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万?”老罗突然瞪大了眼睛,尾音不由自主地上扬,马上换上了一张笑脸,“哎呀,早说嘛,这种事你们瞒着我干啥?不管当事人是什么人,作为律师,我们都有义务维护他们的合法权益!”
    我无奈地摇了摇头,还是张静了解老罗,一句话就击中了他的软肋。
    “因为不保证能赢。”张静满眼鄙夷地看着一脸义正词严的老罗,“不能赢的案子,小明哥肯定不会接,让你接了的话,这案子就输定了。”
    “哥好歹也是职业律师,别对哥这么没信心行不?”老罗不服气地说道,“哥现在就有辩护方案了,认罪态度良好,有立功表现,可以争取宽大处理。一百万啊,这回能买多少专业级的了,可以凑齐海陆空三军了。”
    “委托人要求作无罪辩护。”我一盆冷水浇熄了他刚刚燃起的小火苗。
    “无罪?”老罗目瞪口呆地看着我,“这是哪个傻了吧唧的玩意儿提出来的要求?根本不可能嘛。
    “不过,那可是一百万啊,顶上我们两年的营业总额了。”老罗满脸期待地看着我,“老简,你既然打算接这个案子,就一定有办法对不对?”
    “没有,我只是打算试试。”我摇摇头,“你看这个地方。”我指了指卷宗上的某一页,“在审讯中,林琼多次反问警方,如果自己愿意承担全部罪责,能不能对吴英轻判或者免除刑事责任。这句话有很大问题,值得我们深入研究。”
    “你就说让我做啥吧。上刀山下火海,我要是皱一下眉,就让我一辈子当处男。”老罗大义凛然地说道。
    “小骡子。”张静微微一笑,“要赚那一百万呢,其实没那么麻烦,只要……”
    “想都别想,我要凭双手开创一片天地,靠你,我算什么男人。”老罗脖子一梗说。
    “喊什么嘛。”张静不满地嘟囔着,“不过,我可提醒你们,这一百万没那么好赚,要是打输了,别说没钱,你们这律所能不能再开下去都是问题。”
    “为啥?委托人还通了天了?”老罗不服气地说道。
    “差不多吧。”张静点了点头。
    2
    这案子的委托人势力虽然还没到通了天的地步,却也是我难望其项背的人物。自始至终,我都没有和委托人做过直接的接触,一切来往的信息都是通过张静来传递的。
    而且委托人提出了一个奇怪的要求,并不要求我们为吴英和林琼两个人进行辩护,只要保住林琼一个人就行了。
    而张静也不过是卖给他们家老太爷一个面子。
    至于我敢接下这个案子,则是因为张静前期调查回来的线索让我认为林琼很有可能是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才参与犯罪的。
    大概十年前,林琼还只是个单纯的高中生。
    那年,刚满十六岁的林琼在放学回家的路上失踪了。她的家人从那个时候起就开始了漫长的寻找。起初,考虑到自家雄厚的财力和势力,家人一度怀疑林琼遭到绑架,为了避免刺激绑匪撕票,林家并没有报案。这个错误的决定让警方错过了解救林琼的最佳时机。
    一周后,林家在既未接到绑匪的敲诈电话,也没有得到林琼的任何消息下才选择了报警。此时,警方已经无能为力,只能尽尽人事地搜寻一番,随即便将这个案子束之高阁。
    但林家人从未放弃对自己女儿的寻找,这个案子一发生,林家很快便得到了消息,并在第一时间确认了案犯林琼就是他们当年失踪的女儿。
    以林家的势力,要保住自己的女儿其实只是一句话的事,但林琼的父亲是个原则性极强的人,他否决了家里人“和相关人通通气”的提议,而是找到了张静的爷爷,请他帮忙找一个能够打赢这场官司的律师。为此,林家愿意出价一百万,条件是“必须赢”。
    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张静才把这个案子交给了我们。
    在过去的十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会让一个单纯的豪门大小姐与罪恶的人贩子结合?又是什么原因让她沦落成了一个人人得而诛之的人贩子?
    这是我迫切想要知道答案的问题,对于是否能够救出林琼、解开这些疑问也至关重要。
    我们在看守所的会见室里见到了林琼,虽然穿着囚服,但她的精神状态看上去还不错,看得出她并没有受到警方疲劳审讯的待遇。
    “有钱有势,就是好啊。”老罗感叹。
    “你自己的家世也差不到哪儿去吧?”我白了老罗一眼,坐正身体,看着林琼,“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杰明律师事务所的主任律师简明,这位——”我指了指老罗,“是我们所的副主任罗杰,我们两个受人委托担任你的辩护人。”
    林琼的目光中突然多了些畏惧,下意识地向后缩了缩身子。这是一种自我防卫的表现,我更加确定,在过去的十年里,林琼没有一刻不是生活在恐惧中。
    “别害怕。”我连忙说道,“你的案子我们已经了解过,现在有些问题想跟你再核实一下。”
    “吴英怎么样了?”林琼突然问。
    “什么?”我愣了一下,看着林琼,却见她一脸忧色。
    “吴英怎么样了?他会不会有事?”林琼又问了一遍,这一次她的声音中充满了急迫。
    “他有另外的律师,会怎么样我们也不太清楚。我们只关心你的事。”老罗说。
    “简律师,罗律师。”林琼咬着嘴唇,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一样,目光灼灼地看着我们,说道,“要是我认罪,承认我才是组织的领导者,吴英是在我的命令下才这么做的,是不是他就不用坐牢?”
    “你疯了?!”老罗不可置信地看着林琼,“你知不知道你这么做可能会被判死刑的?!”
    “你别管,就说这样行不行。”对于“死刑”这个可怕的字眼,林琼全无反应,只是一脸哀求地看着我们,“求求你们,救救吴英!”
    “我做不到。”我摇了摇头,努力思考着林琼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是你的委托辩护人,我的职责是为你辩护。”
    “那你们走吧。”林琼突然像泄了气的皮球,一下子瘫在了椅子里,凄然地说道,“我不需要这样的律师。”
    “林琼,能告诉我为什么吗?”沉默了片刻,我问。
    林琼此刻的表现已经不能用爱来解释了,她或许会因为爱去协助吴英犯罪,或许会因为爱帮助吴英隐瞒罪行,也可能因为爱放任吴英的恶行。但是,在两个人已经对罪行供认不讳,在林琼有明显立功表现,在警方已经查明了大量事实的情况下,依然要代替吴英顶罪,有点脑子的人都不会这样做。
    “因为,他是个好人。”林琼双手捂着脸,肩膀耸动,抽泣了起来。
    我愕然地看着林琼,我想过她会说是受到了威胁,想过她有什么把柄落在吴英的手中,却完全没有想到,她给我的是这么一个比“爱”更不靠谱的理由。
    “他爱我,他比任何一个男人对我都好。没有他,我早就死了,他救了我的命,我想要报恩。”
    “能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吗?”我犹豫了一下,问。
    林琼却猛地打了个冷战,脸上出现了恐惧的神色,哆哆嗦嗦地说道:“我不想回忆……太可怕了……那简直就是噩梦!警察……送我回去!”
    她大声喊道。
    狱警奇怪地看了看我们,将林琼送回了监室。
    我和老罗都很无奈,苦笑了一下,打道回府。林琼拒绝说出那段过往的经历,我们就无法知道她为什么会走上犯罪的道路,也就意味着,我们只能在她有立功表现这件事上着手,而无法为她进行无罪辩护。
    我们回到办公室的时候,张静这个“不务正业”的省厅刑警正坐在老罗的位子上摆弄着他的电脑。
    旁边放着一架摔散架了的直升机。
    “你干啥呢?”老罗没好气地说道,“电脑里可都是重要资料,泄密了咋整?”
    见老罗对那架直升机没说什么,张静悄悄地出了一口气,白了老罗一眼说:“嘁!我泄露给你们的秘密还少?”她喝了一口咖啡,说,“我可不是来跟你们扯淡的,喏,有人要找你们!”
    她扬了扬下巴,我们这才注意到,墙边的沙发上坐着一个干瘦干瘦的年轻人,皮肤黝黑,身高大概比老罗强不到哪儿去,脸上不带任何表情,犹如一尊雕塑。
    他身上的制服显眼地告诉我们,他是一名检察官。
    我愣了一下,不明白检察官这时候来找我们干什么。
    “上面让我交给你们的。”见我看向他,这个年轻的检察官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个档案袋,递到我的面前,“我没来过,这份资料也不是我送过来的。”
    他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就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神经病啊!”老罗挠了挠脑袋说。
    我拆开了档案袋,看着那一沓资料,忍不住笑了出来。
    “笑得那么猥琐。”老罗嘟囔了一句,从我手里抢过了资料,看了看,“这玩意儿给我们干吗?我们和检察院不是……敌人吗?”
    “什么啊?”张静一扬手,那份资料就到了她的手里,她随手翻了翻,“嗨,这还不简单,检察院摆明了只想追究吴英一个人的责任,问题是现在所有的证据都表明林琼也难逃刑事责任,他们这是没办法,只能指望你们了呗。”
    话音刚落,张静的脸色突然苍白起来,目光重又落回到了资料上,半晌,她才冷冷地吐出了两个字:“畜生!”
    她会有这样的反应并不奇怪。
    那个神秘的检察官送来的是这个团伙内部其他人的审讯笔录。这份笔录里详细记载了十年前发生的事情。
    十年前,这个犯罪团伙初成立,他们第一个下手的目标就是林琼。在林琼放学的路上,他们利用诱骗的方式,将单纯的林琼骗到了偏僻的地方,随即实施了绑架。
    他们并没有立即将她出手,而是将她囚禁了起来,没日没夜地在她的身上发泄着兽欲。一个月后,年仅十六岁的林琼怀上了自己的第一个孩子,又十个月后,她生下了一个男孩儿,然而,还没等她看自己的孩子一眼,这群人就将这个孩子卖掉了。
    随即,策划并实施绑架她的吴英便将她带离了这个城市,这一走就是五年。五年后,当林琼再次出现在这群人的面前时,已经是这个组织的二号人物了。
    在看守所的时候,林琼曾对我们说过,吴英比任何一个男人对她都好,没有他,她也许早就死了。现在来看,她指的应该就是这段不堪的回忆。
    “简直太没有人性了!”张静“啪”的一下把资料摔在了桌子上,气呼呼地喘着粗气。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那份资料刚好落在了那架直升机上。
    “王八蛋!”老罗也是一巴掌,接着就是一声声嘶力竭的号叫。在这个案子里,他已经弄坏两个价格高昂的玩具了。
    “人贩子本来就是毫无人性的。落在他们手里,是对‘生不如死’最直白贴切的说明。”我叹了口气,“麻烦的是,林琼现在觉得是吴英救了她,为了吴英,她什么都愿意做。在她失踪的那五年里一定发生了什么,才让她成为现在这样的人。”
    “交给我吧!”老罗想都不想地说道。
    “你有办法?”我问。
    “没有。”老罗摇了摇头,“但是我们时间不多了,你一个人忙不了两件事。光有这些证人证词还不够,你还得取得被害人的证词,林琼那五年的事就交给我。”
    “我和你一起!”张静起身说。
    “不,你和你小明哥一起。”老罗摇了摇头,“别任性,丫头,我要去的地方可能会很远,你小明哥的调查如果没有你的协助会很麻烦。”
    “哦!”张静嘟起了小嘴,不情不愿地答应了。
    “事不宜迟,我现在就走。”
    老罗说着,抓起车钥匙就走。
    “回来!”张静喊了一声。
    “还有啥事?”
    “冒冒失失的,你知道去哪儿查吗?”张静似笑非笑地看着老罗。
    “我……”老罗挠了挠头,嘿嘿笑了笑。
    “去吴英的老家,不远,开车五个小时就能到。”张静在便签纸上写下了一个地址,“我考虑过,吴英要带着被绑来的林琼到其他地方肯定不方便,把她藏在老家是最保险的。”
    “明白!”老罗打了个响指,收好了地址。
    看着老罗的背影,张静却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说:“走吧,小明哥,我们也该开始工作了。离开庭就剩三天了。”
    我点了点头,和张静下楼,开车赶往疗养院。所有被解救的女孩儿暂时都被安置在那里,接受统一安排的心理康复治疗。
    对于我和老罗来说,张静不仅仅是一个头脑灵活的刑警,同时也是一个移动通行证,对于守卫森严的疗养院,原本我们是不可能进去的,但是有了张静,这些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我们有这样的待遇,不代表所有人都有这样的待遇。吴英的辩护律师,一个又瘦又矮像猴子一样的男人和他的助手就被守卫拦在了门外。
    看着我和张静走进疗养院,这个猴子律师不干了。
    “凭什么他们能进我们就不能进?律师有调查取证的权利,你们无权阻止我!”
    说着,他竟伸手去拨守卫,嘴里还叫嚣着说:“来打我,来打我,让大家都看看你们这些人是怎么干预司法自由的!”
    “老兄,消消火。”本已经走进疗养院的我忍不住又走了回来,“律师是有调查取证的权利,但是,证人也有不见你的权利对吧?这几个哥们儿呢……”我指了指门口的守卫,“奉命行事而已,没必要这样吧?想取证,约一下证人不就好了?”
    “呸!”猴子律师啐了一口唾沫,“得意什么,走着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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