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僵尸不是都在土地里面吗?晚上拜月,白日睡棺椁,怕光也怕水,还怕狗叫鸡鸣。”
    “不错,那些是旱僵,坊间怪谈中常说的白毛、黑僵、跳尸……说的便是旱僵,因为尸身埋的葬地不妥,难化白骨,又或是死前愤怒,衔着一口怒气不甘而亡,此气成尸气,便化身为僵,埋地不腐。”
    “身藏在地,又得益于地气,所以,旱僵属土,水土相克,旱僵在白毛和黑僵时候,气候未成,是会惧怕着水源。”
    “不过,也有一种例外。”玉镜府君的视线看向那一处的尸群。
    死前衔一口怨怒,将化未化成僵,此时,又落葬在旱僵尤为惧怕的水中,不是生便是死,或是消弭而毁,尸骨不存,或是化身为水僵。
    “物极必反,水大堤溃,五行相克中,虽说是土克水,可当水大势盛之时,亦可是水克土。”
    听了玉镜府君这一番话,潘垚若有所思。
    所以,没有绝对的强,也没有绝对的弱,只要迎难而上,抱着破釜沉舟的决心,便是惧水的僵也能成水僵尸。
    一跃跃过了白毛,黑僵,跳尸的势弱时候,成一身凶气和阴煞的水僵尸。
    ……
    再看群尸,潘垚都忍不住思忖。
    这么多的水僵尸,想来,有化身为水僵的,定也有骨毁身陨的,如今瞧过去乌泱泱一片,可想而知,当年死的人是何其的多。
    “当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玉镜府君抬头看向连绵的石阶,目光定定。
    此事,他亦想知道。
    ……
    潘垚又瞧了尸群一眼,这一次,她心中发毛发瘆的感觉淡去了许多,有些许低落涌上心头。
    事情发生的时候,他们都在做着什么?身边陪着的是谁,牵挂着的又是什么?再是一身凶气,他们曾经也只是食五谷,享三餐四季,阖家欢乐,过着平凡日子的寻常人家。
    不甘又怨怒,忍着化僵对水天性的惧怕之意,化身成水僵尸时,支撑着他们破釜沉舟的,又是什么?
    ……
    察觉到动静,玉镜府君回身瞧到。
    只见刚刚还拽着自己宽袍的小姑娘丢了手,于清幽之光中,她拉过远处一个小孩模样的尸身,一个是温热的手,一个是泡在湖水中千年不见天日的冰冷。
    最后,她牵着这白目的小孩,越过尸群,将他的手搁在了另一个角落里,一个妇人模样的手中。
    察觉到玉镜府君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潘垚眼睛游移了下。
    “我就拉拉看,这水僵尸的手和上床鬼的手有什么区别……我没瞧过嘛,好奇。再说了,这小孩矮矮的,就是朝我龇牙了,我都不怕。”
    玉镜府君瞧了角落处那被潘垚牵手的两个水僵尸,他们有着相似的眉眼,尤其是鼻梁处,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
    可以想见,生前时候,两人间有着世间最为亲密的亲缘关系。
    玉镜府君轻轻叹息一声,抬手摸了摸潘垚的脑袋。
    手下是细细的发,柔柔软软,他的心亦是柔软一片。
    ……
    宽袍垂坠,玉镜府君牵着潘垚入了宫门,拾阶而上。
    潘垚回头瞧了一眼,悄悄地冲角落里牵着手,身上穿着同样针脚布衣,一大一小的身影摇了摇手。
    似是仍有旧时的记忆一般,拉上了手,这一大一小的手便不再松开。
    便是在冰冷的水底,便是从此不见天日,便是成了一身凶气的水僵尸,小小的身影,仍然需要阿娘的牵手。
    即使,记忆中的那双手已不再温热……
    可她,依然是阿娘呀。
    ……
    石街一步一步往上,每走过一步,石阶两边便有一道白光起。光线缠绕交织,最后成了花朵模样。
    晶莹洁白,花朵微微下垂,花蒂处有如水晶制作的烟斗形状。
    这是水晶兰,死亡之花。
    食腐而生的半腐之物,生于至阴之地,因为花开幽白,又被叫幽灵之花,传说中可起死回生。
    “你来了?”一道老迈的声音响起,带着疲惫,又带着压抑住的喜意,犹如搁置了千年的棺椁被起出,带着腐朽又潮湿的腥气。
    玉镜府君停住了脚步。
    潘垚跟着一停,从他身旁探头看去。
    前方有一处空地,不知道多大,倒不是这地儿大得望不到尽头,而是这一处笼着阵阵白烟,叫人瞧不清庐山真面目。
    随着声音响起,浓雾淡去一些,露出中心的位置。
    只见那儿盘坐着一位白发童颜的人。
    只见他髯须长且白,两眉很长,有仙风道骨之像,在浓雾水波中微动,双目闭合,穿一身灰色的道袍,直领大襟,领口处缀着一截白色的护领。
    大袖平铺,手肘间托一方拂尘。
    “府君,是你师父吗?”潘垚好奇,小声问道。
    玉镜府君瞧着前面的人。
    是他熟悉的眉眼,熟悉的人。
    授业解惑的恩师,领着他入仙门,走上修行之路的师父。都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千年后一朝重逢,虽时移世易,物是人非,但旧人仍在,此事本就难得。
    他本该欣喜和欣慰,心生孺慕,上前喊一身师父,行一道重礼。
    可是为何——
    瞧着眼前这人,他止步于此,心中冰冷,甚至有怨怒之意起,心口处也疼痛得厉害。
    玉镜府君摸了摸心口之处,一时茫然,不知这怨,这恨,这疼……究竟为何而起。
    “府君?”潘垚担心地唤了一声,待瞧清玉镜府君的脸时,她眼睛瞪大,又急又意外,急急道。
    “府君,你的眼睛怎么这么红…”瞅着像是要掉眼泪似的。
    嗐,府君才不会哭。
    他又不是她。
    呸呸,她也很久不哭鼻子了,顶多是和爸妈还有老仙儿耍赖时,这才假哭。
    潘垚将后头那一句话收回,仍然对玉镜府君担心不已。
    他眼睛很红么?
    玉镜府君转头瞧潘垚,从她的担心的眼里瞧到自己的倒影。
    见到潘垚的身影,莫名的,玉镜府君的心平静了很多,抓不着东西的不安感逐渐踏实。
    “我没事。”玉镜府君低声。
    潘垚嗯了一声,瞧了瞧玉镜府君,又瞧了瞧前头的道人。
    是瞧到师父太激动了?
    也是,要是她和老仙儿千年后再见,她肯定激动得跳脚,哭着两泡泪痕,飞奔扑到老仙儿身上,眼泪汪汪地说,自己想他了。
    眼前这闭目的道人,是妙清真人。
    玉镜府君的师父,亦是有度真君口中,那为了闺女钰灵而推波助澜的人。
    潘垚有些近乡情怯,一时踟蹰在了原地。
    她该怎么问呢?问自己是不是你前世的闺女儿钰灵,或者说,你是不是我前前前世的爸?
    不不不,她只想喊自家三金做爸爸,喊别人一声爹也不行。
    再说了,乱认爸爸,好像有点没骨气,没瞧到吕布么,这么帅气又这么英勇的人,就因为认多了义父,都成三姓家奴了。
    他就没生在好时候,再往后十几年,彼此间叫爸爸,这事儿可时髦了!
    胡思乱想的时候,突然,就见前头中央处这白发白须童颜的妙清真人突然睁开了眼睛,他不瞧久别的徒弟玉镜府君,倒是对准了潘垚。
    和宫门外的群尸一样,他也是白白的眼仁,应和着白发白须白眉,更显诡谲。
    下一刻,白眼仁中长出了黑瞳孔,和人一般无二。
    潘垚:赫!鬼装人,还装得这么像,更吓人了!
    “你叫他府君?”妙清真人瞪着潘垚,暴喝了一声,目光阴阴,上下打量,有惊疑也有难以置信,“是你……不不,不可能!”
    他想到了什么,喃喃道,“得失枯荣总在天,机关算尽也枉然……这话说的竟是此时么?不不,我不信,我不信……”
    冷不丁的,潘垚又吓了一跳。
    得,就这一句就破案了……
    虽然不知是何意,不过对她这么凶,想来应该不是她前前前世的爹了。
    潘垚重重呼出一口气,如卸重担。
    可算安心了。
    ……
    第230章
    妙清道人缓缓站了起来, 原先铺在地上的道袍被拖动,水波微摇,布料摩擦过白玉砖的地面, 好似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
    他目光炯炯,落在潘垚面上,有难以置信, 也有探究和怀疑, 最后目光一凝, 有冷厉之光闪过。
    像!
    是像当初那人,打乱了他所有计划的那个局外人!
    虽不明所以,潘垚戒备地盯着来人, 全身的细胞都在叫嚣着危险。
    别瞧妙清道人此刻平静, 又是人的模样, 手持一方拂尘, 鹤发白眉,一身气质说是仙风道骨也不为过。
    可瞧过了方才他白目的模样,潘垚只觉得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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