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蚨神色还是很不赞同:“夜深了,公子先歇着吧。”
    “放心,他如果有歹心,我保证他看不到明天的太阳,”萧君泽叹息一声,“不能急着睡,等会他会回来的。”
    他在对方最慌乱时为他定下心神,不管北魏主力那边有没有传来消息,他这时肯定会抓住救命稻草,在他这里寻求心灵安慰,否则他何必在这小子身上花费那么多时间。
    青蚨疑惑地看着门外一眼,虽然外边还是一片漆黑,但他相信公子判断,立刻如临大敌,重新拿厚斗篷把小公子包好,连狐皮帽子也戴着整整齐齐。
    不止如此,他还用营中的炭火烧上了水,准备给公子暖暖身子,这天寒地冻的,可不能让公子染上风寒……
    过了快一夜,天亮之时,拓拔璨果然又回来了,还拿着一封军报,神色慌张:“狸奴,狸奴,你快帮我看看陛下这信,我拿不准!”
    萧君泽按住他的手:“这是陛下手谕,我不是军中之人,你不应给我看。”
    拓拔璨沉默了一下,认真道:“那我说你听,便不算你看了,放心,狸奴,我答应过你的,若有事情,我来护你!”
    萧君泽见补丁都已经打好了,便沉默了一下:“既然如此,你说吧!”
    拓拔璨于是立刻道:“陛下亲领三十万大军南下,正在寿阳与南齐交战,一时不能破之,说等攻下寿阳,钟离之危自解……狸奴,陛下这是,这是不想救援了么?”
    说到后边,他语气几乎要哽咽了。
    萧君泽倒是不意外,北魏皇帝带三十万大军南下,夺得寿阳,便能大举南下,可那寿阳哪是那么好打的,于是劝慰道:“这是陛下一时无法分身,但你不要心急,最多再过几日,他们便会顺水南下,来救援郡王。”
    虽然不记得细节,但他知道,历史上拓拔宏几次南下,都是损兵折将,没一次成功突破淮河。
    这种带兵水平,也别想什么一统天下了,再说了,那皇帝,最会自己找台阶下,打不下寿阳,必然会用救援的名义来顺水而下,看看能不能从钟离这破防。
    “真的么?”拓拔璨期盼地看着他。
    “真的,”萧君泽摸了摸他的头,“很快,你就会收到新的手谕了。”
    傻孩子,我可是开了历史挂的,到时就能让你知道什么叫,料事如神。
    第30章 他来了
    如果是平时,以拓拔璨这小小少年的威望,哪怕只是北岸的残军,也是无法指挥的。
    按理,应该用他父亲的信任的幕僚来处理这些杂事。
    但可惜的是,那几位幕僚都是汉人,作为父亲,他还是愿意把离开险地的机会让给自己的儿子——反正求援这种事,让谁去都可以。
    萧君泽给拓拔璨出了主意后,这位少年每天都焦虑地派小舟去河岸探查,但河中如今有南齐的水军巡逻,他们这次阻挡了两岸通信,让拓拔璨派出去的探子,全数都喂了鱼。
    于是拓拔璨又反复派人去信给百余里外的北魏皇帝,求他快点去救人。
    但皇帝如今正带着三十万大军攻打寿阳,他总觉得自己还有希望,便用几句囫囵话安抚他,说等攻下寿阳,他们大军顺水而下,一日便可到,你不要急!稳住!
    可拓拔璨哪里稳的住。
    正好,第三日时,北边的运奴船靠岸。
    那是有五艘有十丈的大船,速度慢运货多,不惧江面的细小薄冰,船主更是北方大族陇西李氏的庶族。
    他这次是给钟离部卒运送粮草,顺便将这南边的奴隶运回北方,如此,可以避免空船回去,浪费运力。
    这是暴利,因为大战之时,鲜卑士卒无法随意将奴隶带走,只能廉价卖给他们,而将奴隶送回洛阳,只需要挑拣一下,分上中下三等,就能在那权贵满地的新都洛阳卖出天价。
    他已经做好打算,这次要在里边挑选些漂亮的年轻幼女,好生养个两三年,作为家妓,用来结交人脉……
    但万万没想到,他方才下船,就被拓拔璨请去了军帐,对方直接没有一点寒暄,便将这十余大船扣押,说准备用这些船来营救河洲上被困的鲜卑将士。
    闻此言,李氏船主瞬间面如土色,大呼不可!
    “将军三思啊,我这江船体大速缓,若是到了江上,必为众矢之的,稍有不慎,反而会让船上士卒落水遭难,”他用力恳求道,“还是再等些时日,我等在涡水、涣水多征些小舟,方能万全啊!”
    拓拔璨大怒道:“我岂会不知,可征集舟船,要耗费多少时日,如今正需大船解燃眉之急,国难当头,你竟还在意这几条木船能不能平安回来?!来人,给我把他拖下去,打三十棍!”
    李氏船主在大呼饶命中,被军卒拖走。
    萧君泽在一边忧愁道:“他说的也有几分道理,是我没想清楚,要不然,咱们先用这些船送些粮草过去,不要用来救人?等小舟征够了,再去营救郡王?”
    “兵行险计,这世上岂有万全之策,若什么事情有瞻前顾后,安有获胜之机?”拓拔璨当即摇头,“机不可失,正是要趁着南齐军卒未能反应过来,才有机会将洲上将士救回。”
    他已经决定,要在深夜里发动一次突袭,助邵阳洲中的将士突围,如此,无论救出多少,那也是合理的。
    年轻人就这样冲动,当夜便在黑暗里带着大船,冲破敌方的巡逻水兵,前去洲上那临时搭成小小码头,让大将快些上船。
    ……
    远处,萧衍看着那黑暗中隐隐的灯火,听到了监视水鬼发出几声枭叫——那是目标已经上船的暗号。
    他环视左右,沉默了一下,便挥手,让早已经准备好的水军,带着火油,再度袭向那已经满载的大船。
    笨重的、宽大的货船在这宽阔的河面上就是最纯粹的靶子,被数十轻舟一番火油轰杀,立刻便燃起了熊熊烈火。
    熊熊烈火浓烟之下,大船上的将士无法忍受,纷纷跳水逃亡。
    萧衍打着火把在河中一番寻觅,终于找到一处木板,还有躺在其上,瑟瑟发抖的广城郡王。
    萧衍一边叹息,一边让人把人救上来。
    至此,南齐在钟离郡算是大获全胜,萧衍估摸了一下,杀敌破万就算了,而且还俘获了北魏王室,且己方几乎无损。
    如此大功,别的不说,至少能恢复爵位,让陛下先前的怒火熄灭着些了……
    “将军,如此大功,你为何毫无喜色?”他的幕僚大将吕僧珍疑惑地问。
    “只是一想到如今功劳,竟是……”
    竟是他人所赠,他就很难生起一丝喜悦之情,反而有一种任人操弄的挫败感。
    他的幕僚等不到后半句,心里嘀咕着将军说话只说一半,未免太无德了,然后便先行告退,去做处理俘虏等杂事。
    但很快,幕僚吕僧珍又找了回来:“将军,这位郡王被冰水一激后,又发起了高烧,我问了随军医官,怕是有些凶险,得快些回钟离城才是。”
    萧衍神情复杂:“不必,带我过去。”
    他到了船中客舱中,看着被裹着厚被的广城郡王,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然后便从袖中小心地拿出一个琉璃瓶,拔去瓶塞,用里边的琉璃小棍,沾取了几滴微黄色的液滴,滴在广城郡王的鼻孔中,随后便坐在一旁,把玩着那细长精致的琉璃瓶,思绪飞远。
    那位临海王,几乎是将北魏军每一步,都死死扣住,想来他接下来的布局,也不会差到哪去。
    他自认才华绝世,少年便有神童之名,识人用人,辨别大势之能,也是顶尖。
    可如今却是真的见识了,何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几乎从一开始,那少年便将他身边的一切事死死算计,他萧衍,居然也有谢人不杀之恩的时候。
    这还真是——不枉此生!
    萧衍捏紧了那琉璃瓶,回想着那少年唇间浅浅的微笑,还有看向他时,那清澈温柔的眼眸。
    能遇到此等人物,一争智勇,才是人生至乐之事!
    若以佛理,这便是他的道。
    唯有争渡,方至彼岸,得证此道……
    就在他畅想之时,旁边的医官已经惊喜道:“退烧了,退烧了!将军,你这是什么神药啊,可否给小人一观?”
    萧衍抬头,便见那年迈的医官目光炯炯,看着他手中的琉璃瓶,几乎要扑上来。
    萧衍平静地起身,把琉璃瓶小心收好,淡定道:“此物非是凡人能见端倪,你不必看了。”
    说完,便甩袖离去。
    那少年以如此神药相赠,定是挂心吾之安危,否则,救个人而已,何必多给吾这么多?
    他眉宇间莫名有些喜悦,让一边的路过的幕僚大感莫名。
    -
    另外一边,得知父亲在突围时下落不明的拓拔璨焦急又懊悔,病倒了。
    而这个时候,北魏皇帝那边又有消息传来,由于寿阳防守严密,皇帝陛下指挥得也不怎么样,大军久攻不下,没奈何,他这些日子在八公山上,和军卒一起淋着冻雨,想要激发士气。
    但因为他南下时,严禁士卒掠劫南人,断了鲜卑大军的财路,士气并不旺盛。
    无奈之下,只好放弃寿阳,沿淮河下游,去攻打钟离城。
    皇帝手谕的意思很明显,你们再等一天,我来救你们了。
    这消息,和萧君泽先前预料的几乎没有差别——如果不是拓拔璨心急救人,哪怕再等一天,邵阳洲上的将士也不至于损失惨重,他的父亲,也不会坠入河中,下落不明。
    “我怎么就没有听狸奴你的话!”拓拔璨收到信后,在萧君泽怀里,哭得像个孩子,“是我害了阿父!都是我的错啊!”
    一边的魏知善差点把金针断在他肉里,不由给公子一个不满的眼神:你能不能打个招呼?
    萧君泽耸耸肩:控制不了那么准。
    萧君泽摸着狗子的头,给他擦干眼泪,捧着他的脸,一字一句道:“阿璨,此时不是颓废之时,郡王既然毫无下落,那必是落入南齐之手,只要大军前来,哪怕不能得胜,回头也能让两国和议,把郡王送回来,如今最重要的事情,是如何向陛下请罪,不让他怪罪郡王!”
    “你说的有道理。”拓拔璨勉强振作精神,“陛下还不知我等遇此大败……”
    “陛下肯定知晓!”萧君泽说着十分果决,“你到时需要自负荆条,跪请陛下降罪,担下责任,求他不要怪罪郡王。”
    “这、这本就是我的过错,应当如此!”拓拔璨果断道。
    “你还要记住钟离附近地形。陛下问起时,皆心中有数。”萧君泽把拓拔璨拉到自己手捏的简单沙盘旁边,“这是钟离城附近的沙盘,我照山川地理而做,到时就说是你做的,陛下看到一定不会怪罪你。”
    拓拔璨顿时一滞,周围这么多地形这么多细节,他怎么能在一天之内全记住?
    他又羞又愧:“我,我怕记不住……”
    “算了,你努力一点,能记住多少记住多少,”萧君泽显出为难之色,“这样,到时我跟在你身边,你有答不上来的,便给我使个眼色,我帮你说。”
    拓拔璨一时有些踌躇:“这、这样的好么?你的身份不同,我答错了也无大碍,可陛下眼前,你要是答错,必然会被问罪。”
    “那你快些记啊!你记完了,我便不必出马了。”
    “可是……”
    “快,来,我给你说这些山都在什么方位,军卒,还有距离,这些山有多高……”这些都是他和萧衍相见时,顺便用三角法粗略测量的,用来应付可能会有的询问。
    不过一直没用上,他便不放过一点细节,全添加到这里了,有些数据是纯瞎编,有些是凭记忆弄的,但没关系,这里的人也没法去求证不是?
    随着他口中一长串术语讲出,那些混乱的细节听得拓拔璨大脑轰鸣,心中本能焦急起来。
    但背词记书,要的就是一个心无旁鸢,他一急,就越发地记不住,好不容易记了十几个,出去撒泡尿回来,又尿出去几个。
    更过分的是,一边的魏知善看公子逗得有趣,还在旁边火上浇油,提醒拓拔璨哪里背错了。
    见一个围观者都轻易记住了,他整个人抱住头,在一边自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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