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氏见状笑道:“雨沁,快给你阿良哥倒酒啊。我跟你表哥聊会儿天。”
    毛雨沁抿了抿唇,给童良满上。
    她心里有气,眼看酒杯都满了,她也没将酒杯竖起来,而是继续让酒水漫过杯子,洒到童良的手上、衣服上。
    酒水都滴到桌子上了,她才捂住嘴惊叫出声:“哎呀,不小心倒多了,弄到阿良哥你的衣服上了,湿衣服穿在身上不舒服,你快去换身干净的吧。”
    她这样的伎俩怎么瞒得过童良。
    不就是想借故支开他,好占他大哥的便宜吗?他给她来个釜底抽薪。
    童良将计就计,故作惊慌的样子,“哎哟”了一声,蹭地站了起来,因为动作弧度过大,手上的酒水泼了出去,好巧不巧地泼了陈云州一身。
    毛雨沁看到这一幕,美目圆瞪,怒道:“你……你怎么这样!”
    童良没管她,赶紧放下酒杯,关切地抓住陈云州:“大哥,你没事吧。对不起,我不小心将你的衣服弄湿了,是我太笨手笨脚了。”
    陈云州摆摆手:“无妨,小事而已。”
    说完,他很有风度地看着陈氏,抱歉道:“七姑,我这衣服弄湿了,得回去换了。今天辛苦你和表妹了,你们慢慢吃,有什么需要尽管跟仆人说。”
    陈云州的胸口都被酒水打湿了。虽然他穿的圆领祥纹袍是碧青色的,但湿掉的那一团还是很明显。而且现在气温转凉,穿着湿衣服容易着凉,所以陈氏也不好挽留。
    她站了起来:“我送送你,都怪雨沁这粗心的丫头。”
    “不用了,姑姑你和表妹都还没吃多少,一会儿饭菜要凉了。”陈云州制止了,又冲毛雨沁点点头,然后跟童良一起离开了她们暂居的院子。
    走出一段距离后,陈云州瞥向旁边默不作声的童良:“哑巴了?今天吃饭为什么一直捣乱?”
    童良本来以为装死就能逃过一劫呢,不曾想陈云州还是要跟他算账。
    他想了好几个理由,还是没编下去,嘟囔道:“我就是不喜欢她们嘛。”
    童良并不是很小气的人,跟陈氏母女此前也没有交集,这种情绪就很奇怪。
    陈云州耐心问道:“为什么?是因为她们是我的亲戚吗?阿良,感情是相处出来的,你跟我相处的时间更长,我们兄弟情谊更深,你不必担心她们抢了你在我身边的位置。对我来说,她们没法跟你比。”
    童良又欣喜又惭愧,静默了一会儿,低声说:“我承认,是有这个原因。但也不光是这个,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看到她们心里就不舒服。大哥,我不喜欢她们,咱们把她们送走吧。”
    这几年,陈云州身边又不是没有其他亲近的朋友。比如郑深、陶建华、文玉龙等等,但童良从未表现出过如此排斥的态度。
    童良不是个会无理取闹的人。他不喜欢陈氏母女,自然有他的理由。
    陈云州承认,自己也是个护短的偏心眼。在童良和陈氏母女之前,他当然选择不让自己的好弟弟难过。
    轻轻拍了拍童良的肩膀,陈云州笑道:“好,大哥答应你。但我明天就要出发去长原县了,今日还有很多事,等我回我桥州再派人送她们离开好吗?”
    童良想着陈云州明天就走了,也不会跟陈氏母女接触,多留她们几日也没事,便高兴地答应了:“好,我都听大哥的。”
    陈云州笑着点头,叮嘱道:“我走了,你好好完成征兵训练的事,桥州的安危就交给你了。走吧,回去换了衣服,赶紧去干活,不许偷懒。”
    “知道了。”童良欢快地回了房。
    陈云州换完衣服出来,听说他已经去大营了。
    陈云州没有急着出门,而是将柯九叫进了屋,低声吩咐道:“你安排几个信得过的,盯着陈氏母女。”
    柯九震惊地瞪大眼,压低声音问:“大人,七姑奶奶她们有问题吗?”
    陈云州其实也没证据。
    但这母女俩出现得太巧了,而且一个十几岁的漂亮小姑娘,昨日才差点被凌辱,今天就开始向他献殷勤,她就没什么心理阴影吗?
    还有陈氏,这两天总是在跟他忆往昔,与陈家旧人感情甚深,可为何她却对陈家其他人的去向只字不提?
    林钦怀说,陈府当初有些女眷带着女儿改了嫁,还有些嫁出去的姑娘。这些人都是陈氏的伯娘、婶娘、嫂子、姐妹。尤其是那些小姐妹,跟她一同长大,感情不比陈灭昌这个老早就从军的堂兄更好?
    此外,陈氏的丈夫,毛通判担心龚鑫攻打余州,将妻女送走,却将长子留下与他一起守城。这说明毛通判很可能对朝廷忠心耿耿,不然也不会在明知不敌的情况下,还留长子跟自己一起送死,坚守余州。
    陈氏一介妇人,不清楚天下局势就算了,他一个朝廷命官也不清楚吗?
    在朝廷的眼里,他陈云州可是跟龚鑫、葛镇江之流没什么区别,都是乱臣贼子,他的地盘何来安全一说?毛通判就这么放心只派几个奴仆护送就将妻女往“乱军”的地盘上送。
    不过这些都是猜测。
    陈云州对柯九说:“有没有问题,以后就知道了。你安排人查查张强他们的踪迹,另外再派一队人马去余州,仔细查查毛通判。”
    柯九心头一凛,点头表示明白,又问:“那……那要告诉童指挥使吗?”
    陈云州轻轻摇头:“不用。阿良在我的事上比较冲动,这事暂且不要告诉他。我不在府衙,他会整天呆在军营,不会回来的,跟她们也没什么接触。”
    “小的明白了。”柯九领了差事出去。
    陈云州也去了前衙处理事情。
    另一边,后衙,陈氏母女看着只夹了几口的满桌子菜,脸色很不好。
    毛雨沁哐当一声将筷子丢在桌子上,撅着嘴,气冲冲地说:“娘,那个童良好讨厌。他姓童,表哥姓陈,跟表哥有哪门子的亲戚嘛,他凭什么管表哥的事?我看他今天就是故意的。”
    陈氏自然对童良的碍事不满。但同样,她也不满意女儿的表现。
    “让你矜持点,你眼珠子都快沾到你表哥身上去了。你表哥现在位高权重,缺投怀送抱的女人吗?”
    毛雨沁有些不服气:“那女儿也不缺爱慕者。是娘您说,表哥长得俊,又有本事,而且现在忠伯死了,张强他们又是坏的,女儿若不抓紧表哥,万一哪天表哥不管咱们了,咱们就要任人欺负,女儿也是为了咱们母女的未来,娘你不帮忙就算了,反倒是怪女儿。”
    陈氏拉着她的手:“傻姑娘,娘怎么会不帮你。你自己说说,余州城里那些公子哥,有几个比得上你表哥?”
    毛雨沁想起昨天那么多的将士都听陈云州的,还有跟她父亲一样年纪的官员,见了陈云州都是毕恭毕敬的,不得不承认陈氏说得是对的。
    “表哥长得俊又有威严,自是比他们好。”
    陈氏拍着她的手:“这就对了。娘看你表哥性子比较内敛稳重,不是那等贪花之辈。他喜欢的应该是秀外慧中的姑娘,你以后切不可这样咋咋呼呼的。”
    毛雨沁虚心请教:“娘,那我要怎么办嘛。表哥今天看起来都不怎么搭理我。”
    陈氏笑了笑:“这再厉害的男人啊,始终都逃不了温柔乡。记住了,在这里可不是家里,你千万别摆大小姐的架子,不管是对下人,还是对那童良,都要温柔和气,见了你表哥也是。”
    毛雨沁点头。
    陈氏满意地看着她:“明日起,你早上起来给你表哥煲一锅滋补汤,临近中午的时候给他送过去,放下,打个招呼就走,哪怕他留你吃饭也要说娘在家里等着你,回来之后就在家里做针线活,给你表哥做件外袍,这样也能展示展示你的绣艺。”
    “娘打听过了,你表哥还没说亲。只要你持之以恒,他总会看到你的好。”
    毛雨沁听得两眼冒星星:“女儿都听娘的。”
    第二天吃过早饭,她就去厨房煲鸡汤,除了烧火,其他事都亲历亲为,还因为不小心被溅起的开水烫了一个泡。
    好不容易煲好了汤,毛雨沁尝了一口,咸淡合适,汤味鲜美。
    她高高兴兴地提着食盒去前衙,却被衙役们告知,陈云州今天一大早就跟知府丘大人一起出门前去长原县了,至于什么时候回来,他们也不知道。
    毛雨沁乘兴而至,败兴而归,灰溜溜地提着食盒回了小院,看着手背上的水泡,沮丧地说:“娘,表哥出远门了,归期不定,我这汤白熬了!”
    陈氏也很意外,惊讶地看着她:“你听谁说的?昨天你表哥也没说啊。”
    毛雨沁撇嘴:“全衙门上下都知道了,就咱们母女不知道。我看表哥也没将咱们当回事,你还是快写信给爹爹,让他接咱们回去吧,我想回家。”
    “知道了。”陈氏敷衍地应了一声。
    长原县在桥州东北一侧,距桥州城有一百五十里左右。
    出了桥州,一路的景色就越来越萧条,走到城外十里远后,往往要行一两个时辰才能看到人烟。第二天的情况更糟糕,沿途出现了许多荒地,还有破败无人居住的房屋,说是十室五空也不为过。
    真是不出门,完全不知道乡下会是这副样子。
    就连丘梁这个桥州本地人都惊呆了,失神地望着不远处被大雨冲塌了半边墙的破烂房屋,讷讷地说:“我们确实该出来看看。”
    几十座房屋门前都长满了杂草,墙壁坍塌,这一个小村子的人都消失了。
    这情况虽然萧条,但论惨烈程度远不及被大水淹过的定州。
    陈云州背着手,站在车旁,平静地问道:“丘大人可有什么良策?”
    丘梁知道这是陈云州对他的考验,思量少许说道:“轻徭薄赋,这两点大人已经为我们做到了。”
    陈云州轻轻摇头:“还不够,短期内桥州的人口很难自然增长到两三年前,即便是鼓励生育,但孩子要长大成人也得十几年,现在战乱,咱们等不了那么长的时间。但没有人,就没法恢复生产,让桥州尽快恢复到两三年前的样子。”
    丘梁意识到陈云州有话要说,主动问道:“那依大人的意思?”
    陈云州看向长原县的方向说道:“长原县再过去走个几十里就到青州了吧。”
    丘梁点头:“没错。”
    陈云州笑着说:“龚鑫不敌朝廷的大军,有南下的趋势,若是他们拿下余州,下一个目标必然是青州。青州还没经受过战乱,人口不少,桥州官府可适时地招募一批百姓加入桥州,补充桥州损失的人口。”
    丘梁瞬间明白,陈云州为何会特意到长原县了。
    长原县与青州的平丹县相临。虽然朝廷将两个地区做了划分,但这种区分并不能实质性地隔开两地的百姓,尤其是交界处生活的百姓。
    生活在这片区域的百姓,对行政上划分的界限并没有那么敏感,他们会彼此互相通婚,这就导致这片区域的百姓,亲戚朋友繁多。
    如果想要从青州招募百姓,这片地区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安土重迁,哪怕官府出很好的政策,百姓也不会轻易搬迁。
    一是因为搬家会损失一些财物,比如房子田产,还有些笨重的家具等等,这些都是搬不走的,民间有句话,搬一次家穷三年,就是这个道理。
    二是因为对未知地方的恐惧和不信任。他们这些人祖祖辈辈都在一个地方生活习惯了,哪怕给重金让他们搬迁,他们也会恐惧,害怕,觉得这所谓的政策、奖励都是骗人的。
    可两县交界处不一样,对面县的亲家、亲戚朋友家里今年分了多少土地,交了多少田赋,这都是一打听就知道的,骗不了人。
    相对于官府,他们会更信任这些熟人。
    而且这个距离很近,搬家除了房子、田产带不走,只能卖了,其他都能带走。搬到长原县,也有亲戚朋友在,不怕被人欺负。
    丘梁想通一切,连忙道:“大人,下官知道该怎么做了。”
    陈云州颔首,没有多言。
    他迟早要回庆川,桥州的地方事务要交给丘梁,若他都说得这么明白了,丘梁还做不好这事,那这知府也只能换个人当了。
    抵达长原县后,陈云州将正事丢给了丘梁和长原县县令徐向磊,他则每天都带着柯九他们出去逛逛。
    丘梁和徐向磊商量了五天,修修改改,总算是拟出了一份方案,交给陈云州过目。
    陈云州仔细看了一遍。
    他们将长原县目前的闲置房屋、田产统计了一遍,然后采用挨个村子向西迁移的策略。从两县交界处开始,鼓励平丹县的百姓迁移到长原县,官府无条件给他们落户,并根据每家每户的人数,提供最近六里内的房屋或是田产耕种权,按人头划分,一人两亩。
    而这六里内的百姓,家中有多子女,或是赤贫一块地都没有的百姓,可往西边迁移,官府照样给他们分配房屋或是田产,而且越是迁移得远的,朝廷的补贴越多,往西六里内每人分配两亩田地的耕种权,愿往西迁移六到十二里的,每人提供三亩地的耕种权,超过十二里的,提供四亩土地的耕种权。
    这样就相当于只要你肯将家搬到隔壁的隔壁村子,就能获得两亩田的耕种权,而且以后可由子女继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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