有男朋友啊?
    这话一问其实就是婉拒了。有没有不重要,反正他们坚信,她这个年龄的女人,大多都要在两年之内休掉婚假和产假的,产假还要休不止一回。
    周广陵每天例行公事:怎么样?哦,又没消息。没事,慢慢找吧,不着急。
    他当然不着急。王照安一听这话就不高兴,不过后来再问,王照安就说,现在工作都不好找,也不说是谁让她失去行情。
    提也没用,生些闲气。
    没过几天,王照安倒是接到了冯燕的电话。曾经一起搭班的冯燕已经升任林德中学新校区的教务主任。冯燕说领导筛简历的时候漏看了王照安的申请,后来不知道怎么又发现了,于是定了时间,问王照安能不能来试课。
    王照安大学毕业时拒绝不了林德中学,现在依然拒绝不了。她认真熬了几个大夜,试课之后的第二个星期,学校就发来了录用合同。
    周广陵笑着恭喜她,瞧了瞧合同:“……上奚校区,国际部,教中文?”
    王照安说:“给我机会就不错了,怎么挑挑拣拣。”
    周广陵接了个电话,问王照安:今晚有安排没有?跟老崔他们。
    王照安被逗得冷笑:“我哪敢有你不知道的安排。”
    去了才知道,“他们”之一是崔局在教育口的朋友,崔局喊他老黄。两人曾经是中学同学,有些发展后彼此联系颇多,互相帮衬。还有一位的名字颇为耳熟,那是十来年前,王宽正怕她考不上高中,预备将她塞进重点高中的分校,当时托的就是这个人。好在这人事忙,不定帮多少人递过条子,如果不提王宽正,他想不起王照安是谁。而这样的场合,没有人会无端提起王宽正。
    席上除了崔局和老黄,还有林德中学的新任校长。
    王照安的一身行头都是周广陵提醒过的,内搭颜色很深,大衣料子庄重,穿上身来,人的气质硬纠纠的,她不太喜欢。周广陵说,老气不怕,就怕校长妻子看见她嫉妒。校长还算年轻,四十出头,很具备不安分的条件。
    席上周广陵给崔局的朋友敬酒,酒盅沿略低碰了碰那位的酒盅,感谢他费心安排,又说:
    “照安只做过一线老师,没什么行政岗的经验,多亏您帮忙,她才有这个机会。”
    崔局笑着垫话:“都是好上手的工作,熟悉熟悉就会了。”说完看向校长:“我说得对不对?”
    “对对对,容易得很!”校长也笑,语气轻松但稍有歉意:“现在教学岗的招聘明确要硕士以上,每个步骤都要公示,确实不方便直接安排到一线教学,只能先到办公室委屈一阵,以后只要想,调岗排课绝对没有问题。”
    崔局笑道:“去一线干什么,累死累活的,钱不多挣几个,气倒是受得最多。”
    老黄道:“还是看小王自己想做什么吧,反正都不是难事。”
    周广陵说:“那就拜托了。”然后递个眼神给王照安。
    王照安站起来,轮圈敬酒,一一道谢,憋着的劲在这一晚上全使了出来,应酬得既不勉强也不敷衍,过程中还觉出来些不寻常滋味。散了席,她还在回味,是一种有点玄乎的,让人飘飘然、还有些辛酸的细微触动。
    校长喝高了,周广陵送走了其他人回来,校长才出包厢,步子迈得像秧歌,见着周广陵,两人勾肩搭背往外走,王照安隔了几步,跟着出去。
    前面周广陵走不成直线,身形晃来晃去,倒是面朝着校长笑:“多谢,多谢老兄帮忙!”
    那老兄摆摆手:“老弟啊,一个电话的事!黄主任知道,我是豪爽的人!”说完钻上了车。
    周广陵为校长碰上车门:“早就听说老兄为人豪爽。以后多聚聚!都是自己的地方,有空就来!”
    车轱辘话客套了许久,终于目送车子全都开出会所的院儿,周广陵才挺直背,打个舒展。王照安从手包里抽出片湿巾递给周广陵。周广陵接是接了过去,不知道做什么,就捏在手里,问:“怎么了?”王照安手掌放在自己脸上:“我看见你抹脸了。”
    校长临走时说到激动处,唾沫都喷到周广陵脸上。周广陵自己没太意识到,王照安一说倒是真有这事,不觉滑稽,拿湿巾在脸上好好擦了擦。
    王照安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擦着擦着,周广陵就忍不住笑起来,一开始是自嘲,后来王照安也笑。他们对面站着各自大笑,王照安笑得更烈,东倒西歪。两人越靠越近,周广陵笑昏了头,鬼使神差又朝王照安走了半步,低头把人抱在怀里。
    笑声停了。
    刮来阵风,不知所起的烘烘笑意便被风冷却,吹散了。
    王照安拍了周广陵后背两下,说天冷,回去吧。
    自从上次王照安闹胃病,周广陵就一直留她在他自己房间,到现在已经再平常不过。
    默认的同床共枕有一样好,就是没有谁去谁的房间,谁去找谁,步行的距离缩短了,行动的目的性也就没有那么凸显和可分析的。上了床,灯一关,一个人向另一个人翻个身,在黑暗里顺理成章把刚才被风吹散的东西续起来,还要续得更为热烈。
    等安静下来,房间里只剩缓缓的呼吸声,他忽然道:“哎,”
    “嗯?”王照安偏了偏头,他却没再说话。
    他其实想夸她两句,只是没想好话从哪里说起。
    他今天晚上一直挺高兴。替人办事不新鲜,但王照安陪他应酬,这就很新鲜。而且王照安表现得意外的自如得体,说恭维话的时候,信手拈来,说得人受用不已,这让他觉得两人某种程度上是联手并肩的,席上其余人全是被他们二人愚弄的陪衬,如此想想,不由得骄傲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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