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天色暗下来,柳寂扯把柴草到灶上点燃,煎了条秋娘上午送来的鲫鱼,添水煮成浓白的鱼汤,下进去些面条,捞出分作两碗。
    厨艺精湛高超的人,随便下的面都喷香四溢。
    他敷衍地吃了几口,放下筷子漱口,叮嘱雪宝:“慢慢吃,碗等爹爹回来洗。”
    “雨这么大,爹爹还要出门吗?”雪宝问道。
    那是自然,这个婚他柳孤言今天退定了,莫说下雨,便是天上下刀子也要连夜去退。
    “去给你退婚。”狗男人慢悠悠道,得意非凡。
    宝贝的这个婚约如根逆刺,深扎入柳寂脏腑,恨得他牙根痒痒,嫉妒得面目全非、几欲发狂。
    “哦。”雪宝乖巧应一声,心里也莫名甜甜的。
    起身要取箬笠、蓑衣给爹爹穿戴,柳寂将人按回去,转身自门后撑起柄油纸伞便出门去了。
    狗男人步雨踏泥,先穿过数条街道,硬敲开几家店铺备了份非常厚重的礼,又穿行两条街,敲响林家的大门。
    林远一家人正在用晚饭,听到下着大雨还有人来敲门,林母泛着疑惑欲起身,“会是谁啊。”
    “我去开门。”林远先母亲一步起来,前去开门。
    “柳先生?”看到门外站的竟是柳寂,林远惊讶不已。
    接着心里一慌,柳先生星夜冒雨前来,莫不是因为雪宝?
    雪宝伤病很严重吗?
    还是雪宝跟柳先生说了昨天在悬青山他叁番两次惹哭她的事,让柳先生不悦,所以上门算账?
    林远惴惴不安,对雪宝这脾气暴躁的养父很是惧怕。
    本想央母亲下午的时候一起去探望雪宝,却被雨势阻了脚步,没想到柳先生先上门来了,林远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倒是柳寂先开口,“你父母在么?”
    “在,在。”林远这才反应过来,忙合上门帮他撑伞,“柳先生快请进。”
    知是准亲家上门,林氏夫妇也放下筷箸,到厅堂会客。
    “柳先生这是?”林父望着柳寂备的厚礼,疑惑问道。
    逢年过节,柳寂也从不念两家的婚约,没有一次肯给脸上门拜访的,更何况携带这么多东西。
    “我来退婚。”狗男人刚一落座,理着雨湿的袍摆开门见山道。
    退婚?这......林氏夫妇面面相觑。
    其实他们如今对早年给儿子定下的这门婚事也并不十分满意。
    林家有座不大的香坊,在南城集市的角落,一直以来生意冷清。
    多年前,雪宝母亲带孩子推车进城卖豆腐,受了不少冷眼排挤。
    林家见她们孤女寡母可怜,便在自家香坊前空出个摊位,允许她在此摆摊。
    雪宝的母亲做豆腐的手艺好,人也善良厚道,生得又俊俏伶俐,一来二去渐渐卖出些名堂,顺便给后面的香坊引来些生意。
    两家关系越发熟稔起来,林氏夫妇只有林远一个独苗儿子,见小雪宝粉雕玉琢、玉雪聪慧,便动了结亲的心思。
    谁知雪宝一场病后变得呆慢迟缓,瞧着不大灵光。
    加上被柳寂娇生惯养数年,原本五六岁时还会帮衬母亲做些家务的勤快小娘子,如今倒懒散得很,一身娇病。
    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吃饭穿衣都要人伺候,更别提什么上厅堂、下厨房了。
    林氏夫妇也就慢慢对雪宝这个准儿媳生出不满和怠慢之心来。
    他家算不上什么大富大贵,但在这平山县,也属于家底过得去的。
    夫妻两个年近半百只育有一子,每见亲戚邻里家的新妇贤良淑德,如何孝敬侍奉公婆、体贴伺候丈夫,皆羡慕不已。
    恨不得退了雪宝,给儿子重新定个能照顾他的媳妇。
    可他家臭小子一根筋,不知看上雪宝哪点,就喜欢那呆笨丫头。
    而以雪宝的身世,若退了婚,他家难免理亏,免不了要被街坊四邻指指点点,骂他家毫无信义,欺负一介可怜孤女。
    更要命的是雪宝那养父,说是个读书人,实际上没半点读书人的温和有礼。
    林氏夫妇也怕万一退了婚,惹得柳寂发怒犯神经,行些报复之事。
    于是一直犹豫拖延至今,想悔婚退亲,又不敢提,只能拖着。
    退婚?怎么能退婚呢,林远着急用胳膊戳母亲后背,林母打打儿子的手,笑嘻嘻朝丈夫使眼色。
    林父故作为难道:“这...婚姻之事乃当年愚夫妇和雪宝母亲共同商定,如今要取消......只怕于亡者有愧啊。”
    “死者长已矣,终究还是活人的事更要紧些。”
    “那,请问先生,这退婚的理由是?”
    “不合适。”
    “怎么会不合适,柳先生,我与雪宝青梅竹马......”林远欲要反驳,林母急急拦住,笑道:“是不合适,远儿这孩子心急毛躁,得找个能约束他的,雪宝不大般配。”
    狗男人上下打量林远一番。
    相貌一般,不及他。
    身量中等,不及他。
    学识文采,不及他。
    对宝贝的温柔耐心、情深意重,更是同他有天壤云泥之别,没得比,点头,“是配不上我的宝儿。”
    只有他自己才配得上。
    狗男人以清奇独特的脑回路将“不般配”和“配不上”划上等号,林氏夫妇脸色倏变,铁青难看。
    “这话过分了吧......”
    林父不高兴地欲同他仔细争辩,他家头脑身体皆健全的儿子怎么就配不上个烧傻了的。
    幸好这话没来及出口便被柳寂不耐烦抬手打断,放一枚金锭到桌上,约摸有十两。
    “这些钱权作悔婚的补偿,以后我家宝儿同你家再无任何干系。”说出这句话,柳寂浑身一轻,畅快至极。
    这么大块金子,重新聘妇和操办婚事的钱都够了,还有富余的。
    看在钱的份上林氏夫妇不方便再说不中听的话,一个死命拉着儿子,一个客客气气送柳寂出门。
    柳寂披风戴雨返家,雪宝已经刷了碗,挑灯坐在书房边看故事边等爹爹。
    外面响起开门关门的声音和熟悉脚步,雪宝忙放下书开心小跑出门,去接爹爹。
    他扔开雨伞,不顾衣衫湿了大半,提腰抱起雪宝,在落雨的庭院吻上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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