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公公去准备酒宴了,李世民站在太液池的岸边,现在就有工匠在修建河堤,不断有石料和木料被运到这里。
    河床内原本的死水都已经干涸,河床的深度也经过几次开挖。
    骊山的那些奇巧之物造不出来,但阎立本在建造方面的手艺依旧是一流的。
    得知陛下前来,阎立本脚步匆匆,行礼道:“陛下。”
    李世民笑道:“如今不在宫里,也没有外人,青雀也已成婚了,你与朕不用多礼。”
    看陛下转过身继续走着,阎立本这才直起身子,落后半步跟上,讲述着如今太液池的情况。
    “陛下,太液池的开凿已经到了第三期,等河床开凿好,再将其中的水榭恢复,便可以放水了。”
    李世民点头道:“不用浪费人力与银钱,该有的保留就好,不用多添置。”
    “喏。”
    心中盘算了一番骊山会亏本的缘故,可以知晓张阳近日为了采买煤石与铁料花用很大。
    有了前车之鉴,李世民觉得这太液池的用度也可以少一些。
    看到眼前一些木料,都是上好的紫木,李世民叮嘱道:“这种上等的木料能少用就少用。”
    “臣明白。”
    阎立本想到派去工匠帮助骊山修建那座说书院又算不上是书院的书院。
    面对陛下时多少有些心虚,想要如实说出骊山书院的事,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正当阎立本还在犹豫要不要将这件事如实禀报时候,再一回神看去,陛下已经离开了。
    驻足原地,阎立本心中莫名有一种悲凉,这种悲凉来自长年以来的忠心与尽责,此刻多了一份亏欠。
    陛下这一次摆宴很是突然,邀请而来的都是一些武将。
    近来长安城都挺忙的,程咬金坐在兴庆殿内,此刻陛下还未到,众人都在殿内低声议论着。
    大家都是武将,文臣不在场,说话也不用遮遮掩掩。
    程咬金不停往嘴里灌着酒水。
    李大亮先是瞅了一眼这老匹夫,“老杀才身上怎一股呛人的味道?”
    “哼,近日总是去骊山开炮,那炸响声才是男儿该用的兵器。”
    说起火器,众人又是小声议论,秦琼狐疑道:“之前的那十个大铁桶不知道给了哪个卫府,诸位可有消息?”
    众人皆是沉默不语,说明军中各卫府都不曾得到过火炮。
    那火炮都去了哪里,就骊山村口那几个?
    一众大将军互相瞅着彼此,得出了一个结论,这火器根本就没有分给军中。
    最后大家的目光落在尉迟恭身上。
    “诸位,莫要看着老夫,这件事陛下从未说起过。”
    牛进达端坐着,纠结道:“听闻陛下还要继续向西边增兵,敬德以为呢?”
    现在与陛下走得较近的便是尉迟恭,如今问起这件事众人都来了兴致。
    只有李道彦与苏定方镇定自若没有言语。
    程咬金笑道:“牛家的娃娃连关中都没有出过,莫说要去西征了。”
    牛进达一拍桌案,怒道:“程老匹夫休要张狂,老夫家的儿子也比你家的有出息。”
    闻言,程咬金也是面有怒色。
    秦琼连忙劝道:“行了,陛下如今有意帮扶梁建方那般的年轻一辈,我等老货何必再争执。”
    两人这才各自坐好。
    不多时,陛下就来了,这不是过节的日子,突然摆宴很是古怪。
    陛下既然摆宴了,不得不让人思量其中用意。
    这一次的宴席陛下没有说起火器的事情,也没有谈及西征之事。
    当宴席结束,大家三三两两离开。
    程咬金揣着手问着,“秦二哥,你说这骊山造个火器如此慢,这都两月了连个音信都没有。”
    说起火器,牛进达竖着耳朵贴了过来。
    惹得程咬金很不快,怒声道:“老牛!你都快贴某家身上了。”
    牛进达一脸的笑容,神色殷勤道:“程老匹夫,你在军中说个情,让某家也去试试那火炮如何?”
    话音刚落,只见程咬金加快脚步离开。
    牛进达着急道:“老匹夫休要张狂,就给某家试一试。”
    说着话他又追了上去。
    王公公站在兴庆殿前,目送着众多老将军离开,从这里居高看去能够一眼看到远处的承天门。
    陛下摆宴为何,有人说是另有缘由,也有人说是陛下的率性而为。
    也有人称颂天可汗有当年汉武帝之风。
    总归来说,在李世民的皇帝职业生涯中,在张阳进入礼部之前,许多对外的举措,确实有效仿汉武帝
    做个皇帝的人也是有偶像的。
    总归是现在天可汗还没到晚年,这天可汗若真的要行汉武帝之风,这天下的武将和万民都该小心翼翼,战战兢兢才是。
    长孙无忌并不在意陛下这一次宴请武将的用意,他走到一处酒肆,看到张大安正在用着饭食。
    安静地吃着碗中的黍米,张大安很享受这一刻,在东宫任职之时兄长说过可以在这里用饭食,并且不用付银钱。
    好似这里的酒肆店家与兄长有着天大的恩情,因此店家对兄长言听计从。
    当年不用付银钱,现在从辽东回来了自然也不用。
    店家是个信守约定的人,也有游侠之气,此人常说不过是多一口饭罢了。
    如今已是礼部侍郎,并不是为了省这顿饭钱,而是坐在这里便能想起当年,让自己不忘嘱托,告诫自己。
    长孙无忌在一旁坐下,看了看四下道:“这里太过吵闹了。”
    张大安吃光了碗中的饭食,将筷子放下后正色道:“赵国公来寻下官所为何事?”
    “以你的才能仅仅只是一个礼部侍郎可惜了。”
    “那赵国公的意思呢?”
    “你该入中书省,只有在中书省你的才能便有用武之地。”
    张大安擦了擦嘴,双手放在膝上,“赵国公说笑了,下官想继续留在辽东,还有许多事情没有办完就这般匆匆被召回长安城。”
    长孙无忌压低声音道:“你还年轻,以后有的是机会。”
    “嗯。”
    不过应了一声,让长孙无忌越发疑惑,不知道该怎么与这年轻人说出目的,他继续道:“是因为张阳的安排,让你觉得欠了人情?”
    张大安又道:“赵国公,兄长之恩不止这些。”
    “老夫是惜才,与你说这些也是希望大唐的社稷之才莫要走了弯路,许敬宗和李义府是什么人你难道看不明白吗?跟着他们你也迟早会变得和他们一样。”
    长孙无忌的语气重了几分。
    “原来是赵国公爱惜下官的才能这才来好言相劝。”
    “如若将来许敬宗此人闯下了祸事,你们礼部几位侍郎都要被牵连,老夫劝你早点另寻出路。”
    张大安点头道:“赵国公所言下官记住了。”
    没有表露出要离开礼部的意思,这年轻人比想象中的要沉稳,又是坐了片刻便起身离开了。
    这一切都被酒肆外的一个闲散地痞看在眼里。
    半个时辰,这个地痞来到许敬宗身边讲述着,“许尚书,那赵国公先是在家中看书,后又舞剑片刻。”
    “嗯,长孙无忌还舞剑?他舞剑做甚?”
    “在下也不明白,已经让人继续盯着赵国公的一举一动。”
    许敬宗沉下脸道:“继续说。”
    “喏。”地痞接着道:“后来赵国公去如厕了,小半个时辰才出来……”
    “行了。”许敬宗板着脸道:“有重要的事情吗?”
    说是要盯着长孙无忌的一举一动,也不用将入厕这种事情也禀报。
    “喏,只是在下不知哪些事重要,哪些事情不重要。”
    “那你就一应全说了。”
    又说到了长孙无忌见张大安,似乎两人谈了许久,言到最后又在酒肆不欢而散。
    他见大安做什么?
    再看身边这个地痞也是一脸皱眉思索的样子。
    许敬宗索然一叹,拿出一串铜钱递给他。
    “多谢许尚书。”
    “这里的事情不用你了,你找个偏远地方住一阵子。”
    “喏。”
    敢动礼部的人,他长孙无忌是黔驴技穷?赵国公不过如此,许敬宗觉得该死的不是自己,该死的另有其人。
    蔚蓝的天空很美丽,张阳看着这蓝天怎么都看不腻。
    今天松赞干布又来骊山造访了,张阳坐在渭水河边钓着鱼,忧愁道:“你这位吐蕃赞普是真的不怕被炸死吗?”
    又是一声火炮炸响。
    张阳看着水面摇头叹息,“最近钓鱼都不安生,家里想吃条鱼不容易。”
    松赞干布站在一旁又道:“在吐蕃也有鱼,就在那圣湖之中有一种鱼,它们会在繁衍的时候逆流而上。”
    “我记得你们吐蕃人是不吃鱼的。”
    “嗯,在吐蕃智者眼里,圣湖的鱼不能吃。”
    说起圣湖,松赞干布的神色庄重了许多,他解释道:“有人说吐蕃人守着如此大湖,却只能用来跪拜,因他们所见狭隘,满足口腹之欲,却也会因此让吐蕃万物凋零。”
    “也有人说不过吃一条鱼而已没什么大不敬的,那些人不知道,吐蕃不像中原,中原不论是作物还是牲畜种类众多,可吐蕃是个贫瘠的地方。”
    “在我们吐蕃的作物与牲畜只有这么几种,而圣湖中的鱼从幼鱼长成大鱼需要数年,它们本就长得很慢,一旦大肆捕鱼,几年间就可以将圣湖中的鱼吃完。”
    “若是圣湖中的鱼没了,水鸟就不会来栖息,没了水鸟带来的养料,水草便不会茂密,牲口将没有水草喂养,牲口饿死了,吐蕃人也就饿死了。”
    松赞干布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笑道:“惭愧,与关中相比吐蕃很脆弱,脆弱得连鱼都不敢吃。”
    张阳坐在河边的小板凳上,眼神中多了欣赏之意,很认同地点头道:“赞普对生态链的了解,远超现在很多人,你一定很思念家乡。”
    “正因为吐蕃人生在贫瘠的雪山下,吐蕃的族人很珍惜一草一木,从小时候开始我便走遍了吐蕃,看吐蕃的子民,看吐蕃的生灵。”
    松赞干布说着话,神情多了几分自豪,他继续言道:“张阳,你生在关中应该骄傲,我很羡慕你。”
    “赞普与那些大食人不一样,大食人是愚昧的。”
    “张阳,若不是因为你是天可汗的重臣,若不是当年的吐蕃与大唐一战,我也不会是大唐的人质,你也不是骊山县侯,我会成为朋友的。”
    松赞干布将朋友二字咬得很重。
    张阳笑道:“也有可能我们这辈子都不会成为朋友。”
    松赞干布欣赏张阳,也欣赏天可汗,他欣赏所有有才能的人,眼前这位与自己年纪相仿的人是对手,既然做不成朋友那就是一辈子的对手。
    他也在渭水河边坐下,“现在来谈正事。”
    “咦?我以为赞普是闲着没事干,这才来骊山散心。”
    松赞干布习惯了这种三言两语中就要扫兴的话,苦恼地解释道:“其实这一次来是张大象安排的。”
    “大象兄让赞普来骊山做什么?”
    “借兵。”
    “借什么兵?”
    “你们礼部派裴行俭,薛仁贵,王玄策前往波斯驰援当初的波斯王子卑路斯,如今波斯的王都救下了,可大食人早晚都会卷土重来。”
    “就算是裴行俭再高明,他光凭手中这点兵力以及西域的散兵根本挡不住大食人,而且还要提防天竺人,所以王玄策在冬季的时候先一步去了天竺,希望天竺可以给唐人兵马。”
    松赞干布一边说着来回踱步,又道:“我对关中兵法有所涉猎,若猜得不错裴行俭的目的有二,让王玄策去一趟天竺目的是在试探,若天竺愿意借兵给唐人,那大唐的后方便没了顾虑。”
    “可战争是残酷的,人心也是险恶的,上一次大食人会败是因为他们自大,这一次若卷土重来他们不再小觑唐人,又有天竺拒绝借兵,若是关键时刻天竺人与大食人结盟,袭击波斯王都的后方,此战唐人必败。”
    “正因为如此,裴行俭有了决策,他希望王玄策可以先借吐蕃的兵马灭了天竺,与其说天竺是个顾虑,那就让这个顾虑消失,既然天竺不愿臣服大唐,也不愿驰援大唐,灭了也无妨。”
    听完了松赞干布一番大论,张阳终于钓起了一条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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