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没有?”
    被容兆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神盯上,乌见浒笑笑,默认了:“有没有人说过,你就是太聪明了,所以总遭人嫉恨?”
    容兆彻底失了与他多言的兴致,打算回去,转身大步走下坡地。
    乌见浒在身后叫他:“真不考虑考虑?万一我们合作能找到更多金丝雾蕊呢?”
    容兆没有回头,抬起的一只手随意朝后晃了晃,再次拒绝他。
    之后他们分道,各自扎身入荒漠中。
    侍从来问往哪边走,容兆凝视前方远处,难得犹豫。
    上一回他孤身前来,因目标是那些异兽,一路追寻异兽留下的气息,虽也遇到了些麻烦,总有个头绪。
    今次却不同,金丝雾蕊极其罕见,一季最多开几株,长在绝境之地,想要在这万里荒漠上找到它们,无异大海捞针。
    他展开手中荒漠舆图细看。
    这份舆图是他们在凉州城中买的,由前人绘制不断修撰而成,却也只有个大致的地貌,毕竟荒漠太大,太多地方尚无人踏足,且在这里,一夕之间绿洲变戈壁也是常有之事。
    “去鬼域。”他最终道。
    侍从提醒他:“鬼域至今只有人进不见人出……”
    “金丝雾蕊既长在绝境之地,轻易不能得,”容兆淡道,“除了鬼域还有哪里能称得上绝境之地?”
    他看向舆图上西北角那一片空白处,下定决心:“就去鬼域,不必深入腹地,我们就在那边缘地带看看,若有不对,及时返回便是。”
    他这么说,众侍从只能领命。
    之后便一路向北,十日后再转往西路,转眼半月。
    他们驱灵兽而行,白日赶路,暮色一沉则就地休整,走得不紧不慢,有了前车之鉴,如今便是紫霄殿那些人,也再不敢催促忤逆容兆。
    一路过来确实遇到过几次风浪,因他们人多势众,倒没出什么岔子。
    也有不长眼的精怪想打他们主意,云泽剑每次出鞘必见血——
    有那些自知碰上了硬茬,后悔不迭跪地求饶只求活命的,容兆压着冷意的眉目间却不见动容,剑刺出,鲜血染红黄沙。
    他周身戾气日盛,在这杳无人烟的无边荒野上,他连装都没兴致装。
    谁让他不痛快,他便让谁十倍百倍地更不痛快。
    到这日傍晚,已是他们入荒漠的第十六日,日落之后一行人在一背风侧的山包后落脚,刚歇下,又有不知打哪来的妖精偷袭。
    容兆甚至没动身,不消一刻钟他的扈从已解决麻烦。
    他自入定中抽离,睁眼看去,目光倏尔一顿。
    前方那些倒地不起的小妖正痛苦呻吟,容兆起身慢步走过去,停在其中一人身前。
    小妖抬头,看向他,眼含乞求——赫然是乌见浒的那张脸。
    “不要杀我……”
    容兆皱眉,识海波动,当下抽剑出鞘,用力握紧手中剑柄。
    地上之人仍在求饶,他闭上眼,心知自己看到的是幻象,是他的神识被这里无处不在的厄气影响了。
    因为知道,更觉意不平,生出这样的幻象意味着,他潜意识里,或许对那个人下不了手。
    神识传音却不合时宜地响起:“容兆,你们找到金丝雾蕊了吗?”
    容兆听着这有几分漫不经意的声音,按下心头躁动:“你难道已经找到了?”
    “还没有,”乌见浒叹道,“哪有那么容易。”
    “我以为你是找着了东西与我炫耀,原来只是无聊。”容兆讥讽他。
    “你就当我无聊吧,”乌见浒笑了声:“入夜了,容兆,你这会儿在做什么?”
    容兆重新睁眼望去,小妖匍匐在地,涕泪求饶,依旧是那张令他不适的脸,他不带温度的嗓音道,“杀妖。”
    乌见浒啧道:“又是哪只不长眼的小妖惹了你不痛快,需要你亲自动手?”
    容兆打量着那张脸,幻象既不能破除,他便索性坦然面对——细看更不一样,同一张脸,在不同人身上,天差地别。
    乌见浒只是乌见浒,不会有第二个他。
    “乌见浒,我杀人杀妖杀过无数,”容兆手中长剑微微抬起,“心慈手软只会害人害己,斩草除根才能永绝后患。”
    “这是经验之谈?”
    “是啊,”他挑剑,“这个世道,君子总不如小人长命。”
    剑意斩出,哀求声戛然而止,面前小妖大睁着眼睛,颈上鲜血迸出,栽倒下去。
    幻象已破。
    “你说得有理,”神识里的声音认同道,“做君子有何意思,当然是做个小人更潇洒快活。”
    容兆“呵”了声,断开传音,收了剑。
    留下人做收尾,他一眼未再看,转身回去。
    片刻后,侍从来报已将麻烦清扫干净,又说:“算着脚程,再继续往前走一日,就能到鬼域边缘。”
    容兆随意一点头让人退下。
    他在稍远的石壁后方选了个清净处,设结界,坐下重新入定。
    夜色渐沉,妖风呼啸。
    心绪却始终难宁,越接近鬼域,识海震动越不安稳,如方才之事并非偶然,这里的妖异诡谲远出他预料。
    容兆阖目,灵力随经脉运转,很快便已蒙昧不知。
    他或许又看到了幻象,也可能只是一个梦。
    梦里他还是稚童,年岁尚幼,手中的剑太过沉重,几乎握不住,他也不想习剑,仍是贪玩的少年心性。
    梦里也有他的父母,早已模糊的面孔,却是这段时日不时在回忆中隐现的。
    母亲逗他:“你这般顽劣不知事,日后修为不济成了纨绔,被人笑话可怎么办?”
    父亲摸着他的脑袋温声道:“我儿在剑道上颇有天赋,日后肯定不差,我们慢慢教就是。”
    那时他也以为,即便贪玩即便修为不济,他总有父母护着。
    他们确实到死都在护着他。
    梦境最后,是无边炼狱与滔天火海,他的父母在其中,被恶鬼撕裂、被烈焰吞噬,他困在他们拼尽最后修为织出的结界里,眼睁睁地看着,无能为力。
    他的父母肉身化泥、魂飞魄散,火舌最终舔吻上他。
    他在那样的地狱之火中被焚碎灵根,日复一日地忍受锥心蚀骨之痛,永无尽头。
    太痛了,容兆陷在其中,识海剧烈震荡,无法抽离。
    直到他听到埙声——地籁天音,朴拙抱素、悠远韵长,一声一声碾平他心头滔天浪涌。
    他自噩梦中醒来,睁开眼,漫天风沙、天光熹微里,那人立于前方山头,安静吹着竹埙。
    乌衣乌袍,发间银带正随风飞舞。
    凝眸对望,天地浩瀚、红尘万丈,只在这一眼间。
    第29章 道侣所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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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埙声停下时,容兆捂住略疼的心口微弯下腰,逐渐醒神。
    他额上沁出了冷汗,梦魇退去后,寒意自骨头缝隙间陡生,让他分外不适。
    这时才意识到不对,放眼望去,原本该在附近的他的侍从皆已不见人影,四下寂静,唯有风鸣。
    很不对劲。
    容兆眉心紧蹙,勉强支撑起身,前方乌见浒已飞身而至。
    “你唇色都白了,”来人停在他身前,目光在他脸上逡巡,担忧问,“方才做噩梦了吗?”
    “你怎么在这?”容兆防备道,“元巳仙宗的其他人呢?”
    “我若说我也不知你信吗?”乌见浒无奈解释,“我带人昨夜到这附近,碰上了一场猛烈地动,之后掉入黄沙漩涡中,再醒来就在这里了,只看到你一个,我见你像是被魇住,不敢惊扰你,才想到以埙声将你唤醒。”
    容兆看向他手中那枚竹埙,是那日在凉州城他们遇见时,他买下的——
    埙之声为天音本源,吹奏时以灵力注于其中,确实能唤醒人神识。
    又见他神色间隐有疲惫,形容也狼狈,容兆大抵信了:“……这地方太过诡异,越接近鬼域之地越不对劲,我先前低估了。”
    乌见浒问:“你们也打算去鬼域?容兆,为了帮你那小师弟找救命的药,你不必这么拼吧?”
    “只去边缘地带看看,”容兆不想多说,他当然不是为了奚彦,是为那九莲印冒险,“找不到便算了。”
    “我本也打算去那边看看,”乌见浒道,“如今你我手下之人皆没了踪影,你还去吗?”
    容兆的犹豫只有一瞬:“已然到这了,自然要去。”
    乌见浒笑笑:“那你我注定是要同行了。”
    容兆的心神已彻底平复,没理他,转身去附近转了转,仍是昨日他带人落脚的那个山包下,却除了他其他人连痕迹都未留下一星半点。
    昨夜他入梦时隐约感知到结界之外起了风,自入这荒漠里,便常有妖风肆虐,那时他被困在梦魇中出不来,并未当回事,现下想来,其他人的消失或许与那妖风有关。
    若乌见浒所言不虚,他能被一场地动送来这里,自己的人或许也已被风送去了别处。
    容兆放慢脚步,思虑着这些,蹙起的眉头始终未松。
    而后他听到一声马急鸣声,跟过来的乌见浒先一步循声看去,乐了:“这不是我的马吗?”
    确是他的那匹灵马,躲在前方石壁后,正焦躁地蹬着蹄子。
    乌见浒去将马拉来,以灵力安抚住,高兴道:“马还在,总算还不是太倒霉。”
    他们来这荒漠上是为寻东西,御剑而行显然不成,只靠两条腿也委实累得很,有匹马在总归方便不少。
    他先翻身上马,伸手冲容兆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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