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市,便是贩卖奴仆的市场,修在马市旁边。
    这里,是没有达官贵族会来的,一般都是牙人主动挑选出最好最机灵的,上门推销。
    所以,这里都零零散散地买卖。
    旁边马市里,一匹驽马便能换十个健壮的奴仆。
    让君泽惊讶的是,这些零散买人的,个个都衣衫褴褛,看着和插上草标的奴仆们,没什么区别。
    他没忍住,随意拦住一个买家,问道:“你那么穷,为什么还要买人呢?”
    那男人似乎从没和衣衫如此尊贵的大人物说过话,当场便吓得跪了下来:“回、回上官,就是因为穷、才,才要买啊!”
    他哆嗦着继续解释道:“小人家里有老母、需要买个女人,既可以服侍母亲,生儿育女;还要买个男孩,家里的土地才能被耕作。”
    “那小孩多了怎么养?女人哪来的粮食?”
    那男人茫然道:“能养便养啊,若是遭了灾,女人孩儿养不活了,还能卖出去……也不会亏啊……”
    萧君泽皱紧了眉头,让他滚。
    然后又问了几个人。
    他的目光从一开始的厌恶,变成渐渐明悟。
    这些奴仆,他们可以说,已经被剥夺了“人”的身份。
    他们大多不是被抢掠来的,而是由家人卖掉的。
    在他们这里,麦饭并不是难吃的粮食,而是可以活命的好物。豆子也并不难吃,豆子和麦子混着煮,加上野菜煮成的糊糊,已经是家里的强人才能吃的好东西。
    对于卖下他们的人来说,并不是买回一个人,而是买回了一个“会说话的牲口”,是家里的一份财产。
    他们也不会觉得有哪里不对。
    甚至于,父母多生孩子,也算是为家里添加“财产”。
    元勰也是第一次来这里,但他是在这样的世界里出生,并不觉得哪里不对。
    “君泽啊!”元勰语重心长地道,“你是不知道,一个磨有多贵,麦子磨成面,便要损失两成,一般乡人,根本不敢如此奢侈!豆腐更是要煮浆、压制,也是价值不菲,更不必说你那细盐,如今也是洛阳城中畅销之物……你这样给,是会出事的!”
    萧君泽深吸了一口气:“放心,我明白了。”
    元勰也松了一口气:“你明白就好。”
    “我要继续推行下去!”萧君泽果断道。
    元勰那清俊的面庞几乎要扭曲起来,他想告诉君泽你清醒一点,但他的修养让他强行控制住了自己:“君泽,白沟周围的汉人,如今十分不稳,我怀疑这背后有人教唆,一但生起民变,你必会被非议……”
    “这是自然,所以要找靠山啊!”萧君泽微笑道,“彦和,今天天气不错,咱们去见陛下吧。”
    他当然知道这样下去,必然会激发危险。
    但是,改革本身,就是一件有巨大风险的事情,他只要裹好糖衣,就能把改革的风险转嫁,为这场汉化添砖加瓦。
    这不正是他救冯诞,投奔元宏的原因么?
    “彦和,大胆些。”萧君泽看着对面青年面色扭曲,安慰道。
    生活在这种孕育社会变革的时代,你都不知道自己多幸运呢。
    -
    洛阳王宫里,元宏正在为刚刚收到的消息愤怒。
    先前,他怜将平城勋贵之首穆泰老病,将他调回平城去当刺史。
    谁知穆泰回平城后,秘密召集镇北大将军元思誉、安乐侯元隆、鲁郡侯元业、骁骑将军元超等人,想要推举朔州刺史阳平王元颐为主。
    计划很完美,但第一步就出了大问题,他们想推举为皇帝的朔州刺史元颐第一个不同意!
    但由于场面不对,元颐先假装同意穆泰等人计划,便稳住他们,然后转头就秘密地把此事上报朝廷。
    元宏收到这消息,愤怒之情无以言表,对冯诞大吐苦水。
    见元勰也来了,便整理心情,问他们所为何来?
    萧君泽看他神情不太好,便心中有数:“平城出事了?”
    元宏阴沉点头:“这些勋贵,半点都不能体谅朕用心良苦!”
    萧君泽摇头:“吾之蜜糖、彼之砒霜,世事本就如此,陛下无需要担心,平城勋贵大多都在洛阳,那边只是小打小闹,您只要派一位宗王,便能轻易处理。”
    元宏当然也知此理,神色稍愉,叹息道:“此消彼长,长久之后,怕是弹压不住啊。”
    他担心的是平城勋贵自此之后实力大损,无法与汉臣抗衡,长久下去,朝廷怕是要为权臣把持。
    萧君泽心说哪有什么长久,你走了三十年,就完蛋了,那些汉臣也没讨得好,河阴之变时被一波带走。
    元宏一边让人去召任城王来见,一边问道:“你们此来,所谓何事?”
    元勰便把河工的事情给元宏从头到尾,讲了一番,最后总结道:“若不将饮食降下,怕是有民乱将起,影响朝政。”
    元宏则是微笑着看向萧君泽:“你又如何说呢?”
    萧君泽淡定道:“我觉得没必要改,若是克扣饮食,必然会有大量庶民累死于河滩之上,你担心民心,我有一计。”
    元宏来了兴趣:“说来听听?”
    “末位淘汰。”萧君泽淡定道,“想要当河工,汉胡尽可来之,不分族别,分成若干组,每月评定,优胜者留,末尾者遣返不再录用,如此便能长久。”
    “你倒心善,”元宏感慨道,“你先前不是说,若是明年河工将要扩大,若用汉人,会影响收成,这次,又不需要了?”
    萧君泽随意道:“此次平城叛乱,必有大量罪民,充入边境,依我看,不如迁入内地,给他们一点机会,让汉人可以雇佣他们种田为生,如此,汉人去修筑运河,也没什么关系。”
    多余的人,正好他收来挖矿、洗煤炭、搓羊毛、织布、晒盐!这些可都是体力活!
    “胡言!”元宏不悦道,“十万人迁徙,一个不慎,便是动乱之景。”
    萧君泽微笑道:“陛下,不如试试,您要的汉化,一直是由上而下,然皇恩浩荡,难泽黎明,不如试试,这由下自上的汉化之法,或许,能解您忧虑呢?”
    第72章 良性竞争
    萧君泽一直明白,北魏的汉化并不是自愿的。
    很简单的道理,没有任何一个统治者不想要一个稳定的环境,汉化对北魏是一剂猛药,是死是活还要看天命——不是真到重病难返,谁愿意喝这种猛药啊。
    而如此,平城的叛乱,正是这猛药的副作用。
    这不是元宏想看到的事情,所以,萧君泽觉得,可以另外开一剂药。
    别的不说,暂时可以止痛啊。
    于是,他在元宏期待的目光里,微笑道:“交流,能最快让胡族融入汉族……陛下就算镇压了此次起事,却难以压制人心,到时必然还要亲临平城,安抚旧族,对否?”
    元宏微微点头。
    他最担心的就是这一点,穆泰陆睿这些,都是废物,看不清前路,但他们支持者却非常多,尤其是北方六镇,虽名为镇,所辖之地,却远胜一州之地。
    当年,那里是临近国都、争取军功的根基所在。如今,迁都之后,却成了罪犯流放之地,短时间内,不会有什么事情,但时间长了,必然会出事。
    “陛下,要治理一地,最重要的事情,您知道是什么吗?”萧君泽循循善诱地问。
    “请讲!”元宏在请教他人时,无论对方是谁,总是非常谦和的。
    “是收税!”萧君泽果断道,“所有国家的治理的基础,就是在收税,并且为他们做事!”
    元宏微微皱起眉头:“朝廷不正是如此么?”
    “不一样,”萧君泽微微摇头,“朝廷当年,在草原边地收税,用他们对付柔然人,也征掠草原,收税同时,他们也获得了你征伐草所得的牛羊、草场。”
    “所以,他们认同朝廷治理,而当迁都洛阳后,怕是二三十年,都不会再对草原用兵,但税收却不会少,”萧君泽轻声道,“除非朝廷继续南下,然而,无论如何,草原人跨越淮河,南征齐朝,于他们来说,都得不偿失。”
    元宏惊讶道:“此话何解?”
    萧君泽淡定道:“陛下,行商之中,有一词,名为本钱,所指便是人行事凭借的之物,草原之众,越过高山大河,行两千里之外,一路耗费粮食、钱财,便是能抢到财物,送回草原,一路耗费,也不比本钱少,得不偿失。您若想以南朝之利,偿北方之失,怕远远是不够。”
    古代最麻烦的事情就是运输不便,草原人抢什么,最重要的就是抢粮食,布帛与金银珠宝虽然也抢,但那玩意,普通人根本没有,草原要想抢也抢不到。
    而粮食,从河北平原抢,运回去很容易,但若是从江南抢,在没有大运河的情况下,几乎都在路上损失光了。
    “朕可以幽州之粮补之!”元宏对此有解释。
    萧君泽微微摇头:“陛下,粮食不会自己从一个地方跑到另外一人地方,只要有运送,运输耗费的总量不会变,只是用朝廷的钱补偿草原罢了。”
    “那又有何不可?”元宏笑道,“皆是朕之子民。”
    萧君泽微笑不语。
    元宏的眉头却渐渐皱了起来:“你的意思是,日子久了,朝廷便不会补偿了?”
    他盘算了一下,不得不憋闷地承认,确实如此,天长日久,草原六镇,怕是在朝廷君臣眼中,怕是会成了一群穷亲戚,不可能不克扣。
    “那以你之意呢?”元宏于是问策。
    “人会自己寻找出路,无论是柔然、高车还是零丁、契丹,所求的都只是活路罢了,”萧君泽幽幽道,“咱们需要的,是如三长之策、均田之策一般,给草原人另寻一条出路!”
    元宏认真地听着。
    萧君泽缓缓道:“所以,可以招草原部族,各成一军,但这军,却不急着南征,而是用于修河、挖矿、入坊、筑城、修路……”
    元宏摇头道:“筑城、修路,皆有民夫丁役,何需耗费国库,用这些部族,耗费国库?”
    萧君泽解释道:“陛下,粮乃国之本,使丁役过多,民便不安,民不安则农不兴,农不兴则国不稳,胡人南来,吃食、习俗、语言皆要求于汉人,岂不是融于其中?”
    说到这,他微微提高音量:“天长日久,只需一两代人,天下便皆为一族,何分胡汉?”
    元宏顿时大悟,在一瞬间,他感觉自己抓住了君泽的脉络:“不错,钱财也好、土地也罢,皆是为了治理天下,若能收天下人心,且不扰民,又何必在意这一点钱粮。”
    “正是如此!”萧君泽趁热打铁,“若无足够粮食,草原必会不稳,但若是白给,也太过浪费,不如以工代赈,得了益处,又显了恩德!”
    “所以,你将他们带去修河、筑路,便是此意!”元宏抚掌笑道,“以工代赈,此言甚妙,当为国策!”
    萧君泽点头:“正是如此,但有一条十分关键。若不推行,怕是反而会弄巧成拙,生出乱来。”
    “快讲!”
    “既然将他们千里迢迢,从草原召来,那我朝给的吃食,便不能太差,”萧君泽认真道,“至少,不可让他们累死在此地,否则,一波人死了,便不会有下一波了!”
    元宏点头:“有理,当以此行之!”
    “可若如此,”萧君泽叹息道,“必有人言此为收买人心之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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