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弄啥?”老罗惊疑不定地问道,我则手忙脚乱地整理着衣服。
    “这么精彩的场面,当然要留个纪念啊。”张静晃动着相机说道。
    “一世英名啊!”黑暗中,传来了老罗的惨叫。
    “你有个屁英名!”张静撇了撇嘴。
    “怎么样?”我问。
    “应该就是这样吧。”张静说,“凶手违背被害人的意愿强行发生了性关系,却没想到被害人死亡,草草收拾了现场后逃跑。”
    “小明哥,现在你是凶手,会怎么办?”张静问。
    “跑啊。”我想也不想地说道,“肯定是一脚把老罗踹下车,开车就跑。”
    “顾明的话,应该也是这样吧。”张静皱着眉,“但他丢下了车。小明哥,你的话,会对用过的避孕套怎么处理?”
    “随便找个地方扔了。”我想了想,“不对,那是重要物证,烧了最保险。”
    张静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失望的神色,钻进车里说道:“走吧。”
    “这就完了?”老罗不解地看着张静,“啥都没发现嘛。”
    “怎么什么都没发现?”张静笑意盈盈地看着老罗,“小明哥不是说了嘛,他肯定会开着车跑路啊。不过,”张静突然换了一副严肃的神情,“这里有个重要的前提条件,凶手认为开走这辆车也不会有什么危险,换句话说,这车是他自己的。”
    老罗愣了一下,想了一会儿,摇了摇头说:“那有啥用啊,根本没证据,法庭不会采纳的。”
    “别动。”我喊了一声,照着老罗的脑袋就是一巴掌。
    “你干啥?”老罗愣了一下。
    “蚊子。”我皱着眉,双手飞舞着,和车里的蚊子做着激烈的战斗,“就这么一会儿,这车里就这么多蚊子。你说,那两个人怎么想的,跑这种地方来亲热。”
    “情趣呗。”老罗嘿嘿一笑,“你这种万年单身狗是不会理解的。”
    4
    庭审的时间日渐临近,我和老罗的心情也日渐消沉,我们已经翻阅过能找到的所有类似案例,却还是没能找到帮顾明脱罪的办法。开庭前,我决定再去见一次顾明,我想起一件事要跟他确认,要是能找到证据,就再好不过了。
    顾明的状态比上次我们见到的时候还要糟糕,整个人瘦了一大圈,眼神里已经没有了绝望,取而代之的是死寂。
    他好像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命运,放弃挣扎了。
    “顾先生,事情比较难办,但还不是没有办法。”我仔细斟酌着措辞,不想给他太多的希望,毕竟希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却又不能让他彻底绝望,那样也可能会断送我最后的希望,这是很困难的一件事。
    “我想请你回忆一下……”
    “不用了。”没等我说完,顾明就打断了我的话,颓然中又带着些解脱地说道,“我认罪。”
    “啥?”老罗一下子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顾明,“你认罪?”
    “对。”顾明点了点头,突然笑了,笑容中带着一丝解脱。慢慢地,他泪流满面,没过多久便掩面痛哭了起来。
    “顾先生,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忍不住问。
    “我活着没什么意思了。”顾明止住了哭泣,告诉了我和老罗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
    就在过去的这三个月里,他的公司由于疏于管理破产了,被另一家大公司收购,收购他公司的,就是他的岳父。然后,就在几天前,他的妻子提出了离婚,并以顾明婚内出轨为由,拟剥夺他的财产分割权和孩子的抚养权。
    换句话说,就算保住了命,出狱后顾明也已经一无所有。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想了半天,我只想到这么一句安慰他的话。
    “顾先生,你孩子今年五岁了吧?”老罗突然问道。
    顾明不解地看着老罗,点了点头。
    “那已经记事了。男孩儿?”老罗又问。
    顾明再次点了点头。
    “你有没有想过,假如你真的被以强奸杀人定罪,你孩子咋办?”
    “我的事,跟孩子有什么关系?”顾明更加不解了。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孩子会打洞。来一支吗?”老罗掏出烟,往顾明面前送了送,见顾明摇了摇头,自顾自地点上了一支,狠狠地吸了一口,突然猛地一拍桌子吼道,“你是认罪了,你死了是一了百了了,但你的孩子呢?他会被人当成是强奸犯的儿子,会被认为将来也是个强奸犯、杀人犯!你忍心看着他背着这个骂名活着?
    “这案子输赢我们俩根本不在乎,说实话,代理你这个案子我们俩根本不挣钱。”老罗从包里拿出一沓发票,抖开,“看看,这是我们为了你这个案子的调查取证花的钱,你知道这个案子我们才能挣多少钱?法律援助,我们一分钱都赚不到!”
    “老简,这家伙这么想死,爱怎么办怎么办吧,我们走。”老罗站起身,怒气冲冲地说道。
    “简律师,罗律师,你们想问啥?”顾明犹豫了一下,说道。
    “那天晚上你和被害人林琳一共发生了几次关系?有没有使用避孕套?”我一看事情有了转机,连忙问道。
    “就一次。”顾明想也不想地说道,“没用避孕套。”
    “你肯定?”
    顾明点了点头。
    “要是能有什么证据就好了。”我皱了皱眉。
    “我做过输精管结扎手术。”顾明想了想说,“有了孩子以后,家里那头母老虎怕我在外面乱搞,将来孩子继承遗产出问题,就逼着我做了输精管结扎手术,那以后我都不用套。”
    “嗯。”我连忙在笔记本上记录下了这句话,“那天晚上你说你只做了一次,这一点能不能证明?”
    “这个……”顾明咬了咬嘴唇,犹豫了很久才说道,“恐怕没人能给我作证。”
    “好吧。”听他这样说,我有些遗憾,“明天开庭的时候,不要乱说话,听我们的安排。”
    结束了和顾明的会见,我和老罗刚回到律所,就接到了张静的电话,电话里张静说明天会出庭作证,她手里掌握了一份非常重要的证据,让我们做好申请证人出庭的准备。
    “啥证据?”老罗紧张地问道。
    “这个,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放心,保证让你们大吃一惊。”张静说,“对了,小骡子,我建议你们再去查查这几个人的关系。”张静报上了几个人的名字,老罗在便签本上记了下来。
    看着那几个名字,我忍不住皱了皱眉,这几个人正是那几个提供了证词的宾馆服务生。
    第二天的庭审上,不出所料,我和老罗提出的关于凶手若是当事人,应在作案后将车开走,以及因为做过输精管结扎手术,当事人在行房过程中不会使用避孕套的辩护意见被公诉方驳斥得体无完肤。
    “审判长,我请求新证人出庭。”眼看着庭审陷入了僵局,我深吸了一口气,决定祭出杀手锏。
    “反对!”公诉人举手说道,“证据、证人应该在举证期满前提出申请,现在已经过了举证期。”
    我一惊,公诉人说得没错,所有证据、证人的提交申请都要在举证期内提出,过了举证期,再提出就要看法官的心情了。
    我不禁有些懊恼,这么重要的事情我竟然忘记了。
    “公诉人说的只是一般情况下。”老罗举手说道,“但是,在庭审中如果发现新证据、新证人,并对本案的审理有关键性影响的,可以当庭提出,审判长也应酌情做出裁决。今天我们申请出庭的证人就符合这条规定。”
    见审判长有些犹豫,我也连忙说道:“审判长,我想提醒大家一下,法庭存在的意义是查明事实真相,对被告人进行公正的审判,如果刻意忽略了某些证人证言,很有可能造成我们了解到的事实并不是真相而酿成冤假错案。”
    审判长在与其他几名审判员商议后,最终还是同意了我们的申请。
    紧闭的法庭大门敞开,一阵清脆的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嗒嗒声传了进来,接着是旁听席上的惊呼,就连公诉席里那个年迈的公诉人都在手忙脚乱地找着眼镜。
    看着走进法庭的张静,我忍不住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这丫头,真是看热闹的不嫌事大,作为辩方证人出庭的她,却穿了一身整齐的警服。虽然这身警服让原本就靓丽高挑的她更显得英气逼人,可也无疑让大家知道,要帮被告人作证的是一个警察。
    “肃静!”审判长连喊了几声“肃静”才让喧闹的旁听席安静下来,却不能阻止情绪激动的被害人亲友做出失控的举动。
    “小心!”我都来不及喊出这句话,一只鞋子就擦着张静的头发飞了过去。
    张静吓得脸色煞白,公诉方却一脸的幸灾乐祸。
    就因为这件事,张静和公诉方结下了仇,有事没事就要找找检察院的麻烦。很久之后,她的名字还是检方的一个忌讳,只要提到这个“女魔头”,公诉方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怎么又惹上了“检方公敌”,第二件事就是赶紧重新翻看卷宗,看看有没有什么疏漏。
    “证人,你的身份?”恢复了法庭秩序后,审判长问道。
    “张静,省公安厅刑事技术勘察员。”张静说。
    “证人,你是否清楚你有义务如实向本法庭作证,如作伪证或故意隐瞒事实,要承担法律责任?”审判长又问。
    “清楚。”
    “辩护人,请提问。”审判长说。
    “证人,本案中,你认为凶手是不是眼前的被告人?”说实话,这是我第一次开刑庭,对于怎么向证人问话完全不清楚,所以只能选择这种直截了当的方式。
    “不是。”张静说,“我有充足的证据表明,凶手不是被告人。”
    合议庭里响起了一阵嗡嗡声,法官们交头接耳地议论着,片刻后,审判长才说道:“证人,我重申一遍,你所说的每一句话,都要承担相应的法律责任,你是否清楚这一点?”
    “是的,我很清楚。我有证据。”张静平静地说道。
    “请出示你的证据。”审判长说。
    张静拿出了一份鉴定报告,说道:“我们接受了律师提出的对物证进行重新鉴定的请求,经批示,我和同事对现场发现的车辆进行重新鉴定,在车内发现一只死蚊子。在该蚊子体内提取到了微量血迹。经鉴定,血迹不属于被害人,也不属于被告人,而是属于另外一个人,被害人的男友朴某。”
    “这并不能证明顾明没有杀人。”公诉人马上说道。
    “是的,这并不能证明我的当事人没有杀人,但是大家不觉得奇怪吗?为什么被害人的男友朴某会出现在车里?审判长,我申请另外一名证人出庭。”老罗也站起身,胸有成竹地说道。
    新出庭的这名证人是一名头发花白的老人,走上证人席后,他自我介绍是本市旅游学院的老师。
    “证人,请问这几个人你认识吗?”老罗将酒店几名服务生的照片和林琳男友朴某的照片一一递给老人,问道。
    老人戴着老花镜,仔细地看着这几张照片,片刻后,点了点头说:“是的,我认识。”
    “他们是什么人?”
    “我的学生。”老人答。
    “都是你的学生吗?”
    “是的。”
    “这几个人之间是否认识?”
    “认识,他们在学校是一个宿舍的,目前在同一个地方实习。”
    “审判长,我的话问完了。”老罗甚至没有解释提问这些问题的目的,就结束了问话。
    “公诉人,请提问。”审判长说道。
    公诉人摇了摇头,出现这样的场面是他们万万没想到的。
    “证人,你可以下去了。”审判长说,又看了看我和老罗,“辩护人,你们是否还有新的证人、证据需要提交?”
    “是的。”我连忙起身,说道,“这是我们刚刚取得的一份证词,当事酒店保安部的主管证实,当天并没有安排监控调试。我们有理由认为,有人人为地关闭了酒店的监控系统,甚至可能删除了监控记录。鉴于公诉方提供的几名证人之间关系密切,且在此前刻意隐瞒了相互之间的关系,我们请求排除这部分证据。”
    “辩护人的意见本合议庭会充分考虑,现在休庭,三十分钟后重新开庭。”审判长说道。
    案件的转折点竟然出现在一只小小的蚊子身上,这在开庭前,是我和老罗万万没想到的。一休庭,我就拉着老罗找到了在外面休息的张静。
    “你怎么会想到这一点呢?”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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