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大夏!你说事就说事,听你这意思,朕倒成了不孝子孙,要违逆先帝遗志?”
    “臣不敢。”
    “你有什么不敢的,你说来说去无非就是说战事一启,则耗费民力。那么朕问你,边疆的百姓他们是不是我大明的子民?你我君臣要不要管他们?”
    刘大夏依然坚持,“边关即便有警,也不过疥癣之疾,若是举国兴兵,那就是天下万民之灾祸了!”
    “等着鞑靼人一天天做大,等着大明一天天衰落,等着北虏有一天屠戮中原,这就不是天下万民之灾祸了吗?”
    “陛下!”
    “你不要再说了!”朱厚照有些恼怒起来,“朕平生之志就是要恢复我大明太祖、太宗时的荣耀。为了这今天这一刻,朕还是太子之时就已经开始做准备了。国库没钱,朕有钱!大明的将士弱不能战,朕的上直亲卫可以与鞑靼人战斗!治国治家是要从大局出发、是要从长计议,可朝廷也不能失了那一股意气!”
    “再者说了,朕是什么才能、对国事是什么态度,你们众位大臣都瞧在眼里,历朝历代都是开国的君主还算雄才大略,往后哪里还有雄主人杰?!照你所言,今日不行,今年不行,等到后世之君,难道还能行吗?!”
    “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我朱家还有敢流血的帝王!”
    这一刻就是新皇帝和老皇帝的区别,当很多人都反对的时候,作为皇帝你敢不敢乾纲独断,还是始终在臣子的意见之中出不来。
    “陛下,不可啊!”刘大夏呼天抢地,喊得是声嘶力竭。
    不过朱厚照都懒得听他说,“你闭嘴!!朝廷的兵部尚书劝朕罢兵,你当得什么兵部尚书?!还有刘阁老、李阁老、谢阁老。”
    “微臣在。”
    “咱们君臣冷静一番,你们也不要觉得朕是意气用事,先帝在时、本宫于东宫之中,有哪一次是真的意气用事的?你们说得出来吗?”
    这个,他们还真的找不出来。
    多少次一开始都以为当时还是皇太子的他是冲动了,事后一想,其实很多步骤都是先前想好的。
    “朕告诉你们,今日这事,朕也早就预料到了。韩尚书,国库应该没多少银子吗?”
    韩文有些羞愧,“请陛下恕罪,微臣虽然刚刚喊得响……但国库确实结余不多,尤其弘治十七年山东大旱,为了赈灾把仅有的银两也花出去了。”
    “这个事,朕回头再找你们商量。”皇帝掠过这一节不提,“国库没银子,朕的私库有银子,嘿,不多,三百六十万两!三位阁老,这银子可以证明,朕不是意气用事了吧?”
    因为这么多的银子,说明为了此次出兵,准备工作很早之前就开始了。
    “本来有四百万两,但是山东赈灾,前后两次分别花去了二十万两。余下的,哪怕只用二百万两,支撑一次朝廷的用兵怎么也够了。”
    如果情况紧急,他还可以再从浙江调银。
    穿越这么几年,他不知道封建王朝最是打不了富裕仗啊?不管怎么说也是早有准备。
    现在皇帝财大气粗,这么一群大臣就有些傻眼了,从太祖开国到现在,也没出过这种事啊!
    “陛下!”
    一直沉默的左都御史张敷华忽然开口,“臣听闻今年山西、江西都有粮食欠收的情况,各府、各县皆有流民积聚,微臣恳请,陛下能发爱民之心,拨给赈灾款项,解民倒悬,救民水火。这岂不又是仁政?”
    朱厚照一愣,其他人也有些愣神,想了想,皇帝说:“江西从南直隶调粮,山西从湖广调粮吧,富裕的省份总要做些接济。”
    张敷华急忙说:“臣恐南直隶和湖广不愿,难以推行。”
    “这叫什么话?南直隶和湖广是哪座衙门哪个人不愿?你说出名字来,朕倒要问问,他当得还是不是我大明的官。”皇帝不听张敷华解释,“不过为了减少扯皮,尽量争取时间多救灾民,依朕看,朝廷也需要派人以朝廷的名义协调,张总宪,这事你责无旁贷。根据灾情轻重,你可分别前往南直隶和湖广调粮,即刻启程,不得有误,知道吗?”
    张敷华人都晕了,自古以来张嘴要粮这是难上加难,“陛下,从其他省份借粮之法牵涉众多……”
    “朕说了,你以圣旨的名义去借,牵涉到谁不愿意的,你报来就行。”
    张敷华连给怼了两次,也不敢再说话了。而且脑袋有些嗡嗡的。这烫手的山芋怎么莫名其妙到自个儿手里来了?
    朱厚照也晃了晃脑袋,心中想着:什么路数啊,这个时候想出这种办法来动我的钱。
    “朕刚刚,说到哪里了?”
    韩文提醒,“陛下说两百万两也该够支撑一次朝廷用兵。”
    “不错。户部负责购粮、发饷,尤其给杨尚义部拨去银两,朕早知大明的步兵胜不了鞑靼人的骑兵,所以几年前就集全国之力打造出这么一支骑兵部队,有钱有人,我们君臣还龟缩在这紫禁城里,你们难道不怕留下千古的笑话吗?!”
    啪嗒!
    边上,刘大夏解下了自己的官帽往地上一放,他也顾不上冬天的寒冷,脑门子直接磕在地上,“若陛下执意兴兵!臣请陛下革臣兵部尚书之职!”
    朱厚照脸色一沉,
    弘治皇帝刚刚驾崩,这个时候就拿下他的宠臣其实不太合理。传出去也不免被人说成寡恩之君。别的不讲,你至少看在孝宗的面子上,给老臣几分面子。
    “刘大夏,你头抬起来。朕有几个问题要问你。”
    皇帝直呼其名,众人都知道情况不好了。
    其实刘大夏本来就知道自己很难活命了,他今日是向死而生。
    “陛下,请问。”
    “你我之间,我是君,你是臣吧。”
    “陛下自然是君!”
    “那么君要听臣,还是臣要听君?!”朱厚照也开始提高声音。
    “臣要听君!可君也该明白,兼听则明,偏听则暗。遇大事,要与大臣们商议着来,如此施政才能不偏不倚!”
    “怎么没有商议?!这不是正在商议吗?照你的意思,商议就是朕必须要听你的?!若是不听你的,你便进言辞官,这岂不是要朕怎样都得听你的!那不如这皇位,你来坐!”
    “陛下息怒。”皇帝有诛心之语,其他臣子也都不得不开口劝道。
    朱厚照哼了一声,“朕就是不理解刘大夏这种心态,君主不听他的,他就要辞官。朕都在想,这是不是先帝留下的忠臣?若是忠臣,又怎么会不知道朝廷面临大战,正是需要齐心合力的时候,可你刘大夏倒好,为了自己,嘴巴一张就是要辞官。”
    说到这里,皇帝像是愤怒已极。他瞬间一甩衣袖,转过身来指着他怒斥,
    “好!朕便同意你辞官!你想弃朝廷,弃朕而去,朕不拦你!你不就是要你自己的名声吗?为了那些名声,便是朝廷面临多大的困难、朕又面临多大的困难你也不顾。偏偏要在这个时候辞官,让朝廷在大战之前不得不换兵部尚书?!刘大夏,这就是你这个先帝宠臣做出的事!”
    内阁和六部九卿的官员听到这里都蒙了,
    皇帝到底有没有生气?
    说是生气吧,讲得头头是道,而且把刘大夏绕进了抛弃朝廷和皇帝的道德困境中去了。说是不气吧,这个样子……也不假啊。
    “刘瑾!”
    “奴婢在。”
    “拿墨宝来!”
    皇帝有旨,太监自然是手脚麻利的给他准备好宣纸。
    朱厚照倒也是够绝,他立于御案之边,龙飞凤舞两个大字:忠臣!
    随后把这张纸摔在刘大夏的面前,“你不就是要这两个字嘛!朕给你!你现在拿着它回乡去!回乡后挂在你的门前!”
    暖阁里的一众官员全都傻眼,还有这种操作的?
    但是这事怎么说……刘大夏是千不能万不能拿着这个东西回去的,这是个巨大的笑话啊!自古以来,哪个忠臣是这么得来自己‘忠臣’的名头的?
    一边和皇帝大吵,一边还领个忠臣之名,完了还把官儿丢了。
    千秋万代之后人家去查你刘大夏最后是什么下场,结果查出来个这?
    再说了这玩意儿怎么挂?别人是荣耀挂起来,你这叫啥?你挂上去别人问起来又怎么说?皇帝为什么特赐你这样一幅御笔?
    但是也不能瞎编,瞎编了很容易埋汰皇帝,到时候不是死罪也是死罪。
    所以皇帝看似赐了个忠臣之名,其实是下狠手,直接将他刘大夏说成是不顾君父、以搏直名之辈!
    而这简直比杀了刘大夏还难受!
    “你们还有谁要在鞑靼人寇边的这个时候上疏辞官、弃朕而去的?”朱厚照重新在龙椅上坐下,他又恢复了正常模样,仿佛刚刚的震怒完全不存在,“有可以说。反正有没有你们,这鞑靼人朕都要打!”
    第二百零七章 霸臣列传
    其实朱厚照还真的想要亲征,但是他也知道不太可能。土木堡之变在前,他连个儿子也没有,即便是支持他的大臣也不会同意他去的。
    所以这一点,他并不坚持。主要他也不是什么冷兵器战争之王,屁话还多,他又是皇帝,说什么别人得听,这就很难保证他不添乱。
    那干脆退而求其次,反正出兵是要出兵的。
    这个时候的蒙古并不统一,他们也不具备‘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的无敌状态,战斗意志更加不是巅峰,说到底也是草原上的生活条件艰苦,到中原来抢些东西。
    从宪宗到历史上的武宗,明蒙双方其实是互有胜负,大明朝是个什么尿性他自己清楚,说句不好听的,这个时期两方属于菜鸡互啄。
    所以真打起来很看双方的战斗意志以及如何用人,朱厚照相信只要放权让杨一清来一次,加上以杨尚义这些军学院为首的军人领兵,不太可能有什么大败。
    即便真的失败,蒙古人想要真的威胁大明它也没那个实力。
    但是一旦打赢了,对于他推动国内旧有利益阶层的助力是巨大的。其实刚继位这个时候打反而安全些,因为旧利益阶层具有资产阶级的软弱性,他们也对新皇帝抱有幻想。
    等到过个几年,见识了皇帝的手段,知道了朱厚照来者不善——这可就不一样了。
    那时候朱厚照再出兵,看不见的风险反倒更大。
    这些思量,他不好和大臣们解释,大臣们因为各种局限也很难了解的清楚。而且他们也有自己的小心思,他们就是不喜欢皇帝动武,
    一旦动武,打赢了是武将、勋贵崛起,和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打输了天下跟着遭殃、他们也得不了好。再加上传统价值中,穷兵黩武就是君王好大喜功的铁证。
    以至于这些文人动了很多歪心思,其实是上不得台面,比如你遍翻这个年代的各种战事,经常性的记录一场战役杀了几人或者几十人。
    像后来的武宗皇帝亲自指挥的应州大捷,史书记载蒙古军阵亡十六人,明军阵亡五十二人。
    这怎么可能?就是几万头猪撞在一起也得死不少吧?何况是十几万拿着刀互砍的人。
    所以这么记录,一方面是说明心思很坏,另外一方面也说明很笨,至少不懂军事。造数据都造得这么低水平。
    乾清宫的西暖阁里,一张写着‘忠臣’二字的宣旨折叠着盖着刘大厦的手,他还是不敢起来。
    皇帝今天对他的处置,看似不要命,实则是打在了他的七寸,
    其他的一众官员也很难再以辞官、致仕来要挟皇帝,否则转手给你一个‘弃朝廷而去’的罪名。
    但要让内阁就此转而支持皇帝,那也是万万不能的。
    “陛下,自古战事当前,都是未虑胜、先虑败啊……”
    朱厚照懒得再和他们就此‘辩论’了,理念不同,也说不出什么一二三来,“不要再说了,朕意已决!内阁,有没有人拟诏?!”
    刘、李、谢三人全都摊着不动。
    “你们不拟,朕自己来拟!”
    “陛下稍待!”韩文忽然撩了撩官袍,一脸正色的说:“臣愿代陛下拟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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