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系大了。”张静笑了一下,“说不定这个发现能帮我们找到真正的凶手。还记得我带回来的那半瓶白酒吧?”
    “你的意思是,那里面的红色颗粒,是铜粉?”我恍然大悟,又眉头紧锁,“哪儿来的铜粉?”
    “加热后的氧化铜颗粒遇到酒精就会还原出铜来。”张静一边翻着卷宗,一边说,“那屋子里之前飘浮过大量的氧化铜颗粒。这里,”她指了指卷宗,“法医在魏凤的呼吸道里发现过不明的颗粒,经过鉴定,就是氧化铜颗粒。
    “魏凤有先天性心脏病,这一点我们已经知道了。”张静冷笑了一声,“大量吸入氧化铜颗粒就会诱发心脏病,而心脏病发作会瞬间导致人呼吸衰竭。这样的死亡征象和窒息死亡的征象非常相似,稍不注意,或者受到点误导就很容易弄混。”
    “是不是就意味着,魏凤死亡的第一现场其实是在房间里?而在她死后,有人伪造了机械性窒息的死亡征象?”我微微皱眉,“谁会这么做?氧化铜颗粒又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小明哥,你知道人造孔雀石的成分吗?”张静喝了一口水,看着我。
    5
    孔雀石是一种含铜的碳酸盐矿物,产于铜的硫化物矿床氧化带,常与其他含铜矿物共生。由于颜色酷似孔雀羽毛上斑点的绿色而得名,中国古代也称之为“绿青”“石绿”或“青琅玕”,自古便被认为是一种吉物,价值高昂。
    碱式碳酸铜[cu2(oh)2co3]就是孔雀石的主要成分,人造孔雀石也多以这种成分为主进行合成。
    碱式碳酸铜一旦加热就会分解出氧化铜颗粒。
    “这些,是在炉子里找到的东西。”张静拿过一支试管,从炉灰里夹起几块残渣,放了进去,又滴入了几滴酒精,用夹子夹着,把试管放到了酒精灯上。
    就在我们眼前,那块残渣慢慢变成了红色。
    “也是氧化铜?”我一怔,“你的意思是,那块假的孔雀石其实并没有被抢走,而是就在这里?”
    “这是最合理的解释,不是吗?”张静放下试管,熄灭了酒精灯,“魏天明发现假孔雀石已经不能帮他带来高额利润,留着也没什么用,就顺手扔进了炉子里。孔雀石遇热分解出了氧化铜颗粒,魏凤不小心吸入了这些颗粒,导致心脏病突发,无法呼吸让她抓破了自己的前胸,就那么死了。”
    “为什么?”老罗阴沉着脸,“魏凤都已经死了,魏天明为什么还要来这么一手?”
    “这你就得弄明白魏天明想要的是什么。”张静哼了一声,“那个老头子,为了补偿款,都能伪造鉴定书,用用孙女的尸体,也没什么奇怪的。”
    “我还是不敢相信。”老罗摇头。
    人们常说,生活比小说还要精彩,那是因为每一个作者,纵使洞悉了千般罪恶,却始终怀有一颗良善之心,总不愿相信一个人可以恶到如此程度。
    但活生生的人,在面对诱惑的时候,却并没有作者们幻想的那么高尚。
    老罗再怎么不肯相信,然而事实就是那么残忍。面对我们提出的证据和质疑,魏天明没有反驳。
    “我就是想给孙子留一套房子,没想到却害死了孙女。”魏天明颤巍巍地走到魏凤的遗像前,换上一炷香,叹了口气。
    “小凤的弟弟叫小龙,两个人就差了二十分钟。打小,小龙那孩子就调皮,不爱学习,小凤就懂事得多,学习也好。”魏天明干枯的手在魏凤的脸上慢慢摩挲着,“有啥用啊,你学习再好,将来也是嫁出去,给别人生孩子,老魏家,不还是得靠小龙延续香火?”
    “所以,你宁可让你孙女跟着你,帮你给你孙子赚套房子?”张静冷笑,“孙子是你的血肉,孙女就不是了?我要是你,就好好培养培养孙女,至少,她知道陪着你,照顾你。”
    “养女孩儿不就是给家里赚钱的吗?活着赚聘礼,死了,也不能浪费吧?”魏天明一皱眉,“我培养她?培养到最后,还不是给别人家养?她会给我们老魏家生孩子吗?小龙再怎么不是东西,他将来也是我们老魏家的一家之主!”
    “跟你是没有什么道理可讲了。”张静无奈地摇头,从包里找出了一张文件,递到了魏天明的面前,“魏天明,现在你因涉嫌诈骗罪,侮辱尸体罪,检察院已经批准了对你的逮捕,请你配合我们的调查。”
    l省s市中级人民法院刑事判决书
    (2007)s中刑一重字第0005号
    公诉机关l省s市人民检察院。
    被告人李保全,男,1974年6月20日出生,汉族,捕前住l省s市。因本案于2007年1月5日被刑事拘留,同月10日被依法逮捕。现羁押于s市第二看守所。
    辩护人简明,系s市杰明律师事务所律师。
    辩护人罗杰,系s市杰明律师事务所律师。
    l省s市人民检察院以被告人李保全犯故意杀人罪、抢劫罪,于2007年1月23日以s检刑诉(2007)3号起诉书,向本院提起公诉。本院于2007年4月5日作出(2007)s中刑一初字第11号刑事判决。李保全提出上诉,l省高级人民法院裁定,撤销原判,发回重审。本院依法另行组成合议庭,不公开开庭审理了本案。l省s市人民检察院指派检察员丁敏、王鸿洲出庭支持公诉,被告人李保全及其辩护人简明、罗杰到庭参加诉讼。本案现已审理终结。
    本院认为:经庭审举证,质证和认证,公诉机关指控被告人李保全犯故意杀人罪、抢劫罪的客观方面,如犯罪行为、手段、工具缺乏确实充分的证据予以证实,本案尚存在一些无法排除的矛盾和疑点。因此,公诉机关指控被告人李保全犯故意杀人罪、抢劫罪的事实不清,证据不足,指控的事实和罪名不能成立。
    根据现有证据,被害人死亡后果无法认定系李保全所为,被害人祖父魏天明有重大作案嫌疑,公诉人可另案起诉。依照《中华人民共和国刑事诉讼法》第一百六十二条(三)项、《中华人民共和国民事诉讼法》第六十四条第一款之规定判决如下:
    一、撤销本院(2007)s中刑一初字第11号刑事判决。
    二、原审被告人李保全无罪。
    如不服本判决,可于接到判决书的第二日起十日内,通过本院或者直接向l省高级人民法院提起上诉。书面上诉的,应提交上诉状正本一份、副本六份。
    审判长李丽梅
    审判员李欣
    审判员赵济伟
    二〇〇七年五月九日
    书记员潘妍
    五一长假刚过,迟来的无罪判决书就送到了律所。
    拿着这份判决书,老罗竟激动地留下了泪水:“看到了吗?老简,我们赢了,一只脚都踏进鬼门关的人,就这么硬生生被我们拉回来了。”
    “也不是第一次了,用不着这么兴奋吧?”我平静地笑了笑。
    “你不懂。”老罗一把拉起我,“走,跟哥收代理费去。从今天起,我也能光明正大地跟人说我是罗杰,而不是老罗家那小子了。”
    他不由分说地把我塞进了车里,一踩油门,风驰电掣般向开发公司的大厦驶去。
    然而,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当我们把车在停车场停好的时候,一股凄凉萧瑟的气氛就不由分说地包围了我们。
    开发公司早已人去楼空,玻璃门上被人贴上了讨债的大字报。
    “骗子!”“还我血汗钱!”“还我公道!”“欺诈销售!”“害人害己!”
    看着这些喷在墙上的字,老罗先是愕然,继而失笑:“至于吗?就一套房子,犯得上用这招躲债吗?”
    “王明,你他妈给老子出来!”老罗吼了一嗓子,几步走到门前,抬脚踹到了玻璃门上,“砰”的一声,玻璃门晃了晃。
    “王明,是个爷们儿你就出来给我说清楚,老子不差你这套房,但他妈的事儿你得给我说明白。”老罗捡起一块石头,用力砸了上去,“哗啦”一声,玻璃碎了一地。
    老罗抬脚就要往里走,我连忙拉住了他。
    “算了,老罗。”
    “算了?”
    老罗猛地回头,我这才发现,他双眼血红,整张脸都扭曲着:“你知不知道这事对我意味着什么?这是我的希望啊,王八蛋就这么毁了我!”
    他声嘶力竭地吼道,嗓子都喊破了音,整张脸涨得通红。
    我从没见过他如此失态,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险些和一个人撞到一起。
    那人伸手扶了一下我的肩膀,让我站稳,便从我的身边走了过去,几步走到了老罗的身前,一把抓住了他的领子,啪啪两声,老罗怔了一下,脸颊迅速肿了起来。
    我这才看清,那人竟是张静。
    老罗晃了晃,苦着脸:“静啊,我这是怎么了?我怎么这么倒霉?我就想摆脱他们安排的命运,咋就那么难?”他咧开嘴,冲我笑了一下,“对不起啊,老简。”
    他抬脚,想走到我这边,身子一晃,仰天栽倒。
    “他没事吧?”看着躺在后座,双眼紧闭、牙关紧咬的老罗,我不放心地问道。
    “死不了,急火攻心,一口气没上来罢了。”张静耸耸肩,“放心,小明哥,我们俩都死了,他都不带死的。没听说过,好人不长命,祸害活千年吗?”
    “老罗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他就这么想跟家里划清界限?”
    “你一定要知道吗?”张静看着我,神情有些纠结。
    看着她这副表情,一时间我也有些犹豫,狠了狠心,我还是点了点头。
    “我不能说太多。”张静叹了口气,“你相信小骡子是个好人吗?”
    “信!”我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你,老罗,是我最信任的两个人。”
    “那就好。”张静笑了一下,“这就是他一定要和家里划清界限的原因。”
    “可他家里对他……”
    “那只不过是父母对孩子罢了。”张静苦笑。
    身后的老罗传来了一声呻吟,吐了口浊气。他睁开了眼睛,慢慢坐起身,抬手揉了揉后脑勺。“静啊,你咋来了?”他晃了晃头,问。
    “我不来,你就把人这给拆了。”张静不咸不淡地说道,“给你指条路,从姑奶奶我这借钱,在这买套房子。”
    “还是算了吧。”老罗看了一眼车窗外,几个义愤填膺的年轻人正砸碎残存的几块玻璃,“开发商都跑了,这项目,肯定要烂尾了。再说,欠你的钱,最后利息比本金都得高。”
    “那就不怪我了。”张静耸耸肩,“总之,我已经决定在这买套房子了。”
    这丫头说到做到,不到一个月,她就真的在这买了一套二手房。
    “开发商都跑了,你买这个烂尾楼,有啥意思?你钱多得没地方花了?”老罗不解。
    “你啊,就是政治敏感度太低。”张静剥了瓣橘子,塞进嘴里,“这项目是有政府参与的,开发商跑了,政府最后得接盘,不信咱就等着瞧。”
    “照你这么说,政府不都成傻子了?”老罗不屑地撇了撇嘴。
    让我们目瞪口呆的是,仅仅半个月后,真的就像张静说的那样,政府宣布接手这个项目。
    “怎么样?小骡子,我连婚房都准备好了,也快成高龄产妇了,你连婚房都不用准备,上哪找这好事去?”张静仰着头,不无得意地说道。
    只是,那时的我们,谁也没有想到,这套房子最后会落到我的名下。
    “小明哥,你可得替我看好这套房子。”就在那一天,在机场,张静亲手把写着我名字的房产证塞进我的手里,“哪一天,我们要是回来了,还得靠那里养老呢。要是我们回不来,”她的神色黯淡了一下,“姑奶奶我这次可能真的不会回来了。小明哥,答应我,除了你,任何人都不能住进那里。”
    傻丫头,我才不会住进去呢。那可是你和老罗的新房,除了你们,谁也不能住进去,谁也不能,就是我,也不行。
    第010章 动车惊魂
    不幸到了一定的程度,要想制造爱也制造不出来了。
    ——亚历山大·克鲁格
    1
    林菲双手撑住窗户,费力地把窗推开一条缝,12月的冷风吹得她哆嗦了一下。她收回手,拢到嘴边,哈了几口气,双手掌心相对,用力搓了搓,同时转过了身,背对着窗户,看着老罗那间凌乱的办公室。
    她双手叉腰,深吸了一口气,用力呼出,发出了拖着长音的“哼”声。
    我把盛着温水的水盆放到桌子上,抬手擦了擦额头细密的汗珠,感觉双腿在不受控制地战栗着。
    “简大哥,你快歇着吧。”林菲走上前,挽起了袖子。
    “不用。”我摇了摇头,把抹布扔进水盆,浸湿,要拿出来的时候,却被林菲一把抢了过去。
    “你啊,就别给我添乱了,赶紧老实坐着,看我怎么干就行了。这种活儿哪是你们男人干的啊。”林菲嘟着嘴,不满地说道,“这么大的人了,一点儿都不会照顾自己,你看看你都什么样了!面黄肌瘦,跟难民似的。”
    她拧了拧抹布,挤出多余的水分,利落地展开,一边麻利地擦着桌子上的灰,一边不忘数落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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