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给我们来碗面,先来六份,要是好吃,我们再带几碗走。”客人落座,和老板点单。
    生意一下就上门,喜得葛老根见牙不见眼,布巾子一甩,连连应道。
    “好好,这就给几位贵客做,保准儿好吃,味香料又足,今儿吃了,明儿你们还想来。”
    葛老根洗了手,往饸饹床子的漏洞里塞面团去了,走之前路过赵大宝的桌子,他一昂下巴,微微哼了一声。
    都是老相识了,谁不知道谁呀。
    这是在打脸呢。
    说好的撞邪有阴炁,不来客人呢?
    这不是来客了?一来还来好几个!
    就是浑说!
    “哎!稀罕了!”赵大宝也稀奇得不行,急急地喝了一口汤面,转而就去翻身上的乌龟壳。
    他可不是吓唬葛老根,更不是和尚不说鬼,米袋里没有米,为了贪他几碗面条瞎说的撞邪一事。
    傍晚时候,他路过这摊子,真切的感受到这儿有一道阴炁,不凶就是了。
    当然,要是凶的话,他也不敢凑过来,他也惜命的好吧,对自己有几斤几两重,也有清楚的认知。
    “让我瞅瞅,”赵大宝卜了一卦。
    抓鬼除魔他是差了些,不过,要是算卦的本事,这一片的街坊邻居可都得喊他大宝爷。
    片刻后,他视线一转,瞪向了葛老根刚才拍在桌上的几个铜板。
    一轮明月水中照,水面好一片亮光光,以为是宝下水摸,摸来摸去一场空……好啊,这是半道杀出了个程咬金,有人截了他这一个月的饸饹面了!
    赵大宝瞪眼。
    ……
    做了六碗面食,又打包了几份,收了食盒和汤碗抵押的押金,葛老根将面食钱数了又数,喜滋滋地将它们划拉进抽屉之中。
    抬起头就见赵大宝瞅着自己,他吓了一跳。
    “嗬,你个老东西还没吃完啊?今儿生意好,老葛哥我高兴,给你添一勺汤面,不要钱。”
    赵大宝这会儿可没心情再吃,一碗汤面下肚,他也饱了。
    小杌凳一拖拉,他就跟大螃蟹一样往老葛面前一凑,指着桌上的几个铜板,问道。
    “老葛,你刚刚说一个阿妹来吃面条,这钱、是她给的?”
    老葛不理,上前两步,将几个铜板又收到抽屉里,“差点落了这几个,对了,你的也得给,可不许赖账,都一把年纪了,羞不羞。”
    “给给给,这就给你!”赵大宝磨人,“你就给我说说,这钱是不是那阿妹给的?长什么样儿?”
    “是啊,那阿妹生得好。”老葛稀奇,“就吃碗面条的事,你怎么打听这么多。”
    赵大宝摆摆手,“你不懂。”
    他的视线落在自己占卜的龟壳上,叹了口气。
    山门里走一遭,本事也学了一些,他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
    并不是所有修行的人都有一副好的心肠,有一些人面容风光霁月,内里却糟烂恶臭,人面鬼心,甚至比恶鬼还吓人,更甚至因为有一身本事,祸害起人来,手段更是寻常人难以想象和承受。
    “我就想过个太平的日子……”赵大宝的声音低了几分去。
    葛老根一瞅,还有些不适应,赵大宝这蔫耷劲儿,怎么瞅着让人这么让人心酸酸呢?
    他咳了一声,正想摆手说一句,这饹饹面他请了,眼睛瞥过,瞅到提着灯来的人,胳膊肘一杵赵大宝,朝他嘘了一声,示意他朝南面看去。
    “喏,瞧到没,就是这个阿妹留的铜板,你不是一直问?人正好往回走了,你想瞅就自己瞅吧。”
    赵大宝听了这话,转头便瞧了过去。
    那一边,潘垚也瞧了过来,这一打眼,她也有些晃神。
    像,这人有些像师父老仙儿。
    倒不是五官,而是气质,同样瘦高瘦高的,脸上有着褶子,耳垂也都有些长。
    一下子,潘垚便心生了亲近之意。
    ……
    月上中天,夜色愈发地浓郁,打更人敲响了亥时三刻的梆子,夜里出行玩耍的人三三两两地结伴回去,做着生意的商贩有些舍不得收摊,瞅了瞅左右,确定不在有人玩乐吃喝,这才收拾了家什。
    凳子,小方桌,铁锅……所有摆摊的家什收拢在一起,一根扁担挑起。
    葛老根的家什更多些,还有轧饹饹面的饹饹床子,两截厚木做的,不厚不成,不厚吃不到力,面条便轧不成形。
    这些东西一根扁担挑不动,他拿了个独轮推车,东西堆在上头,瞧着杂乱,实则都有自己摆放的规律。
    潘垚帮着搭了一把手,独轮车歪倒时,她帮着正了正车身,“老伯小心。”
    “谢谢阿妹。”葛老根笑了笑,有些花白的胡子跟着一颤。
    赵大宝不痛快,“我也搭手了,你怎么不谢我?”
    赵大宝说着话,觑了一眼跟在一旁的小姑娘,还不知道事情怎么就变成这样。
    明明只是多瞧了两眼,正在思量,是不是七星宫中之人,怎么这小姑娘瞅着自己像瞅着亲人一眼,半点不见外,才见面便一口一个大宝仙的叫着。
    一个仙字,他听得是飘飘然又乐呵呵。
    没说几句话,瞧着人孤身一人在外头,自个儿就出言了,让小姑娘要是没有落脚的地儿,就去他赵大宝家。
    还说什么寒舍简陋,好歹有屋瓦遮雨避风。
    呸!他赵大宝啥时候这么心软了?
    赵大宝又觑了潘垚一眼。
    月白色的月光落在她的面上,柔和了五官,只见杏眼弯弯,她提着一盏绘着大公鸡的圆灯,里头藏了一只不知道是蛾子还是啥的,反正是两翅膀扑棱,小姑娘稀罕的玩意儿,脚步轻快,一派娇憨可爱。
    便是精怪,也是刚下山的小精怪。
    葛老根和赵大宝是老相识,年轻时候便爱斗嘴,当下也不例外。
    “你还想我谢你啊,你怎么不说说自己刚才怎么吓唬我了?就为了白吃我家一个月的饹饹面,还说什么我的摊子撞邪有阴炁!哪儿撞邪了?我后来生意好着呢。”
    说起这事,葛老根便冲潘垚笑道,“也是阿妹来了后,生意才好的,要谢也是谢阿妹,老叔决定了,接下来三日,阿妹来摊子前吃面条,不要钱!”
    赵大宝嗤笑,“才三日啊,老葛哥你小气了。”
    潘垚迟疑了下,还是更心疼自家小庙的老祖宗,“老叔,大宝仙没扯谎,方才时候,你那儿是撞邪了。”
    车轱辘急急一停,木头和青石板相摩擦,深夜里有扎耳的声音响起。
    葛老根傻眼,“啥!”
    ……
    第234章
    寒风呼呼吹来, 有闷沉的梆子声敲起,敲得人心慌慌又惴惴。
    葛老根还有些恍神,“阿妹刚才说什么了?”
    嗐, 大抵是他听错了吧。
    乖乖巧巧的一个小姑娘, 怎么会说鬼来吓唬自己?
    想到这里,葛老根瞪了赵大宝一眼。
    都是这不着调的老家伙,都说挨金似金, 挨玉似玉,这挨了个爱浑说的老混蛋, 好好的小娘子都学坏了。
    葛老根摇了摇头,粗糙的手一个用力,正想抬起车把, 推着车轱辘继续往前,倏忽的,他整个人僵了僵。
    虽然瞧不到, 可他能感觉到,一只冰凉凉, 又好似带着些毛扎的手,先他一步覆在了推车的车把上。
    下一刻,车轱辘往前走, 木头和青石板相碰, 有轱辘轱辘的动静声响起。
    黑夜中, 这声音极其的清晰。
    葛老根呆滞在了原地,愣愣地瞧着车轱辘自己往前, 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黑暗中好似起了道白雾,月光幽冷,隐隐能见一个小小的身影推着他做饹饹面的家什, 一步一步地埋头往前。
    “这、这这……”葛老根结巴了。
    “老叔莫怕。”潘垚连忙宽慰了一句,“小家伙没什么恶意,它这是想向你赔不是呢。先前时候,便是它在你的摊子旁边,这才影响了你家的生意。”
    赵大宝也惊得不行,他没想到,自己先前察觉到的阴炁,竟然一直在自己旁边,方才时候,他竟半分也没有感知到。
    这要是突然的发难,自己可招架不住。
    半桶水!他还真是半桶水!
    赵大宝又悲又痛地在心中承认,当然,嘴上他是绝对不会认的。人只要内心里对自己坦诚,这、这便够了!
    葛老根声音都颤抖了,“大宝爷——”
    一句大宝爷,赵大宝的腰板都直了直。
    他伸手捻了捻自己的山羊胡,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又高深的高人模样。
    “这下信我了吧,我大宝爷可不是为了几碗饸饹面而扯谎的人,见鬼这种事怎么能胡说?胡说不就成招摇撞骗的骗子了么?我哪能是这样的人啊!”
    赵大宝铿锵有力,他就不是这样的人!
    “再说了,我坑谁都不能坑你啊,咱们可是老街坊老相识了。”
    葛老根忙不迭应道,“对对,坑不了我!”
    “嗐,是我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了,你呀,是菩萨的心值一锭金,金贵着呢,就不和我计较了吧。”
    真见鬼了,葛老根连连检讨自己。
    瞧不出来,这搓药丸的赵大宝还真长几分本事了!
    “好说好说,”赵大宝捻了捻胡子,乐呵呵模样,“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哪还会和你计较,老葛哥,我和你说句心里话,这阴邪不是我拘的,我不邀功也不奢求,回头去了你面摊上,你多给些浇头就成。”
    赵大宝瞅了潘垚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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