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毕竟是朝廷不光彩之事,平时大家都三缄其口,您自然也不知。”刘腾委婉地道。
    开玩笑,先前尔朱荣只是一个被权贵各种轻视的契胡人,又怎么可能和他多说,再说了,先帝元恪曾经被他挟持,视之为耻,这事自然也成了禁忌,洛阳的权贵们,没事不会提起,否则传到皇帝耳中,少不了被一番收拾。
    尔朱荣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他以为自己二十多岁的年纪,执掌洛阳朝廷,位极人臣,已经是天下少有了人物,但一想到那位在经营襄阳之余,还去南朝继位称帝,更敢只身北上,全身而退,瞬间便觉得头皮发麻。
    他是怎么做到的啊??
    尔朱荣瞬间失去了所有轻视之心,把襄阳那位的戒备调到最高,叹息一声后,让人好好看着元怿一家,便考虑了另外一件事。
    这次洛阳之变,朝中无论汉臣还是胡臣,都没有人出来给刘腾、胡太后说一句好话,这也该到了清算时日了。
    再者,尔朱荣这次带领的亲兵征战三月,死伤惨重,所以占据洛阳后,对一些世家大族进行了不太礼貌的抢掠,但这些臣子,居然有人敢在朝廷中指责他。
    同时,他的属下与亲卫,也需要朝廷的官职来进行大赏。尤其是这些年投奔他手下胡人军主们。
    但这些朝臣们,却没有多少愿意自己下位,对于尔朱荣安插亲信的举动,更是有意无间的阻挡,或者是给这些新上任的兵头们留下许多麻烦,让他们收拾不了局势,从而尽显丑态。
    在这些条件的共同作用下,刘腾拟出了一份名单,名单上有一百余位被他们视为阻碍的官吏,准备举办一场大朝会,趁机一次将名单上这些人杀死,剩下的被杀鸡儆猴后,也会乖乖听从他们调遣。
    于是,在九月时,胡太后以拔乱反正之名,宴请百官庆祝,洛阳大小官吏三千余人几乎全数到场,但他们将将坐下,还没等到太后入席,遇到的,却是不是美酒,而是屠刀。
    但让尔朱荣都没有想到的事情发生了,他手下亲卫都是胡人,这些年在洛阳没少受世家权贵的轻蔑与白眼。
    这场本来有名目的屠杀,很快便收不住手,慌乱中逃窜的官吏相互混杂、踩踏、反抗,本能地激怒了这些嗜血杀戮成性的兵卒,他们不照名单了,而是见人便杀。
    等尔朱荣发现不对而喝止时,这三千余官吏只剩下了一千三百余人,其中还有数百人重伤,一些年纪大的官员,更是惊惧病重,没有多久,便一命呜呼。
    但事至此,必须要有人承担骂名,尔朱荣没想到一件简单的杀鸡儆猴会闹出这样的麻烦,一边和刘腾继续安插亲信,一边亲自去向胡太后和小皇帝磕头请罪,承认这次是他的错误。
    之后,至少在洛阳城中,无人敢追究尔朱荣的错处。
    -
    襄阳城,崔曜收到洛阳的消息时,已经感觉自己的脑子不够用了:“这,这种事情,尔朱荣怎么做得出来呢?”
    他是没长脑子么,还是觉得只需要杀不需要埋啊!
    他这么一杀,这天下人怎么可能心服于他?
    萧君泽倒不意外,或者说,尔朱荣进入洛阳后,他就预料到了:“尔朱荣手下兵马,除了自家秀容部外,多是鲜卑军户,这些年,早就被朝廷权贵压榨得不成样子,怨气堆积日久,这次不过是一次小小爆发罢了。”
    崔曜不由地倒吸了一口冷气:“您的意思是说,还有更大的爆发?”
    萧君泽点头道:“六镇才是真正的爆发之地,这场矛盾总要有个结局,否则,我直接挥兵一统北朝便是,又何必这样的迂回?”
    崔曜思考许久,还是觉得自己思虑不周全:“还请主上解惑。”
    “这些年,鲜卑高层腐化,北方汉人势力扩大,但这些世族门阀,并没有抓住这个机会,拉拢底层胡人,”萧君叹息道,“相反,他们在国法规则之中,对胡人各种压制,甚至连鲜卑上层,也觉得他们原本的同胞们粗卑不堪,三十多年前,胡人还是能鄙视汉人的上等人,三十年后,却倒转过来,你觉得他们能接受么?”
    崔曜眉头拧起:“那这便生死之战了,这不得杀光那些鲜卑胡儿,总不能再回到我汉儿当两脚羊的时日!”
    斛律明月皱眉道:“喂,我也是胡儿。”
    崔曜道:“你是敕勒族,又不是鲜卑人,凑什么热闹?”
    萧君泽摇头:“好了,鲜卑人与汉人门阀必然有一场大战,我们需要的,是等上一段时日,再去收拾河山,如今掺和进去说和,只会两边不讨好。”
    他当然也可以支持汉人门阀,打压诸胡,建立盛世,但汉人门阀也会自然而然地掺合进他的权利底盘,以他们在北方汉人心中的影响力,必然会给他改革带来无穷阻力,与其如此,那还不如等他们被打到势微之后,再去收拾。
    毕竟,他襄阳的班底,也是命啊。
    崔曜和斛律明月都表示主上英明。
    萧君泽抱起一边的三狗,捏了捏孩子,来解压:“哪里英明了,不过是看着狼烟四起,想要明哲保身,坐收渔利罢了。”
    斛律明月傲然道:“主上,这哪里算是明哲保身,难道咱们打过去,就会死更少的人么,那些乡豪门阀,又哪个会让咱们的官员下乡,咱们法令,又有哪个他们会听,还不是要一个个的敲过去,还有鲜卑军户,他们早已有自己的规矩,唯有血火,才能把我们的规矩推行过去。”
    萧君泽有些惊讶:“明月,你这话说得十分稳妥,倒让我惊讶了。”
    斛律明月嘴角浮起笑意:“那当然,这些年,雍州所有的改进,都是我拿着刀枪,去做的。可不像崔大人嘴那么好用。”
    崔曜幽幽道:“你觉得我这好用,不如你我换个位置?”
    斛律明月淡定道:“换就换,我正好把我的军费再追加一倍。”
    “好了,多大的人了,还斗嘴呢,”萧君泽笑着摆了摆手,正色道,“一个王朝覆灭,受他庇护恩惠的人,会爆发最后的力量,我们没必要硬接,还是先说说,贺欢那边消息吧。”
    三狗立刻竖起耳朵:“是阿娘的消息吗?”
    大哥和二哥哥说了,贺欢就是娘亲。
    “对啊,”萧君泽亲了狗子一口,“等过上几个月,你就能见到娘亲了。”
    三狗眼睛亮闪闪的:“好,我要把这好消息告诉哥哥。”
    这时,有咕咕声传来,崔曜起身离开,片刻后归来,拿着书信轻笑道:“这,主上,你怕是要失望了,我看贺将军,至少年前,是回不来了。”
    -
    北魏北方边境,武川镇。
    这里是漠南,阴山之北,天苍野茫,但却不见成群牛羊。
    只有一眼望去,密密麻麻,看不到尽头的帐篷。
    贺欢忍不住擦了额头的汗水。
    先前,沃野镇民破六韩拔陵聚众杀镇将,攻占沃野镇,改元真王,率众南下,攻打怀朔。
    六镇大乱,大量镇民来投奔贺欢,甚至很多都想拥他为王。
    “已经有十余万镇民过来了,听说怀荒、御夷那几镇,也在赶来的路上了,”宇文家主小声道,“有些人的家眷都还没到,正在飞快赶来。”
    贺欢感觉自己心都要跳出来了:“不筹集粮草了,走,立刻就回襄阳!”
    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
    洛阳,尔朱荣也没有心思再处理和襄阳的关系了。
    因为,六镇乱了。
    洛阳之变,抽调了六镇的大部分的主力兵马,他们在被尔朱荣打败后,千里迢迢很难自己回家,而是变成了小股山匪,流串在洛阳到青州的商道上,掠劫商队,向乡中村落索食,以至于洛阳周边乱成一团糟。
    六镇防备空虚,柔然当然不会错过这样的机会,立刻便掠劫了六镇,同时还向朝廷趁火打劫,半威胁半示弱,说他们如此也是迫不得已,还说他们这几年遭灾,需要朝廷支援,否则就约束不了治下部落。
    尔朱荣忙得分身乏术,也没有兵马去防范柔然,于是在大臣们考虑过后,胡太后便选择息事宁人,同意将粮草给柔然,换得他们退兵。
    这一下,可捅了马蜂窝,六镇本就因为粮草问题,饥寒难度,如今,朝廷不但不惩戒柔然人,还将粮草送给他们?!
    再加上从孝文帝迁都后,他们这些边将,从原本的功勋之后,变成了下等人,上升无门,后来更是成了囚犯流放之地,巨大的落差下,加上六镇防备的衰落,于是,六镇爆发了大规模起事。
    消息传来,洛阳朝廷都懵了,万万没想到,柔然这个麻烦刚刚安抚下去,更大的麻烦便爆发了出来。
    因为朝廷刚刚被大杀一番,无人可用,无奈之下,尔朱荣亲自出马,准备去平定叛乱。
    第269章 天下大乱
    尔朱荣在洛阳大杀特杀之后,虽然很快就后悔了,因为将这些官员杀死后,洛阳的命令,几乎不可能短时间与州郡联络,但木已成舟,后悔也没什么用。
    于是,他也打算趁这个机会回到他的老家,再招一些心腹士卒,同时离开洛阳这个是非之地,毕竟洛阳的刘腾和他已经是紧紧绑在一条船上,有刘腾在洛阳支应着,他也不必担心被人断了后路。
    同一时间,远在六镇的贺欢是真的慌了,他可不愿意被拥立为王,在他的心里,能当天下之主的,只有阿萧一人,他这水平,远远不到能统一天下的地步。
    来不及收拾,他便带着兵马一路向南,准备从恒州南下,从代郡,去晋阳,然后再顺着汾河去黄河,从洛阳旁边绕过去,回到襄阳——毕竟他如今身边跟着的大多是老弱妇孺,人数过于多,走海路回去不现实。
    他们的人多,速度又慢,很快,消息便传到尔朱荣那里。
    那不巧了么,尔朱荣的兵马也正好要从晋阳北上,去六镇平乱。
    一时间,一个巧妙的计划浮现在尔朱荣的脑海,对兵事有着天生嗅觉的他,立刻改变了路线,带着轻骑沿着太行山东侧邺城一路北上,从飞狐道直接去了怀荒镇。
    这里,正有着大量的六镇叛军。
    尔朱荣没有二话,中军一个冲锋,便把叛军的主力砍得粉碎,这些镇民大多只是趁乱而起,哪见过这种大场面,顿时吓得屁滚尿流,直接向西逃亡。
    尔朱荣也没有直接追击,而是保持着一个猎人的节奏,不紧不慢,包抄围堵,将这些六镇溃兵像撵老鼠一样,往贺欢离开的武川镇方向而去。
    沿途许多在拖家带口逃亡的老弱,正好成了这些溃兵抢掠的对象,为了不被牵连,这些镇民不得不抛弃了老弱,全力逃亡,于他们来说,武川就是能活着的地方。
    叛军首领破六韩拔陵知道尔朱荣亲至,也被吓得不轻——这几个月,尔朱荣战无不胜的消息已经被放大了无数倍,但破六韩拔陵也知道,他必须击溃尔朱荣,才能拥有未来。
    于是,叛军依仗对地形的熟悉,准备伏击尔朱荣。
    但这一次,尔朱荣又展现出了那恐怖的领兵天赋,他故意进入了叛军的陷阱,然后趁叛军主力出击时,用精锐冲杀其中,直接杀穿对方最强大的防线,并且亲手下破六韩拔陵的首级,一时间,叛军军心大乱。
    在一番大杀特杀后,破六韩拔陵的弟弟韩孔雀投降了尔朱荣,而尔朱荣接受了他的投降,然后便让他去卧底投奔贺欢。
    ……
    襄阳城中,崔曜每天都很忙。
    在洛阳之变后,受到重创的汉人世族门阀们急需要一个新的统领,原本,这个位置应该给清河崔氏或者范阳卢氏等家主,但他们都已经死在了洛阳,其它的人,没有统领天下汉人门阀的威望。
    但萧君泽不同,他在襄阳多年,有举足轻重的势力,足够他们在多头下注时,也下上一注。
    于是,无论是清河崔氏,还是河间刑氏,又或者是河北高氏,都纷纷让自家菁英们投入萧君泽的麾下——不用怀疑,这些年,他们一个早在雍州有了家业,许多人还都是襄阳书院的高材生,早早就已经在这里开枝散叶了。
    尤其是崔曜,原本被本家嫌弃的他,如今已经有族老来求他当上清河崔氏的族长了。
    萧君泽倒是没有拒绝他们投奔,但也没有重用,一切如常。
    但汉人世族的示好是全方位的,别的不说,他们有着渗透整个北魏的消息渠道,尔朱荣和洛阳的动静,他们都愿意传一份给襄阳。
    萧君泽翻看着消息,虽然有足够的心理准备,但北魏局势的糜烂还是超出了他的想象。
    虽然尔朱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击败了破六韩拔陵这一股叛军,但并没有什么用,因为在同时,河北上谷的镇民杜洛周起事,击败了高车部酋长斛律平,趁着兵力守关空虚,攻破居庸关,把燕京那片全占了。
    “这个斛律平,好像是……”萧君泽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斛律明月,好像是明月的大哥来着?
    斛律明月闷声道:“我们族中主力都在辽西一带建船呢,我大哥只是在那里当刺史混日子,这杜洛周不讲武德,居然偷袭我部,这不是大意了么……”
    萧君泽看着郁闷的明月,笑了笑摇头:“你兄长跑得倒是挺快……”
    “他在燕州也插手不了什么事,又和朝廷因为毛税闹得十分不快,当然就不愿意拼命,”斛律明月勉强解释了两句,干脆碎罐破摔,“主上我和大哥不一样,你知道的,我绝对不会这样的做的!”
    萧君泽安慰道:“当然,明月你别多想。只是杜洛周这一乱,整个河北,便守不住了。”
    没办法,北魏这些年政治腐化,权贵奢侈暴敛,赋役、兵役繁重,活不下去的百姓要么出家,要么投奔豪强,加上天灾蔓延,本就是一堆炸药,就差一个火星子。
    但洛阳之变,尔朱荣的能打,让州郡的过来勤王的州兵们损失惨重不说,原本的郡县也瞬间空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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