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垚瞧了瞧,确实遭乱乱的,又是泥巴脚印子,又是水泥块的,挖掉的墙体也不工整,收拾得花些功夫。
    再说了,住的屋子里挖出了尸骨,还是砌在墙壁里的尸骨,这事儿瘆人,薛宁一个姑娘家,要是没表示点害怕,还大咧咧地收拾了屋子继续住,那也太扎眼了。
    就是现在,她没有退屋子走,转而住了原先屋子的对面,这事儿在宾馆里也是独一份。
    老客全都跑了,连赚工资的保洁阿姨都提桶跑了!就她胆子大留下了。
    薛宁抬手抚了抚黑发,笑起来时眸光似水,多情又温柔,不过,她说的话却颇为幸灾乐祸。
    “老板娘都亲自忙活,最近都自己守着店……收钱记账擦地,事事亲为。”
    薛宁不喜欢老板娘萍姐之前瞧她的目光,如今客人少了,老客只剩她一个,一来,老板娘惊奇敬佩着薛宁胆子大,出了命案,尤其还是隔屋的墙壁里挖掘出尸体,她都能如此淡定。
    另一方面,她也珍惜着这仅剩的老客。
    如此一来,萍姐瞧薛宁的目光都客气收敛了,心中再有猜忌薛宁的工作,眼里的篾意却收敛,或只在人后嘀咕两句。
    薛宁笑了笑,表示满意。
    她要是再这么瞧她,她都想破一破规矩,引着人去阴暗处,吸一吸这老板娘的血炁了。
    “我才住这屋,我就发现不妥了……”薛宁压低了声音,寂静的夜里,这声音显得有几分诡谲,眼睛黑黢黢的,像两汪深不见底的古井,里头有着什么,谁也不知道。
    也许是眼窟空洞的骷髅骨,又或许是死不合眼的惨白尸骨,又或者什么都没有。
    “我感觉有人在偷瞧我,瞧一眼,挪开一眼,再瞧一眼,再挪开一眼……那人贪看我的容貌,又像个毛头小子一样,瞧一眼羞一眼,自顾自地把自己羞得满脸通红了。”
    “我呀,就受不住这羞答答的目光,心里想着,一定要把它找出来!”
    潘垚:……
    明明是可怕瘆人的事,生生被艳鬼说得香艳了。
    说起这事,身为艳鬼的薛宁有些激动,她舔了舔舌头,瞧着小姑娘眼睛晶亮,玉白的小脸蛋被灯光一照,好似染了一层薄晕,顿时心生捉弄之意。
    还待再说些什么香艳的,突然,薛宁只觉得身上一僵,余光瞥过,就见小姑娘身后那道灼光绽绽的身影,此刻,那儿似有一双眼冷冷地看着自己。
    感受到了这无形的冷意,薛宁的舌头一个打结,生生吞下了未尽之言。
    好吧好吧,还是个小姑娘呢,捉弄不得。
    薛宁含糊过了自己如何使了美人计,诸如美人出浴,赤果的手臂如莲藕,肩胛骨似蝶翼,犹如初夏池塘荷花上的晨露,带两分的魅惑,三分的清纯,清风吹来,带着一池塘的荷花香,也迷得旁人头晕眼花。
    “后来,我就发现了墙上的端倪了。”
    薛宁顺了顺自己乌黑的发。
    再看墙壁,她想起了自己头一次发觉里头砌着尸体,还有那因为枉死和怨气将化作厉鬼,却又因为筑京观的禁锢而不得超脱,只眼睛能动的鬼影时,自己的心情。
    几分惊讶,几分怜悯,还有百感交集……以及感同身受的痛。
    曾经时候,自己也如此的怨无处诉,有口不能言,憋得她双眼通红泣泪,满心都泡在恨的苦水里。
    薛宁想起了什么,沉默了片刻。
    潘垚看了过去,只见她眉目微垂,好看的远山眉也轻轻地蹙起,芙蓉面上,那双含情眸里有水光点点,冬风从窗户外吹了进来,拂动自己手中的龙形灯,光团摇晃,引得薛宁身上的红裙,也跟着变幻着光和影。
    这是——
    也有和被砌墙的小眼镜有类似的遭遇吗?
    “那姐姐怎么知道他叫小白呀?”潘垚岔开了话题。
    人死为鬼,一般来说,亡魂会入幽都,渡黄泉过望乡台……前尘往事尽数洗去,重入六道轮回。
    只有生前有怨有恨,死得凄惨又不甘心,口衔一口怨恨之炁断气,怨气冲天的人,才能化作一方厉鬼。
    艳鬼,便是这样的存在。
    终究是不开心的前尘往事,再想作甚,潘垚将薛宁的注意力引开。
    薛宁回了回神,再看潘垚,感受到小姑娘这无形的贴心,轻笑一声。
    “自然是我自己取的了。”
    “小白被困在里头,只眼睛能动,我问了他,要是同意叫做小白,那就眨一眨眼睛,小白瞪了好一会儿,还是眨了下眼睛。”
    至于是不是瞪得累了,又或是见自己迟迟不说别的名字,迫于不能张口的无奈,只得认了,她可不管。
    潘垚附和,“也是,名字是用来称呼的,叫的人喊得顺口就成。姐姐喜欢,叫什么都行。”
    “没错!”薛宁瞧着潘垚更亲切,更合眼缘了,“小姑娘说话就是好听,字字都说到姐姐心坎里去了。”
    “姐姐客气,”潘垚神情真挚,“大抵因为是真心话吧,人都说了,真诚的话最动听。”
    薛宁被逗得又是一笑。
    玉镜府君:……
    就这副模样,刚刚还好意思说自己是馋着饭的瞎话?
    他不瞎!
    冬风从窗户处吹进,拂动白袍簌簌,玉镜府君颇为无奈,侧了头,视线瞧向窗户外头。
    不知何时,h市这一处的乌云被清风吹薄,十五的明月又圆又大,遥遥挂在天畔,月辉将薄云晕染,那一片天幕幽蓝,能见风走云动。
    ……
    玉镜府君说得不错,薛宁生前也是h市的人,古时,h市便是丝绸之地,种桑养蚕之风旺盛,薛宁的家中便有种了桑树养了蚕。
    每年的元月十五,别的地方有走百病,办灯会的习俗,而h市这一日尤为重要的一事,那便是逐鼠。
    碎肉糜搁在米饭之上,请五谷神莫食蚕宝。
    “这筑京观的禁锢太过霸道,要是硬碰硬,隐隐还有兵戈之意……后来,我便试了在元月十五这一日请五谷神,借百鼠啮齿,破一破这禁锢。”
    “万幸,虽一次不成,禁锢却也有了松动。”
    “想来,再来几次,小白便能从这面墙里出来,那样,他也就解脱了。”
    薛宁笑了笑。
    潘垚瞧去,只觉得她眉眼处有着光亮,照得她分外的耀眼,比那芙蓉面,远山眉,潋滟的桃花眼…都更加的好看。
    听过玉镜府君解释的筑京观,潘垚明白了为何会有金戈之意,这是古时战场的无情锋利,战胜一方的炫耀威震之意。
    “每年的元月十五?”潘垚好奇,“这么说…姐姐,你在这儿住很久了?”
    “是啊,自发现小白后,我便没有挪过住的地方。”薛宁不以为意,“住哪里不是住,反正我也没地儿去,别的倒是不要紧,就是嘛,我身为一介鬼物,弄钱麻烦了些。”
    鬼用的是啥钱?
    自然是大金大银!
    夜里时候,借着夜色的遮掩能够欺瞒过人的也眼睛,第二日时候,阴气下沉,阳气上升,明晃晃的日头一出来,阴暗无处藏身,障眼之法自然而然的破去。
    夜里的钞票成了黄纸钱,上头涂一层的金箔银箔,吓都要吓死人了。
    流动之处还好还说,长期住宾馆用这东西,确实难以掩藏身份。
    多来几次,只怕和尚道士也得来了。
    薛宁:“太难了。”
    潘垚心有戚戚地点头。
    不容易呀,姐姐真不容易,活着时候要为生计操心也就算了,毕竟,人食五谷杂粮,不吃得饿肚子,这死了后还得赚钱……人间惨剧。
    不容易,着实不容易!
    ……
    “姐姐别担心,这小白还是有钱的,等他出来了,咱们让他还姐姐这几年的房钱。”
    薛宁笑了笑,视线一并落在百鼠墙上,末了又一叹息。
    出来?
    一年才一次的元月十五,且有的等了。
    不过——
    她作为一介鬼物,就不缺的便是时间,等便等着吧。
    薛宁振了振精神。
    “府君?”潘垚侧头瞧了玉镜府君一眼。
    玉镜府君微微颔首,“鼠齿锐利,且鼠为地支第一位,是新的开始和新一轮的循环,隐隐应对了破禁之意。”
    “既然薛姑娘逐鼠的法子已见成效,那么,盘盘你便依着此法,敬请五谷神来,破一破这筑京观。”
    末了,他又道,“用六神引鼠诀。”
    “恩,我也是这样想的!”
    玉镜府君开口,又是说了一段比较长的话,薛宁站在屋子里,抬头朝玉镜府君看去。
    这是她头一次听清了潘垚身边这白影的声音,仔细瞧去,许是自己和潘垚说了话,也有了亲近之意,原先只是灼华绽绽,笼罩着一层月华的虚影也有了真切之意。
    广袖白衣,冬风吹来,衣袖间有雷云纹翻动,人不大,只十八九岁模样,眉眼生得清俊不凡,月色下,当真如诗句中所写的一般,皎如玉树临风前。
    瞧清了玉镜府君的容貌后,薛宁心下一震。
    这人——
    她怎么好似见过?
    只是那时,他又好似不是现在这般模样。
    像,却又不像。
    一时间,薛宁有些困惑了。
    她多瞧了玉镜府君几眼,心里想着,到底是不是同一人?
    还不待薛宁多想,她的心神又被潘垚牵引着走了。
    只见潘垚眉眼微沉,目光注视着那一面老鼠垒砌成的墙面,口中念着和合咒,手中捻着和在诀。
    下一刻,她手一扬,指尖多了七张黄符。
    灶王、土地、门神、户尉、井泉童子、三姑夫人,敬请六神让路。
    这是六神符,一方家宅的守护诸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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