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凌晨,接近一点钟,陈修原才回家去。
    黄包车停在巷口,他刚下车,立马被几个乔装的日本兵拦住。
    陈修原站不稳,醉醺醺地看着众人:“你们这是做什么?”
    一起来抓人的还有特工总部的李处长:“陈医生,你这大半夜的,上哪去了?”
    邬长筠暴露,弄出这么大动静,日本人和汪伪的人必然会将自己逮捕审讯,陈修原和威廉统一好口径,让他帮自己做不在场证明,刚才故意灌了一瓶洋酒、塞了半只烧鸡,还没说话,趴到墙边吐了出来。
    李处长抹了下鼻子,“陈医生,跟我们走一趟吧。”
    陈修原吐够了,手撑着墙直起身,朝他们看过去:“出什么事了?去哪?”
    李处长哼笑一声,只觉得他在装傻,没多废话,直接差人:“带走。”
    去的不是亚和商社,也不是特工总部,而是日本人的一个特务机关——红公馆。
    他们没有直接对陈修原动粗,将人安排到一个整洁的办公室里坐着。
    屋里闷不透气,陈修原胃里翻江倒海,对着垃圾篓又吐了起来。
    几分钟后,红公馆的负责人松本进了房间,吩咐人把垃圾篓换了,便坐到陈修原对面,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用中文道:“陈医生这是喝了多少?”
    “老同学请客,多喝了几杯。”陈修原无力地倒在椅子里,摆摆手,“你们带我来这究竟做什么?”
    “做什么?陈医生不清楚吗?”
    陈修原蹙眉,迷茫地看着他。
    “你妻子,不,该是前妻了,”松本心平气和道:“邬小姐刺杀了我们的公爵,害导演、社长和龟田大佐、麻生少将身亡,伯爵大人还在医院里抢救,这是一场有预谋、有组织的刺杀行动,我们怀疑,她是共.-党,你作为她最亲近、曾经最亲近的人,还请你配合我们调查。”
    陈修原却笑了起来:“她?刺杀?为什么要刺杀?她不是在和日本人合作拍电影吗?”
    松本也跟着笑:“你在跟我装,她和你在一起这么久,你会什么都不知道?还有你的外甥,杜末舟,也参与了这次行动,据我所知,邬小姐和他是旧情人,后来忽然变成你的妻子重归沪江,是利用这层关系伪装真实身份吧?你们是军统?中统?还是共.-产.党?总不会是民间组织吧?”松本双手交叉,身体前倾,“我猜你们是布尔什维克,听说你们耍得宪兵队和亚和行动队的人团团转,那游击打得,非常漂亮。”
    陈修原闭上眼,嘴角微扬:“长官,我看您不用在这做审查工作,去拍电影,或者做编剧比较好。”
    “你们总是很嘴硬,我见识过太多你们这样的人了。”松本也往后靠在椅背上,“可你跟大多数人不一样,你是高知分子,是难得的外科医生,栋梁之材,我听说你从没做过一次失败的手术。”松本目光从他的脸落到脖子,再到胸膛,“你们整天开膛破肚,对人的身体结构应该再了解不过。”
    陈修原微微睁开眼:“长官,您是在恐吓我吗?”
    “不不不,我们是注重礼仪的民族,你对我们坦诚相待,我们自然也会相敬如宾。”松本站起身,“你醉着酒,脑袋不清楚,还是等醒酒了好好想一想,再给我答覆。”他走了出去,关上门。
    不一会儿,有人端来温牛奶和一些清淡的小点心放在他面前。
    陈修原虽身体难受无比,意识却是一直清醒的,他知道此刻指不定就有双眼睛在哪儿盯着自己。
    不能慌,不能乱。
    这场戏,得演好了。
    他淡定地端起牛奶杯,慢慢喝了几口,又开始进些食,以保存体力,继续战斗下去。
    大约过去五个多小时。
    天还黑着,松本再次进来,耐心地问他:“陈医生,酒醒了?”
    “嗯,多谢关心,也劳烦你们照顾。”
    “夜里说的话还记得吗?”
    陈修原笑着指了下脑袋:“当然,这里是清醒的。”
    “那就好。那么陈医生想好了吗?”
    “想好什么?”
    松本瞧他稳重如山的样子,越看越像那帮讨人厌的地下党:“看来陈医生还是不愿意配合,没关系,不急,不如我们先去见一下你的家人吧。”
    陈修原被带往审讯室,若干牢房里关押了遍体鳞伤的义士们,到处充斥着浓浓的血腥味,熏得人恶心想吐。
    总听说鬼子和汉奸的手段如何残忍,可真正来到这里,看到地上、墙上干涸的血迹和一个个令人发指的刑具,他还是有被震撼到,恍惚间,仿佛听到无数同胞撕心裂肺的惨叫声,看到无数张坚毅、誓死不屈的面庞……
    他们停在一间刑讯室门前,里面有个高大的男人,坐在椅子上,手脚都被烤住,虽垂着头,可陈修原一眼就认出了人。
    “你们这是屈打成招吗?”
    “陈医生,我想你是误会了,他妨碍抓捕,刺杀高级军官和远道而来的贵客,让我们损失了十几个大日本帝国的勇士,还把亚和行动队的撞得两死一伤,掩护那个女刺客逃跑,若不是身份特殊,能挖出重要信息,这么多罪名,早遭枪决了。现在我们是给他个机会,把所有事交代了,拔出那些地下党组织,说不定可以网开一面,留他一条命。”松本走到长桌边坐下,“你这外甥的嘴硬,骨头更硬,你是长辈,劝劝他。”
    陈修原走到杜召身前,看他满头的血,衬衫被打烂了,露出皮肉上一道道血痕,按捺住滚滚而来的愤恨与心痛,努力让自己保持平静:“阿召。”
    杜召一直醒着,缓缓抬起脸:“你来干什么?看我笑话呢。”
    “他们说你是共.-党,真的?”
    杜召左眼都被打肿了,嗤笑一声,看向不远处的松本:“老子是他祖宗。”
    “你自己作孽,别连累我,连累家人。”陈修原皱起眉,“他们说得对,有什么事交代了,皇军大度,能宽容你先前所为。”
    “滚吧,少跟我废话。”
    “你是被蒙蔽了,因为长筠?我早跟你说过,不能相信女人,你是被她利用了。”
    杜召一口散漫的腔调:“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陈修原握拳佯朝他打过去,拳头停在他的脸边,没有落下,转而掐住他的脖子:“我就知道,你们两背着我行了苟且之事。”说话的同时,中指落在杜召头发里,轻轻点暗码。
    “不然她也不会这么急着跟我离婚!”三位同志牺牲,其余全部安全。
    “你们什么时候搞上的?”长筠没有消息。
    “我早看出你们两不对,碍于亲情,没有质问你。”他们在探我口风,无实质证据。
    “你我虽然只差三岁,既是亲人也是从小玩到大的朋友,你怎么能做出这种有悖伦理的事!”我们想办法救你出来。
    杜召用头重重撞开他的手:“是你趁虚而入,她本来就是我的,”他挑衅地笑起来,“都说好吃不过饺子,好玩不过嫂子,我看,舅妈比嫂子更好玩,偷情就是刺激。”
    陈修原知道他话里的意思,这故意当着日本人的面刺激自己,好撇清关系,为自己洗清嫌疑:“你想死,也看日本人答不答应。”
    松本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轻佻下眉,笑道:“看来你们两是决定跟我演下去了。”他直起身,拿一根鞭子走过来,揽住陈修原的肩,“既然,你这么恨他,不如你来给他用刑吧,正好,报夺妻之仇。”说着,就把鞭子塞进他手里。
    陈修原握紧鞭子,没有动弹。
    松本拍拍他的肩头:“怎么?舍不得?他都这么忤逆不孝了,你们中国不是最讲究道德礼仪吗?”
    杜召轻笑:“软蛋,难怪筠筠不要你。小舅,你得硬气一点啊,否则下一个还跑了怎么办?”
    陈修原与他对视,一切深意皆已意会。
    “你还是适合拿着小刀做手术,和病人过一辈子。”
    话音刚落,陈修原一鞭子甩了过去。
    杜召偏过头,脖子上赫然一道红印。
    ……
    杜召那一撞,杜兴所在的车连翻几圈,最终撞在墙上,四轮朝上。
    他做了手术,一直昏迷。
    贺明谣闻讯赶来,在病房照顾。
    周围一直有亚和的人在,寸步不离,生生守了一夜。
    天亮了,贺明谣叫几人回去休息。
    小弟们不肯,又怕打扰她休息,便到外面坐着。
    病房里只剩下他们两。
    熹微的晨光从帘子照进来,落在杜兴一头纱布上。
    贺明谣立在床畔俯视着昏厥的男人,目光冰冷。
    她抬手,朝杜兴脸上的呼吸器伸过去,悬于头顶,最终还是收回了手。
    他不该这样安详地死去。
    贺明谣捏住杜兴空荡的病服袖子,提起来,高高悬着,又忽然松开,手臂掉下去,砸在床上,人又一动不动了。
    她将触碰过他的手指在被子上揩了揩,转身走到床边的椅子里坐下。
    ……
    夜深人静,房间里一片漆黑。
    邬长筠忽然睁开眼,腾地弹起来,还没坐稳,又痛得往后倒在床上。
    好疼!胳膊、腹部,像有只利爪在身体里不停地翻搅。
    瞬间,满头大汗,气都快喘不过来了。
    邬长筠咬紧牙,憋上一口气翻腾下床,刚站起来,一阵头晕目眩,手扶住床撑住身体。
    伤口出血,将面前的衣服浸湿了。
    不管这是哪,对现在的自己来说都不安全。
    她强忍剧痛往窗户走去,轻轻推开窗,准备逃离。
    忽然有人将门推开。
    邬长筠坐在窗户上刚要往下跳。
    “四姐。”
    她愣住了,回头,看到门口站着一道熟悉的影子。
    灯亮了起来,刺得眼疼,邬长筠抬手挡住眼,适应片刻,再朝来人看去,是阿海。
    这里,是陈公馆。
    ……
    第174章
    邬长筠瞬间放下警惕:“是你救了我。”
    “我始终是个中转人,再大的单子,都不亲自上。”阿海将门轻轻关上,“杀人的事,杀手干。”
    “谁出的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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