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越是学习,他越是向往陛下的道途,想与他一起见证,见证一个盛世王朝统一天下,而不是如今南朝这样盘踞一隅,得过且过。
    “篡位?”萧衍眉目间闪过一缕轻蔑,“陛下,你未免太看不起我萧衍了!”
    你都可以视皇位如粪土,我又如何会把这皇位看做真金?
    或许我达不到你那通天彻地的能力,但在这大争之世中,也必是领衔之人,又岂会如你的意,只为私欲,而成为你开辟盛世的献祭?
    想通之后,萧衍将茶水放下,缓缓起身。
    从后门翻窗而出。
    -
    萧君泽并没有等太久。
    萧衍便穿着青衣小帽,一身便装,像个普通老头一样,骑着青驴来了石头城。
    看萧君泽时,冷哼一声,从怀里拿出了斛斯椿的降书,愤怒地丢到自家陛下面前。
    萧君泽微微一笑:“哎呀,丞相啊,这么一点小事,就生气了啊?”
    “你不就要老臣亲自过来,证明你看人识人的本事么?”萧衍冷冷道。
    “不是我要证明,而是你要给你的手下证明啊,”萧君泽微笑着托着头,“我有点好奇,那些确定了你不会篡位的人,会不会另外找个人,给他披上皇袍呢?”
    萧衍道:“若真如此,不用陛下出手,为臣自会清理门户。”
    “唉,”萧君泽可惜道,“本来想让你来当这个亡国之君的,如今看来,这锅,还真得我来背了。”
    萧衍不由冷笑:“那臣还真要多谢陛下了。”
    第299章 拔乱反正
    谢是肯定不用谢的,萧君泽只能在心里心疼了自家贺狗三秒钟,于是便接受了萧衍的示好,哪怕这个效忠显得不情不愿仿佛亏了他一个皇位一样。
    居于石头城中,萧君泽没有立即回到建康城的皇宫里,而是,和萧衍商量着,把禁军的军头们换防一批出去,用上新挑的乡勇,然后才搬去了历阳书院的行宫之中。
    这不是不相信萧衍,而是不想中间有些没眼力见的,弄出麻烦来。
    做为回报,萧衍也把身边跳得特别厉害的属下遣散到州郡之中,做完这些,萧君泽这才有空去见自家舅舅。
    -
    建康城外,一处山明水秀的庄园之中,披着的白色棉袍的魏知善拿起听诊器,摇摇头,对坐在一边的萧君泽道:“这心衰之症,向来无药可医,国舅这病是胎里带来的,这些年也算是不易,差不多,也该去了。”
    萧君泽皱眉道:“就真的没办法了么,我当时告诉过你的,硝化甘油,到现在都还没有做出来么?”
    魏知善幽幽道:“这个,我也试过,但出来的药,完全没有你说的效果,一直没有进展,我便没有更钻研下去了。”
    这些年,在魏知善的主导下,医院更多的是提取一些中药里的有效成分,比如那个柴胡露,比如大蒜素,还有臭蒿草里的抗瘴药,这个宝库太大了,以至于医药的成就一年能出好几个,如今各种药剂几乎是价格最高,利润最大的行业,各大世家,还有各个书院,都在投入大量的人力研究,相比之下,萧君泽要求的那个不知是什么东西的甘油,他们哪有心思投入心力呢?
    要知道,当初陛下非常看重,提出构想快二十年的蒸汽机到现在还只是个简单模型,离盈利还远着呢。
    萧君泽看着一脸理当如此的魏知善,无奈地挥挥手,让她下去。
    魏知善于是收拾起东西,带着药箱离开了,她的事情非常多,早就不出诊了,要不是看在陛下的面上,根本不会过来。
    萧君泽看着床上的舅舅,后者脸色苍白,脸上却带着一点微笑,看大夫走了,这才缓缓道:“陛下不必为我担心,这些年,能看到你纵横天下,收拾山河,已经是我想都不敢想的福分,只是这次,您不该回来的。”
    “又不只是为你回来,”萧君泽皱眉道,“萧衍不接我招,他要是真的告老还乡,这南国必然生乱,现在还不是时候,要乱,也得是我稳固北方诸地后,再乱不迟。”
    谢澜笑道:“陛下啊,萧衍只是吓你罢了,他哪里会告老还乡,他身子可强健着呢,还想给他女儿求嫁您的子嗣,怎么会在这时退让?”
    萧君泽一怔:“他如此敢想?”
    这老头,居然敢垂涎他的狗狗,回头可得把这事放心上。
    谢澜点头:“这是自然,就算是我,也不是没想过将族女嫁给您的孩儿,不过是人之常情罢了。”
    萧君泽摇头:“想得太远了,你最近没法做事,族里哪个儿郎能当大任的,告诉我,我让他跟在身边,看能不能培养一番?”
    谢澜笑了笑:“陛下不必如此,族里……族里还真没有几个能挑大梁的人物,您在,只要谢氏不做下恶事,便无人会去招惹,至于将来,我不过血肉之躯,又哪能管得到身后之事呢?”
    萧君泽看他如此看得开,皱眉道:“行了,你还没死,交代什么后事,说不定还能再撑上些时日呢。”
    谢澜看他不喜提这事,便换了话题,说起了他不在时,南朝如今的商贸与庄园主们的争端。
    自从纺机大规模装备后,南朝权贵们当然没有放过这样的赚钱机会,但随后发现,因为织机太多,麻布价贱,许多用重金购来机器的工坊反而赔得厉害。
    南国各地,士族权贵庄园是税赋大头,他们的庄园里小铁坊、织机、绣娘等等,都因为各地的大坊而亏损严重,很多的工匠私逃,他们基本只能靠着种植桑麻来维持生活,加上南国这些年奢侈成风,越来越入不敷出。
    “这些年来,东吴旧地、江州、越州、广州,都有大量的庄园破产出手,”谢澜对这些十分清楚,“太湖之地还好,庄园兼并十分容易,但会稽、江州却是在闽越丘陵群山中,山林田地破碎,那些庄园便极难出手……”
    他讲了这些年因为廉价布、农具、油、糖的大量冲击,庄园经济难以维持,大量原本属于士族的奴仆不得不自谋生路,一部分人跟着船队出海,试图在海外开垦,但南洋天气恶劣,许多去的人再也没有回来,所以奴仆价格又上涨。
    总得来说,基本就是破产庄园主们想把奴仆出售给海外开垦的大商们,但这些奴仆可不是死人,时常为了不出海,而反抗主子,于是江州、广越之地的奴变越来越厉害,惹得东吴旧地的士族们为了安抚奴仆,也不敢克扣太过。
    南朝如今的局面,看似平静,其实是在一个巨大的火药桶上,奴仆与庄园主们的矛盾,几乎已经要到了实质化的地步。
    而这其中,最重要的原因,就是那些没有主人的平民们,现在的生活居然比他们这些有主子的奴仆更好了!
    原本,因为南朝的盘剥,没有主家的保护,普通自耕农几乎要承担远高于庄园奴仆的税赋,而奴仆们,虽然没有自由,但有主家庇护,生活得要更好。
    可是这些年,南朝没有战乱,商贸繁华,许多庶民一开始时,因为廉价布还艰难过一番,可到后来,没有农具和盐铁的烦恼后,他们能靠着养殖畜生、种桑植麻,将收入增加起来。
    而所以有收入甚至自己都属于庄园主的奴仆们,却是做不到这一点。
    于是,这些年,从蜀中到东吴,到处都是奴变,萧衍为此不得不和那些世家贵族商议,将事情转变过来。
    “你是说,萧衍希望诸家放奴,把土地换成租赁?”萧君泽听了这话,不由想笑。
    谢澜点头:“只不过,士族们,都没有同意这个计划。”
    萧君泽道:“当然不会同意,士族们的部曲、庄园的经营、出门的排场,都是靠奴仆们支持起来的,萧衍一句释放说得轻易,却是在断士族们的根基,哪有那么容易的事情。”
    如今南朝的奴变虽然多,但放在整个朝廷里看来,也就是一个郡里有那么一两波,且还会很快被镇压下去,对于整个南朝的权贵来说,还差得远。
    想要弄出更大规模的反抗,还需要时间来积蓄不满,所以萧君泽这些年从来没在南国提废除奴籍的事情。
    很简单的道理,在没能给奴隶提供足够的出路之前,就算废除了奴籍,为了生活,他们还是会去当奴隶。
    谢澜也很支持他的看法,所以他的意见就是,等陛下获取了北国,站稳脚跟后,再挥师南下,到时,南国必会群起响应,但最好,陛下还是在南下之前,让位给亲族,免得被世人非议……
    “这事我自有计较。”萧君泽看他说这么多,已经疲惫不堪,便道,“你好好休息,我明日再来看你。”
    谢澜微微点头,便闭目睡去。
    -
    萧君泽找到了魏大夫的医院。
    魏大夫看师长过来,顿时大喜过望,亲自来引路。
    萧君泽已经很久没来这里了,如今一看,这医院之中,简直群魔乱舞,到处是文质彬彬、男女老少皆有,穿着白褂的大夫,只是他们的眼神看着周围人,都带着一种可以将人皮骨看穿凌厉,有时还会隔空比划一下。
    而等魏大夫带他走进药院,那就更恐怖了,只见一只大鼎立在院中,其中不知熬煮着什么东西,几名大夫拿着笔记本,正激烈地讨论着。
    魏知善解释道:“如今各种药剂的方子、组合实在太多,虽然会先给狗、猴、鸡等动物试毒,但毕竟和人还是有些不同,他们都想做出一个大药,用自己名字命名,从而名留青史……”
    “胡说!”旁边一位正看着书本的青年大声道,“我想做出大药,可不是为了名利,而是赚到钱后,想买多少牲口试药、就买多少牲口试药,而不是像如今这样,一年只有三只猴子,五只鸡的配额!让我的才华根本无法施展!”
    旁边人听了,纷纷鼓掌声援,说院长太抠门了,不愿意多买点尸体、动物,让他们空耗年华!
    魏知善翻了个白眼,带着萧君泽进了另外的院子。
    才一进去,萧君泽便被那些花花绿绿的材料瓶震惊了。
    “这是他们试出的各种药剂,有些吃了死得特别快,我觉得也许有用,大多让他们备份后,连着制造方法一起留下了。”魏知善解释道,“你说的那种硝化甘油,早就有人做出来了,但吃了并没有效果,稍微一碰,倒是像火药一样,拳头那么大的量,就差点炸死了我两个学生,估计是做错了,但也没有新的成果,所以便暂时放置了。”
    “……”
    萧君泽神色复杂:“你不早说,这个,应该没有错。”
    魏知善一怔。
    “这个要放在舌下含服,不能吞的。”萧君泽揉了揉太阳穴,“你们这些人啊,都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这一群疯子已经摸到化学的边缘了,但就觉得不能治病的东西没有用。
    这科技点歪了啊。
    看来,是需要他好好指点一番了。
    第300章 自古以来
    魏知善擅长解剖、金创之术,这些年,她的心神多是放在这方面,对于药物的研发,更多的是处于一种放任自流的状态,毕竟对她来说,有蒜素来为她的手术提供支持,她最困扰的事情就已经解决了大半。
    如今众人提取药物,最主要就是用两种手法,一种是蒸馏,一种是用酒精溶解萃取,做出来了好几种见效快的药物,最近这些年,能萃取蒸馏的药物都用得差不多了,这些药学生们,才开始整活新的东西。
    他们没有头绪,对理论处于一种混沌的摸索状态,用来使用的手法多是随机加入其它药液,到最近,来了一位大佬,让他们对药物的研发,取得了巨大的进步。
    魏知善给萧君泽介绍了这位。
    这位大佬姓陶,名弘景,不但是道教有名的领袖人物……
    “不敢不敢,”年过六旬的高人就算挽起袖子,穿着短打,披着白褂,也依然是一派仙风道骨,颇有后世学教授风范,只见他抚着三寸短须,微笑道,“在魏真人面前的,贫道何敢言称领袖,这世间,也只有福生圣母元君才能也称这名头了。”
    萧君泽有些惊讶地看着魏知善。
    魏贵妃翻了个白眼:“我哪知道,他们自己要给我立碑立庙,称我是送子护生的圣母元君,我还能去伐山破庙不成。”
    陶弘景抚须笑道:“魏娘娘这些年精研医术,培养的接产妇人以万计数,不知救了多少母子,更有金丹妙药,活人无数,世人立碑建庙供奉,也是常理。”
    魏知善才不接这茬道:“少说这些废话,你们就拿我和佛门打擂台罢了,去生子得病该去医院,找大夫,而不是去冲我的名字烧香,那香火,我收得到么?”
    陶弘景淡然道:“娘娘既然继承了南岳夫人的衣钵,又传上清道统,自然是道门魁首,有兴旺传承之任,这道理,当不必贫道多言才是。”
    魏知善当然也明白这一点,哼了一声:“随你们去吧,反正我说的话,你们也不会听的。”
    萧君泽看两位仿佛面和心不和的样子,和事道:“行了,不是给我介绍么,说正事。”
    魏知善于是介绍,陶弘景还是一位医药大家,他将药物分为玉石、草木、虫、兽、果、菜、米等各种大类,然后结合道教大能葛洪的炼丹之术,开始让炼丹学,也进入了药物研究。
    先前萧君泽要求的硝石、硫磺、油脂做出来的“救心之药”就是在他的指点下成功做出来,将硫酸、硝酸混合,用特定的办法加入油后,就生成了产物。
    说完,还给他看了陶弘景编著的《本草集注》,不过里边有些错误,因为第一篇玉石篇里,就写着朱砂有安神定心之效,能止小儿啼哭。
    “这个改了吧。”萧君泽指了指朱砂这个药,“此物虽能安神,但危害不少,尤其是小儿服用,对将来会有大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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