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湘眨眨眼,眼睛无声地望了望门口,再去望梁远洲,赶客的意思很明显了。
    梁远洲:“…………”
    梁远洲一步一回头,终于肯走了。“湘湘,我晚上再来找你。”
    “别,”姜湘双手拒绝,“下午我要整理行李,还要收拾要睡的那张床。到了晚上我一定累得半死,没时间和你出去了。”
    “……那我晚上过来帮你干活。”
    大可不必!姜湘咳咳:“梁远洲同志,你也是才下火车回了长川市,也该去忙你自己的事情。我也有我自己的事情要做,我如果有事找你,我会去找你的。”
    “哦。”梁远洲问,“你知道我家在哪吗?”
    姜湘白眼:“你先前不是说过吗?你在新城路住,我只要过去那条路,再随便问问那边的住户,总能问到你家在哪个大杂院吧……梁远洲同志,你放心,你快走吧,我们下次再见。今晚就不必再来了!”
    “不必再来了!”姜湘着重强调。
    梁远洲点头,闷闷不乐离开。
    姜湘目送着他出了大杂院,看不见他的人影,这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他寸步不离追得太紧,搞得她也有点紧张了。
    还是慢慢来吧。
    姜湘抹把脸,扭头准备进屋,就见隔壁的姜慧揭开门帘,意味深长地问道:“那谁啊?你在乡下谈的对象?”
    姜湘没好气:“是我一个朋友,碰巧坐了同一趟火车,他帮我搬行李而已,你不要胡说。”
    姜慧哼了一声,谁知道是朋友还是情哥哥呢。
    姜湘不管她心里怎么想,提前警告她:“姑姑,我好话说在前面,我好不容易回城,心情也挺好,不想和你们闹翻。你最好别在外边胡乱说话,你要是败坏了我的名声,我转头就去撒谣言,让你闺女也在风口浪尖上议论一回。”
    “你敢!”
    “你敢做,我也敢做。”姜湘面无表情地说。
    姜慧真是怕了她了,没好气道:“我闲得没事出去乱说话败坏你名声做什么?姜家还要脸呢。”
    “最好是这样。”正准备转身进屋,姜湘又想起了一件事。
    “还有啊,姑姑,我那柳条箱是上了锁的,白天我难免要出门找活干,回来要是发现柳条箱的锁被撬了…………”
    姜湘没说后面的话,但是用一双阴森森的目光狠狠盯着她。
    姜慧被她盯得身上毛毛的,忍不住后退一步,心想这丫头简直神了,她确实、本来是有一点小心思的。
    姜湘迟早要出门,哪怕今天不出门,明天也该出去了。
    等她出了门,她便可以趁机翻一翻这丫头的行李,看看有没有钱票或者其他值钱的东西。
    她不信姜湘在乡下那么久,没攒下一丁点钱和票。
    然而话都挑明了,姜慧扶扶额,退让道:“知道了知道了,不翻你的柳条箱,让你发现撬锁痕迹,你得在家里闹个天翻地覆。”
    姜湘微微一笑,“姑姑,你知道就好。”
    姜湘去收拾自己的行李,姜慧则去做饭。
    快要到下午的饭点时间了。
    大杂院住了三户人家,不一会儿,另外两家的妇女相继回来,也开始做饭了。
    院子里很快热闹起来,叮叮当当切菜炒菜的声响,热锅里油抹布擦油的声响,此起彼伏。
    姜湘把麻袋里自己的衣服拿出来,一件接一件重新叠整齐了,这才坐在窗户前,静静地看向外面。
    大杂院中间有一个公用的水龙头,有个中年妇女在接水洗菜,姜慧端着菜盆子走过去。
    姜湘听见姜慧笑眯眯和人家打招呼,“大柱妈,你今儿做什么菜?呦,洗酸菜呢,那就是做酸菜疙瘩了,你做的那疙瘩汤可香了!我家晴晴上次还说叫我跟你学学!”
    “别了,我不教。”妇女面色淡淡,洗完菜,绕过姜慧就走了。
    姜慧一个人站在水龙头前愣了下,没再说话,叹了一口气,弯腰便去洗菜了。
    果然,姜湘心想,就算卖掉花园洋房搬进了大杂院,成分差还是得遭白眼,没人愿意和姜慧有太多往来。
    她想姜慧的法子还是不那么中用,在外边低声下气和邻居交好,倘若低声下气有用,也不会到如今仍是四面楚歌了。
    姜湘自己在外面交朋友,除了读书上学认识的一个最好的朋友方静,也没其他来往较多的朋友了。
    说起来,她自认做人做事比姜慧周到的多,都得遭不少冷遇和白眼,姜慧如今遇到的,不过尔尔。
    傍晚时分,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似乎也越来越冷,屋外寒风凛冽,冷气刺骨。
    大杂院里,放学的放学,下班的下班。姜慧的丈夫,蔡德广也下班回来了。
    只见一个高高瘦瘦极具书生气质的中年男人,拎着人造皮革包,梳着背头,戴着厚厚镜片的细框眼镜,从大门口慢悠悠地进了大杂院。
    姜湘见了他,终于肯从房间里出来,捏着嗓子咳咳两声,扬起笑容朗朗喊了一句:“姑父!好久不见!”
    乍然听到这一声,蔡德广微微一愣,扶了扶自己的细框眼镜,望向姜湘的目光仿佛难以置信:“姜湘?”
    “哎姑父,是我啊。”
    “你、你不是下乡了吗?”
    “这不是回来了嘛。”姜湘施施然说道。
    “你怎么能回来——”话说到一半,似乎觉得不妥,急忙改口道:“我不是说你不能回来,我是说,那生产队怎么肯放你回来的?”
    啊呸!
    姜湘就知道她这个姑父盼着她一辈子回不来呢!
    要说蔡德广的本性有多坏,倒也没有无可救药,他和姜慧一样,从前都是家大业大的富二代。
    可是蔡德广比姜慧倒霉,他家很早就破产家道中落了,后来和姜慧看对眼,索性豁出面子,去姜家当上门女婿了。
    当年姜慧结婚时,姜爷爷姜奶奶给了她一套四合院,还有两间铺子,谁知后来都叫蔡德广做生意陆陆续续败光了。
    小时候的姜湘得知此事,私底下给他起了个外号:菜得广。
    原因无他,她这姑父,是名副其实的菜。
    建国前时局不稳,到处都在打仗,这样的背景下还要开店做生意,还是卖唱片的店,你不赔钱谁赔钱!
    硬要折腾,把老婆家底给败光了!住的四合院都得卖掉还债!
    所以姜慧不得已,厚着脸皮扯着丈夫和一双儿女,灰溜溜回了花园洋房和自己爹妈一块住。
    那时是建国前,姜爷爷刚刚去世,姜奶奶受不住噩耗,很快也倒下了。
    姜湘寸步不离守在奶奶的病床边,看着姜慧给奶奶一勺一勺喂米粥。
    那时候她当真觉得姜慧是个好姑姑,孝顺,温柔,又知性大方,奶奶去世前,姜慧从未当着她妈的面苛待姜湘。
    奶奶一走,姜慧就变了脸。
    姜湘那时被她苛待地可怜巴巴,但她的日子还能有点希望,那希望就是蔡德广给的。
    小时候姜湘没少从他手里搜刮零花钱。那时蔡德广还有一些良心,见姜慧苛待她,私底下给她塞一两块钱,让她别和姜慧闹,也别和姜慧吵,拿着钱去远一些的百货商店买糖吃。
    姜湘念着他这一丁点的好,勉强和他有些交情。
    可她越大越花钱,特别是读书上学要学费,蔡德广的工资就那么多,供全家人吃穿用,供自己两个孩子上学都不够花,还得额外供一个姜湘!
    姜湘差点连初中都没上成。
    她哭天抹泪闹了一通,特别是抓着蔡德广,口口声声说姜家还有剩的不少家底,姑姑一定是藏私了!
    奶奶有一箱小黄鱼,她看见过,以前在柜子底下藏着,后来就莫名其妙不见了。
    给谁了,能给谁。
    小黄鱼呢!金的!一大箱呢!那得多少钱啊!
    姜湘说的话句句都让人心惊肉跳,蔡德广不敢再让她闹腾下去,只能咬咬牙让姜湘也继续上着学。
    姜湘估摸着当初的那箱小黄鱼,应该让她姑父拿出去几根换了钱,所以后来才能供得起三个孩子读书。
    否则真靠她姑父在新华印刷一厂那点固定工资,全家人都得喝西北风去了。
    蔡德广还有一个特别走运的地方,那就是工作!他几次三番做生意败光家底,最后认了命,滚去给印刷厂打工去了。
    印刷厂当时还是个不起眼的小厂,正招工,还是急招,蔡德广读过书有文化,又写得一手好字,当时招工的领导看中了他会写文章,就招进来了。
    谁能想到建国以后,这个小小的印刷厂竟然被国营收编合并,19年至今晓说裙81四81696伞,历史众多欢迎加入又经历了一连串的整改,从此一跃成为长川市新华印刷一厂!
    那就是正儿八经的国营单位了。
    蔡德广这个起初没当作一回事的工作,如今,反倒成了人人争抢的铁饭碗了。
    姜湘属实佩服他的狗屎运气!
    蔡德广进了屋,坐到饭桌前,姜湘也紧跟着坐下来,脸上笑呵呵的,“姑父,这么久没见,你就没什么想问我的?”
    蔡德广不想说话,憋了半晌才道:“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姜湘一秒收笑,“回来怎么啦?姑父,你不会不想让我回来吧?”
    蔡德广忙道:“这话是你说的,我没说啊。”
    姜湘哼哼。
    很快,姜慧把饭做好了,端着饭盆子进来,房间里瞬间飘满了鲜香的味道。
    姜湘动起了筷子,双眼亮晶晶的,“哇,真香。姑姑这手艺是越来越好了。”
    饭不是什么好饭,就是简简单单的大杂烩,酸菜叶子豆腐粉条,另外一笼屉杂面馒头。
    姜慧坐下来,拦着姜湘的筷子,“死丫头,你不是说不白吃吗?说好了先交钱再吃饭!你给五毛钱先!”
    蔡德广意外抬眼,“真交钱啊?”
    姜湘执着筷子,托着下巴唉声叹气:“姑父,我真心实意是不想白吃白喝的,我户口已经不在你们这了,从乡下迁回来的户口,我不打算再往咱们家挂了——”
    蔡德广更意外了:“你要自立门户?”
    姜湘点头:“是啊,今天太晚了,明天一早我就去公安局走一趟,从明儿开始,我户口本上就我一个人了!”
    “也成,咱们两家分开利落,以后各过各的,谁也别干涉谁……”
    “是是是,各过各的。姑父,咱能吃饭了不?”语气期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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