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进城第一件事就是带人救火。
    好不容易浇灭了大火,却发现值钱的东西不是被人带走就是烧毁了,搜刮了整座城池,最后就搜到了七八百贯钱,还有零零总总几百石粮食和一些细碎的金银珠宝。
    这点东西够干什么?
    他们辛辛苦苦打仗是为了捞钱扩张势力,不是来干白工的啊。
    现在拿下这么一座被烧得不成样子的破城,有什么用?既不能补充他们的粮仓,也没有兵员可征召,还不够兄弟们这趟的辛苦费。
    这样的仪州对他来说实在是鸡肋得很。
    弃了吧可惜,留着吧,还得花大价钱修缮被烧毁的房屋,否则没法住人。
    至于召集百姓、商贾入驻仪州,盘活仪州,依他们葛家军如今的凶名在外,肯定是没人愿意来的。
    而就在这时,韩子坤又接到了庆川军去攻打他们的大后方——兴远州的消息。
    韩子坤暴跳如雷,只留了一万人驻守仪州,然后迅速带着余下的五万大军返回兴远州。
    兴远州对他来说比仪州重要多了,一是离怀州、桥州更近,三州相邻,可互成犄角之势,一旦发生点什么可相互支援,不至于腹背受敌。
    二则城中还有不少粮草辎重财物。
    在仪州没弄到粮食和银钱, 他手底下这几万大军如今就靠兴远州的粮食养活了,所以兴远绝不能有失。
    不过好在留了郭逵看家。
    郭逵这人保守不冒进,手上又有一万多人,应该能守到他回去。
    韩子坤虽愤怒,倒不是太担心,毕竟庆川军才建多久,有多少人,他们葛家军清楚得很。即便是去攻打兴远州,也派不出太多的兵力,毕竟他们还要留一部分人守着庆川呢。
    只是等他紧赶慢赶,回到兴远时就发现自己高估了郭逵,低估了敌人。
    他已经被敌人偷了家,回不去了。这次出了这么大的丑,只怕要被葛淮安那家伙给笑死。
    韩子坤面色铁青,立即派斥候出去打探消息。
    第二日,他就大致摸清楚了状况,知道兴远城中只有几千庆川军后,韩子坤冷冷地说:“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非要闯,来人,传令下去,明日攻城,攻下城池,杀一人奖五银!”
    他可没说是庆川军还是城中百姓。
    一听这消息,士兵们都沸腾了,城内有数万人,杀两个就十两银子,若是对方家里还有财物,那能拿更多。
    这个消息极大地激励了葛家军的士气。
    城中,林钦怀知道这个消息后,立即明白了韩子坤的意图。他是想以此激起将士的血性,葛家军本就是亡命之徒组成的,对这些人来说,只要利益足够,杀人算得了什么?
    不过林钦怀也不着急。
    对方人多, 但他们占据了地利,自古以来攻城都要比守城难数倍。
    只要他们够小心谨慎,几千人也不是不可能守不住兴远。
    韩子坤这次去仪州并没能补充军粮,他们携带的那些粮食能吃多久?真打消耗战,急的只会是韩子坤。
    林钦怀带着人上城楼重新检查了一遍先前的部署,这才回营休息。
    次日,韩子坤的人就对兴远城发起了猛烈的进攻。
    这次韩子坤直接将本来打算用在仪州的云梯拿了过来。
    这云梯高大数丈,能容两百精兵,云梯在前,大量的步兵在后,等到云梯靠近城池,上面的精兵在前面撕开一个口子登城,地下的步兵也可攀爬上云梯,源源不断地进入城中。
    这云梯有成千上万斤,异常沉重,寻常器械根本奈何不了它。
    不过林钦怀有奇招。
    他命人伸出一根带着大铁钩的石头,钩住云梯,不让其逃离,然后又拿了一根木头,前端绑着火、药和引线,然后直接将木头伸过去,同时点燃了引线。
    引线滋滋滋地燃烧,溅起细小的火花。
    早中左路军大败的事迹中听过火、药的威名,下面的士兵马上想将云梯推走,可却怎么都挪不动。而且引线燃烧的速度实在太快了,眨眼之间就到了木头的顶端,引起了爆炸。
    只听轰的一声,云梯上端炸裂,几十个士兵高处摔下去,云梯瞬间燃起熊熊大火,中下端的士兵赶紧逃离,可火势太猛, 慌乱中发生踩踏,尖叫声,哭嚎声在云梯中响起。
    下面的士兵也不好受,掉下来的人、木头砸死了好些人,尤其是有些木头还带着火,稍微碰一下,不死也要脱层皮。
    韩子坤引以为傲,派了几十名工匠耗时十几天打造的登云梯瞬间化为了生命的囚笼。
    “好,好,火、药果然不俗!”韩子坤非但没沮丧,眼睛里反而精光灼灼。
    这些人也有火、药,若是拿下他们,岂不是能知道火、药的配方?
    不过这只是一计,他真正的杀招还没出呢?
    韩子坤冷冷地看着,命人继续进攻,不过攻势明显比一开始弱了不少。
    打了一整天,除了一开始伤亡比较大,后来受伤的人数就少多了。
    到第二天,葛家军又陈兵于城墙下,一个穿着铠甲,戴着头盔,只有两只眼睛露在前面的将领坐在楼车上对庆川军——高声劝降。
    没错,这次他们没有直接进攻,而是派人劝降。
    那人细数朝廷的残暴不仁,劝庆川军不要为昏庸的朝廷卖命了,当然,他们还许下了种种好处,只要肯投降,每人赏钱百贯或良田十亩,开的价格之高,令人叹为观止。
    这人说了半个时辰后,又有一个上来替换,他们就这么轮流从早说到晚。
    第三天,他们照旧陈大量兵力在城外几百米处,然后又是新一番的劝降。
    林钦怀察觉到了异常。
    他拿起望远镜仔细观察敌军的动向。
    许久,他放下了望远镜对严阵以待的童良等人说道:“他们这是想耗死我们。这次城下只有大约一万人,葛家军的大部分兵力还在营中。”
    童良马上领会了他的意思,骂道:“这个韩子坤好生奸诈,他有五万大军,五天一轮换,士兵们在下面站一天也不累,但咱们就不同了,咱们这些人为防止他们突然发动袭击,整天都要紧张地守在城墙之上。”
    他们虽然临时在城中征召了六千青壮年补充兵力,可这些人都没经过任何训练,上阵杀敌时,哪怕敌人的头颅都送到了他们面前,他们也会犹豫不决,毕竟第一次杀人,很多人都会下不去手。
    所以庆川军才是守城的主力。
    四千庆川军随时都得严阵以待,这样一熬就是一天,天天如此,时日一长,身心俱疲,谁吃得消?
    而且林钦怀还担心另一个问题,这样熬下去,他们的人逐渐会产生惰性,这就跟狼来了是一个道理。
    葛家军第一天来劝降,他们会提防警惕,第二天也如此,但十天半个月后呢?
    很多人逐渐会松懈,下意识地认为葛家军又来劝降了,不会将这些人当回事。
    可万一哪一天葛家军来的是两万人,三万人呢?对方也不是来劝降的,而是攻城的呢?
    那时候他们会一点防备都没有,手忙脚乱,很容易被对方打个措手不及。
    这一招可以说是阳谋,但你知道也没法子,除非是主动出击,打破如今的局面。
    但这些葛家军也狡猾得很,劝降的人站在几十米开外的楼车上,全副武装,身前还有厚厚的木板挡着,大军则在几百米开外,即便是很厉害的弓箭手,有效射程也就在三四十丈左右,再远虽也能射中,但超过这个距离后,箭支的威力会递减。
    这么远的距离,除非是特制的某些巨型超远距离弓弩才有效。
    但现在兴远城中没有这样的工匠和材料。
    林钦怀思量片刻后说道:“童良,你下去,训练那批新人。崔大人,你知道玻璃、水泥是怎么做出来的吧?”
    崔弦点头:“陈大人早将制造方法公布出来了,我可以一试,不过品质可能没陈大人他们工坊制造的好。”
    林钦怀不在意:“无妨,组织城中百姓制造出来,现在左右无事,咱们在城墙上挖一些洞,方便以后投掷火、药,再弄些玻璃碎片在城墙上,多少能给敌人制造一些障碍,同时将城墙坏的地方修一修。”
    其实这是其次,他主要是想给守城军找点事情做,大家有事做,就不会听葛家军在说什么屁话了。
    庆川军立即忙了起来,但葛家军仿佛看不到,仍旧继续天天跑来劝降。
    过了两天葛镇江和葛淮安的援军也到了。
    两人派出的援军不算多,各有五千人,估摸着是觉得以兴远城内守军的力量加上他们这么多兵力已经足够了。
    可惜他们实在是来得太迟了。
    韩子坤对葛镇江倒没什么意见,怀州距兴远城有快五百里,路途遥远,而且郭逵最早通知的是他,葛镇江来晚了两三天很正常。
    但桥州距兴远城三百里,距离近多了,葛淮安的援军却还是跟葛镇江的同一天抵达。他很难不怀疑葛淮安是故意的。
    葛淮安在庆川军手中吃了亏,巴不得他也吃亏吧,一个蠢货!
    韩子坤恼怒却没表现出来,仍旧照旧每日派人去劝降庆川军,雷打不动。
    这一劝就是十天。
    两支援军都有些不耐烦了,这时候韩子坤才说:“既然这庆川军冥顽不灵,顽固得很,咱们明日再劝一次,若是不肯听劝,咱们就直接动手。”
    “韩大帅就是太谨慎了,我们差不多六万人,庆川军才几千人,况且,前几日大将军听说兴远不慎陷落的消息,送来了一批轒辒、饿鹘车、临冲等攻城器械,咱们人多,又有如此强有力的武器,何惧之?”左路军的周将军说道。
    韩子坤笑了笑:“周将军说得是,明日就有劳周将军了。”
    次日,葛家军照旧来劝降。
    但城墙上的将士经过林钦怀的提醒,每日都会粗略数一数来的人数。这天拿着望远镜数人头的小将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儿:“快去通知林将军,今天葛家军很不对劲儿,来的不止一万人。”
    等林钦怀赶到时,葛家军已经集结了数万人,直奔城下,藏在最后面的攻城器械也一件件运了过来,无数的士兵向蚂蚁一样冲到城下。
    林钦怀下令:“推,将砖头都推下去。”
    先前累积堆在城墙上,看似是用来堆高城墙的砖块被人轻轻一推就哗啦啦地往下掉砸中城墙下方的敌军。
    但砖头的攻击只有一波, 而且敌军只要有盾牌等坚硬的东西挡在上方即可逃过这一劫。
    接下来敌人发动了猛烈的攻击,冲车,登云梯,狗梯等全部派上了用场,轒辒也推到了城门口,对城门发起了猛烈的攻击。
    庆川军以及新征召的六千士兵,总计一万余人全部上阵杀敌。
    这一仗打得天昏地暗,死伤无数,有好几次,城门都险些被攻破了。
    眼看到下午了,不多久就要天黑了,将士们都疲乏不已,以为这一仗即将能胜利了,却不料崔弦慌慌张张地跑上了城墙,把还在浴血奋战的林钦怀拉到了一边,惊恐地说:“大将军,不好了,刚才有百姓发现在西边城墙跟下似乎有人在挖洞。我已悄悄派人去检查其他地方,恐怕今日之内这个洞就会挖穿。”
    更恐怖的是不知道敌人究竟偷偷挖了多少个洞。
    只怕韩子坤一开始就打的这个算盘。
    攻城太难,尤其是在城中粮草供应充足的情况下,对方一旦下定决心死守,想要攻下难度非常大,损失也会很大,所以往往要出奇招才行。
    先前韩子坤天天派人来劝降,可不只是为了麻痹庆川军,同时也是为了牵制住庆川军。
    他知道庆川军人数不多,要提防他们随时攻城,那大部分的兵力都会守在南城门,以应对危机。
    这样一来,其他地方的守卫力量会相对薄弱,他派人悄悄从城墙下方开始挖洞,庆川军也很难发现。
    林钦怀瞬间想明白了韩子坤的险恶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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