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怀卿松开傅葭临的手,先一步小跑到牢房前,就被眼前的景象震惊。
    穿着红色圆领袍的女人,此刻正悠哉悠哉喝着酒,她衣衫齐整,身上也没有一点伤痕。
    除了衣袂上有些许尘土外,丝毫不见狼狈之色……这和陆怀卿预想的凄惨实在大相径庭。
    “喂,听到没有,快给我换一壶?”江心月眯了眯眼,或许是因为醉酒竟将陆怀卿认成了看守的小卒。
    “女疯子!”狱卒啐了江心月一口,“就知道喝酒!”
    江心月将壶中最后一点酒饮尽,才摇摇晃晃走近陆怀卿。
    她的脸上绯红一片,凑近陆怀卿仔细打量:“哦,原来不是狱卒……是只漂亮小猫啊。”
    陆怀卿的琥珀色眼睛确实很像小猫,前世傅葭临也总是这么说她。
    “你!”陆怀卿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被调戏了。
    江心月反而还大笑了两声:“好不禁逗的小猫,对不住嘛,姐姐给你陪个不是。”
    她伸手摩挲着陆怀卿的脸,像在揉一块触感颇好的暖玉,爱不释手。
    “大夫,给她瞧瞧。”傅葭临冷冷的声音传来。
    江心月这才松开手,她刚才还混沌的眼睛,在刹那间变得清明起来。
    陆怀卿急忙躲到傅葭临身后去。
    果然,爱喝酒的人最讨厌!
    大夫见这是个女人,有些手足无措,谁知道江心月直接将衣袖一撩,露出光滑白嫩的手臂:“要诊治就快些,我困了,要睡了。”
    陆怀卿被江心月的态度惊到。
    长安的女娘大多被规矩束缚,她前世一直苦于没有人和她聊得到一块。
    要是前世遇到江心月,就算这人是个酒鬼,但和她相处想必也会很舒服。
    “这位娘子……”
    “什么娘子,称本官官职才是。本官可是有官职在身的,正儿八经、如假包换的史馆修撰。”江心月道。
    大夫约莫也是觉得这江心月就一个酒蒙子,嘴角抽搐了一下继续道:“这位——修撰大人,并无内伤,想来应无大碍。”
    “就是……”大夫瞧了眼江心月拿着酒壶,晃了好几下都没能再倒出一滴酒的样子。
    陆怀卿追问:“就是什么?”
    “就是编撰大人平日恐怕饮酒过多,这五腑都有所损伤。”大夫道,“日后还是要少饮酒为妙。”
    “好……”陆怀卿这下傻眼了。
    江蓠今日被那个崔遐折磨成那个样子,结果这个江心月还能在这里好好喝酒。
    崔遐他这是还没腾得出手,来收拾江心月不成?
    江心月像是看穿了陆怀卿的想法,她轻笑一声:“崔遐笨啊,他只知道嫁祸我著史夹带悖逆之言是大罪,却不知‘太宁之事’是当今陛下的逆鳞。”
    陆怀卿还是不明白,这跟江心月进了天牢还敢如此放纵有何关系。
    “依父皇的多疑敏感,肯定不会相信你一个人小小的修撰敢犯这种错……定会怀疑你背后有人故意引导这一切。”傅葭临道。
    陆怀卿这才想明白,她看着江心月脱口而出:“那陛下多半会亲自召见你,到时候你若有伤,陛下极有可能怀疑是有人想屈打成招?”
    “答对了!”江心月把酒壶塞到狱卒手里,顺带塞给他几两碎银,“明日的酒得再烈一些才好。”
    她吩咐完狱卒,才看向两人:“现在啊,崔遐恐怕和他爹崔应,正在长乐宫哭天喊娘求崔婉救救他们俩。”
    “大胆!”狱卒斥责了一声,“江心月,你怎敢直呼皇后娘娘的名讳!”
    “当年太宁之时,若不是我师父江逾白千里奔袭救她,她怕是早就死在乱军之中了。”江心月半点不在意狱卒的话。
    她瞧了眼傅葭临:“你看,她亲生儿子恐怕都恨他那个母后。”
    崔婉当年受过她师父的恩,承过陆将军和陆尚书的义,结果最后却在他们罹难时,次次冷眼旁观。
    这样自私自利的人,也难怪连亲生儿子都和她不亲。
    陆怀卿看傅葭临默默出神,还以为他是生气了,连忙伸手捏了捏傅葭临的手,小声道:“不要听她乱说,醉酒之人的话信不得。”
    傅葭临偏过头看她,笑着摇头:“我没有生气。”
    “你说错了,我不恨我母后。”傅葭临道。
    他没有说谎,他确实不恨他母后。
    在回长安认亲前,王垠安曾和他描述过正常的人家是什么样子的。
    什么慈爱的母亲,什么威严的父亲,他那时也没有期待,他就是有一点点好奇,好奇他的父母是否真的也是那样。
    而等真的进了京,他的那一点点好奇就烟消云散了。
    至于恨……傅葭临曾无数次了结过旁人的生命,那些人死前大都会和他说“做鬼也不放过他”这种话。
    如果那是恨的话,他确实不恨他母后,他也不恨任何人。
    爱恨于一个作为兵器被养大的人来说,都太过奢侈而无用。
    “你、你别说了!”陆怀卿不知道傅葭临的沉默是因为什么,但她见江心月还想说话,急忙打断对方。
    傅葭临最记仇了,就算江蓠以后会和他造反,他也不一定会看在江蓠面上放过他师姐。
    “小姑娘,别这么怕嘛。你看好了,姐姐一句话,就让他不生气了。”江心月好笑地看着眼前的两人。
    一个明明看起来薄情冷血却会下意识挡在另一个人身前,一个胆子不大但又偏偏爱多管闲事。
    嗯……果真是很配的一对。
    “你俩是有婚约的哦。”江心月道。
    陆怀卿眼睛一下子瞪圆:“你、你胡说什么?”
    “傅葭临……你快松手!我手疼!”陆怀卿想把手从傅葭临的手中抽出来。
    刚才她为了安慰这人才握住他的手的,他怎么不知不觉就反握住了啊?还突然这么握得这么紧。
    傅葭临:“你说什么?”
    陆怀卿没想到傅葭临居然真的会信江心月的话。
    快醒醒啊!一个酒蒙子的话可不能信!
    傅葭临聪明一世,怎么会信这种鬼扯?他果然是笨蛋!
    第三十七章
    陆怀卿觉得傅葭临是真的糊涂了。
    她出生后, 她阿塔就再也没有回过长安。
    她和傅葭临从哪里来的婚约?
    “是真的哦。当年崔婉为了嫁给当今陛下,退掉了和陆将军的婚事。作为补偿,她当着我师父面说的, 她将来的孩子一定会娶陆家的女儿。”江心月道。
    “不过……”
    陆怀卿听到江心月顿了一下, 她还没反应过来,倒是傅葭临先开了口:“什么?”
    江心月看傅葭临眼里的惊讶……不, 应该称之为惊喜。
    但在听清她那句“不过”的刹那,傅葭临眼中的情绪突然就冷了下来, 她心里愈发确定这人对陆怀卿的不同。
    她道:“不过,陆将军当年在阴山一战中下落不明,皇后娘娘就转而想要撮合太子和谢娘子了。”
    如今陆将军的亲生女儿找到了, 崔婉想要撮合的人可就又要变了。
    果然, 她说完这话,傅葭临眼里的冷意更深了几分。
    少年尚且稍显稚嫩的眉眼,却在看她向时淬着寒意,以至于江心月都怀疑眼前的人已经看穿了她故意挑拨的意图。
    “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了。”陆怀卿不知道傅葭临此时的想法, “既然江娘子你没事, 那我们就先走一步。”
    既然眼下江心月暂时不会有事,那他们就不该在这里耗时间。
    傅葭临就算再厉害,他现在也只是个皇子,肯定不能让他把江心月放了。
    现在,他们该做的是去找江心月被陷害的线索,证明江心月的清白才是。
    “好。”傅葭临没有反驳陆怀卿。
    临走时,他最后看了眼江心月。
    那人又陷入最初醉酒的状态,吵吵嚷嚷着要喝酒。
    狱卒自然不敢再给, 生怕她再说出什么狂悖之言。
    “给她。”傅葭临道。
    陆怀卿更加不理解。
    刚才那个江心月都那样骂傅葭临的母后了,他还让人给她送酒。
    “你就是太好心了!”陆怀卿忍不住道。
    十七岁的傅葭临能不能和前世的他学学, 要是前世有人敢在傅葭临面前这样,他不诛九族都算是恩赐了。
    傅葭临停了一下脚步:“那你想我怎么做?杀了她?”
    “倒也不是……就是你这样,别人会觉得你好欺负的。”陆怀卿道。
    她也觉得不可思议。
    如果放在刚重生时,陆怀卿是绝对不会将傅葭临和好欺负挂上钩的。
    可是……眼前的傅葭临神色平静,目光平和,没有半分阴郁之气,更没有因江心月的话就生气。
    看起来还真的挺好欺负的。
    “不会。”傅葭临勾了勾唇,“你不用担心我。”
    “谁担心你了啊!”陆怀卿“哼”了一声,别过头不再看傅葭临。
    她转过头时,头上的小珠花也跟着一颤,傅葭临不自觉被晃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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