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想说,到那一天,大军出征会拿一个太仆寺卿祭旗。”
    “下官不敢。”张冕连连摆手,他笑得很有亲和力,毕竟脸上有点儿小肥,看起来憨憨,但说的这些话显然又不是个笨人,算是大愚若智了,“下官只是想替梁太仆、也替我们寻一条后路。”
    “那么,你认为我该如何做?”
    “这话折煞下官了,梁太仆多年为官,我这点微末道行就不要献丑了。”
    梁储其实不是很强硬的那种人,他讲话总是温温柔柔的,搁脾气急得人会觉得他墨迹,但人快五十,这个性格是很难改了。
    “听你的意思,我们最好的出路,应该是去说服殿下将马政这一块暂时放一放,不改则无错,无错则无罪。”
    “梁太仆妙智,下官佩服!”
    “好,我知道了。”梁储无奈笑着摇摇头,“不过这是你一个人的想法,还是太仆寺中大部分人的想法?”
    这个问题让张冕有些为难。这要说出去,别人都说他背后讲黑话呢。
    但梁储是聪明人,一看便知,于是摆摆手,“好了,你不要说了。我知道了。”
    “……只求梁太仆,可不要说是下官说出去的。”
    梁储没心思管他这一点,
    他现在心情更加沉重了。
    还在思虑间,张冕不知怎么的,竟从袖口里掏出几张纸来,“梁太仆,咱们是同年,升任太仆寺卿总归是要祝贺祝贺,在下这点儿心意,不要嫌少啊。”
    梁储愣了愣,
    其实大明朝的官员基本都贪污,朝廷的俸禄毕竟太少,拿点儿银子一点儿也不稀奇,贪腐问题在古代王朝不是什么特别重大的罪。有不少皇帝,本身也喜欢用贪污的官员。
    但这个钱,他还真的不是特别敢拿,太子那个人……太过聪明,而且张冕和他又不熟。
    但官场里的套路就是,你不拿,我怎么和你说心里话?
    刚刚张冕不就用了一句‘不要献丑’躲开了么?
    所以想了想,梁储还是接了这银票。
    见上司拿了钱,这丢了钱的人开心的很,就有一种距离更近的感觉。
    无形中有了亲切感。
    所以张冕笑得更开,“梁太仆,恕下官冒昧了。”
    “不要紧。你还是和我说说,为什么大伙儿都不愿意去除马政之弊?殿下有此决心,想要做些利国利民的事,怎么还不愿意呢?”
    钱送了。
    张冕就敢说了。
    “……梁太仆有所不知,其实大家也不是不愿意,主要是担心,现在人心浮动啊。马政之弊、马政之弊,说到底不就是太仆寺之弊嘛?太仆寺之弊不就是我们这些人的弊?现在要去除这些弊,又换了您这样的太子近臣,每一位都在想,这难道不是要去除我们?”
    梁储一愣,这就是所谓的不同位置考虑问题的角度不一样。
    张冕说的话,有一种肆无忌惮的趋利避害,于此时的道德环境所不同,所以看到梁储如此,他也有些不好意思,
    但今日来张冕已打定主意,脸皮薄有什么用,刀子割得时候还快一点呢。
    “下官以为,梁太仆要慎重,并非不照殿下旨意办理,而是要缓办、慢办、闭一只眼办,如果要把这弊病去除的干干净净,手段不免过激了。水至清、则无鱼啊。”
    “如果……殿下斥责于我呢?”
    “此言差矣,马政之弊并非因为梁太仆,就像那陕西巡抚杨一清,他给殿下上个奏疏,说陕西牧马场只剩2000多匹马,殿下何曾怪罪于他?太仆亦是如此。”
    “怕是没那么简单。”梁储摇了摇头,“看在是同年的份上,我劝你早做打算。你说的或许有道理,但你身为大明的臣子,竟从未想过如何能帮助一下朝廷。其实活下来的方法很简单,帮着殿下便可以了。你想占殿下的便宜,还要殿下放任着你占便宜,往后……没那么好做的官了。”
    张冕脸色大变,
    他本来以为,关系到位了呢!
    梁储从又袖口中把银子拿了出来,“这个,你拿回去吧。我不想往后的几年,因为这个过不好。”
    说完他就站了起来,不顾目瞪口呆的张冕。
    临走之前,他又停顿一下,“对了,有句话你也一定听过。殿下只要盯上一样事情,没有一个结果,是不会放过负责的官员的,要么致仕、要么杀头。所以你说的缓办、慢办,没有用的。除非……”
    除非的后面梁储他不说了。
    因为有些不敬。
    他心里想的是,除非真的有人可以糊弄住这位大明太子。
    然而观当朝太子之才智,想要糊弄住他,不仅难,而且危险,指不定他什么时候就会醒悟过来。
    他胆子不够大,而且刚刚熬出头进入了太子的视线,还是先把这头一样事情做好再说吧。
    就当个张天瑞第二,否则改革马政本就危险,还要和太子日日斗心思,那日子没法儿过了。
    而张冕则完全慌乱了起来,
    他这次行动,如果成功可以在很大程度上转危为安,可这样一失败,后果就难以估量了。
    不顾梁储这边,张冕赶紧去找了另一位,太仆寺少卿蒋瓘。
    虽说两人平时会争、会斗,但到了这个时候还不相互取暖,那还等什么时候?
    让他着急的是,蒋瓘不在衙门里,也不在家,让他一顿好找,后来干脆就坐在他家不走了,等到完全天黑,蒋瓘才回来。
    两人本是对头,谁也没进过谁的家门,蒋瓘一回来发现竟然是张冕在,啥话也不说了,对头之间竟然有了默契。
    “没想到办法?”蒋瓘先问。
    “想了一个,不管用。”张冕反问,“你这一天,有什么行动?”
    “探听消息,以明耳目。但是,是坏消息。”蒋瓘不瞒着他,“我打听了清楚,太子殿下已经将锦衣卫和腾骧左卫全都调集了起来。太仆寺这次,怕是在劫难逃了。”
    “腾骧左卫?!”张冕一下子站起了身,“这是要做什么?!”
    蒋瓘早就知道,已经震惊过了,他站起身,背着手,“观太子殿下历来手段,都是要么不动,动如雷霆,此次以泰山压顶之势,就是要有震慑之效果。原本我还打算来一招法不责众,但左顺门之变在前,想来也是没什么用的。唯一的可能,就是……”
    张冕本来伸着脑袋在听,听到最关键的时候,这家伙停了,气得他想骂人,“啧。你怎么说话说一半,就是什么呀?!”
    第一百五十章 大明的大将只值两千两?
    “就是陛下!”
    蒋瓘说出这话的时候,张冕都以为他疯了,“太子殿下是陛下独子,且殿下聪慧,陛下宠爱犹甚,你竟然会指望陛下出面阻止殿下?!”
    蒋瓘沉吟了一会儿,
    他也不是什么神仙人物,这次的危机实在很重,一着不慎就要丢命,当然是要考虑好。
    “我不是说要陛下阻止殿下,而是只有陛下能阻止殿下,臣子们的阻挠,东宫什么时候放在眼里,唯独陛下,只有陛下降旨,此次太仆寺之变,便能立时停止。”
    张冕忍不住嘲讽,“你每次就是自以为聪明。好,那么我问你,陛下如何能够降旨殿下停止?”
    蒋瓘转头,露出一个有些疯狂的眼神,“你敢不敢和我一起做?”
    “你……你想干嘛?”
    “和你一样,让太子的改良做不下去!”蒋瓘知道自己不能坐以待毙,“你想啊,陛下即便再宠爱太子,也不会任由殿下胡来。马政是朝廷的重大国政,擅自改动……改好了还好,改得不好,陛下还能沉得住气?所以咱们只要让陛下觉得越改越乱,自然就会出面令东宫停止。”
    “你有办法?”
    “有一个。我听说,殿下想要试着取消民牧的方式,还说先在一两个县试点。想缓着来,那怎么可能?不如我们立即把这些消息布告于天下?所谓不患寡而患不均,如此一来,选哪个县都会有其他县的百姓不满意吧?到时候咱们暗中挑唆,未必不能成事。”
    张冕有些觉得这个法子过于疯狂,一旦被发现,那怕是得满门抄斩,“不行不行……百姓不满意有个什么用?”
    “你不敢?”
    “我不敢又怎么了?你这个办法太疯狂了。”张冕的胆子没大到那个程度,他干脆直接说了,反正他脸皮厚。
    他去找梁储,其实就是想把梁储这个上司拉过来,让‘高个子’顶在前面,到时候阳奉阴违反正也是他梁储的事。
    他就是想活命而已。
    要是像蒋瓘这样做,那得到什么地步了?
    太子殿下那种性格,真的被人暗中打了一招,事后也一定会翻出来,那他就真的惨了。
    “张冕,是你今晚来找我的!”
    “那又怎么了?”这一激动,张冕脸上的横肉还晃动,“我不敢就是不敢!照你这样做,就是谋反!”
    “若是什么都不做,过不了几日锦衣卫就会在深夜撞开你家的大门。那个时候,你再说敢可就晚了!”
    “我不管,我走了。”
    张冕不敢再听下去了,他一直觉得这个家伙有些自作聪明,现在这么大胆的事情都敢谋划。
    他这番作态,搞得蒋瓘那个气啊!
    真真是恨铁不成钢。
    “张大人,你就这么听了我的谋划,然后走了?!”
    张冕汗毛都竖起来了,“你难道还想杀人灭口不成?蒋瓘!你和我一样,不过是个太仆寺少卿罢了。”
    蒋瓘捏着拳头,他和这个张冕才不一样,他出身略显一些,家里有人有钱,族中也有当官比他大的,所以能做到把事情广而告之,甚至再添油加醋,一番渲染,未必不可能。
    也总比在这里等着锦衣卫上门要强吧?
    但可恨这个张冕……
    关键是他也不能就这么把张冕杀了,现在朝中上下都关注着太仆寺,殿下更想拿捏太仆寺,这个时候死了个朝廷命官,
    那真就是真蠢了。
    所以张冕还是走掉了。
    搞得他还有些不放心,蒋瓘竟然一点没为难他?
    半夜时分,张冕始终睡不着。
    想来想去,忽然想到一茬:坏了,这蒋瓘万一将来被抓住提审的时候,第一个不就是把他给招供出来吗?
    他俩平时的关系本来就不好,自己这个时候又这么不义气。
    真有那天,自己怎么辩解?毕竟真的知道。
    知情不报,一个包庇之罪是逃不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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