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良瑟瑟发抖的趴在地上,心中无数念头都在纷飞。
    官家说这些话什么意思?
    官家是在敲打我?还是在鼓励我?
    他长长的吁出一口气,然后一咬牙,心道:“赌了!”
    这个时代的福建人的赌性本来就很大。
    脑子也都非常灵活!
    所以,才能有那么多的商业创新,出现在福建,也才能走出那么多的进士。
    是的,在大宋现在的情形下。
    其实进士的多少,已经和经济发达与否,直接成正比了。
    除了开封府这个怪胎外,将历代以来科举进士名单,以及宰执籍贯们整理一下就可以知道了。
    大宋现在,进士最多的地方,集中在两淮、两浙、福建、江西。
    宰执也大量出自这些地区。
    而这些地方,都是经济发达、商业氛围兴盛的地区。
    为什么是这些地方?
    因为发达的商业,让这些地方的人,可以培养大量读书人。
    这反过来,又反哺了当地的教育产业。
    大量书院、学院遍地开花,读书人可以很方便的出游交际。
    由此不断形成正向循环。
    像福建,从国初的科举战五渣,发展到现在,已经是冠绝天下的科举强路。
    福建士子在大宋官场上的数量越来越多。
    而其他经济欠发达的地区的人,连读书都读不安稳。
    典型的例子就是张载。
    张载年轻的时候,曾起意投笔从戎!
    为什么?
    因为当时的陕西,已经连一张安静读书的书桌都放不下了!
    哪怕到今天,陕西各路军州,也依然如此。
    于是,陕西发解试出来的举人,到了汴京根本卷不过别的地方的人。
    陕西进士数量,在整个大宋排在倒数。
    甚至可能还不如,素来被人视为畏途的两广。
    这就是经济对教育的影响。
    投入越多,教育越强,教育越强,投入越多。
    下定决心,黄良摒弃掉自己的其他情绪和犹豫,他顿首再拜:“官家教训的是!”
    “错非官家提点,草民几酿大祸。”
    “草民惶恐……不敢欺瞒官家,草民之所以起意要做这钱引买卖,本无大志,只是目睹长久以来,天下商贾周转钱帛之不便,又尝读圣人之书,知圣人教化,于是起意以钱引铺便利天下,用飞钱让天下没有难做的买卖!”
    这对他来说,是一场豪赌。
    赌的就是,那位少年官家,是有意扶持于他。
    证据就是,官家自己说了——此事做得好了,利国利民。
    于是,他押上一切。
    搜刮了脑子里能想到的一切词汇,来为他的行为张目。
    但内心的忐忑,却是无比剧烈。
    一旦赌错了……
    黄良知道自己的下场!
    死都是轻的,连累家族,祸及妻儿才是正常剧本。
    所以,他说完就趴在地上,紧紧的将脑袋贴着冰冷的地面。
    然后,他就听到了一阵爽朗的笑声。
    “哈哈哈哈……”少年官家在厅中,似乎是拍着手,笑的前仆后仰:“说得好!说得好!”
    “就是要让天下没有难做的买卖!”
    “汝这圣人之书,还是读进去了。”
    黄良紧紧的俯首在地上,立刻说道:“草民粗鄙之见,微末之志,让官家见笑了。”
    少年官家止住笑声,但声音里的快活,依然洋溢在话语中,仿佛他刚刚无意中说的那句话,让这位少年官家极为满意,也就是所谓的‘龙颜大悦’。
    便听着他说道:“这句话,应该做成旗牌,立在日后汝开的钱引铺前,更当刷在钱引铺的墙壁上,让铺中上下人等,入铺之人都能知晓汝的志向!”
    黄良当即磕头:“诺!草民谨记官家教诲!?
    他内心在此刻变得狂喜起来。
    过关了吗!?
    官家认可我了?
    我抱上了官家大腿!!!
    我成为了官家的奴仆?!!!
    我没有在做梦吧?
    黄良此刻想起了,最近汴京城里的传奇人物——孙家正店的孙赐。
    从酒博士到正店之主,已是传奇。
    而从一个小小的正店之主,汴京城任何一个衙门都可以拿捏的商贾,摇身一变,成为‘官家庆典义商’,甚至被人认为可以上书天子的大商贾。
    他只用了三天!
    现在,孙赐的大名,已经彻底响彻汴京内外。
    就连济阳郡王都亲自相邀,以礼相待。
    孙家的孙家正店的脚店,更是在短短一个月内,从一百多家,暴涨到近千家。
    无数脚店哭着喊着,投奔孙家正店。
    让孙家正店的脚店,直接覆盖了整个开封府境内。
    甚至有传说,大名府、洛阳也有人想要承销孙家正店的酒。
    可谓赚的盘满钵满。
    其家世更是瞬间跃迁,成为了天下商贾眼中的偶像,是当代陶朱公一般的人物。
    现在,这样的机会也来到了我面前?
    黄良深深吸了一口气,压抑住内心的滂湃情绪。
    他知道的,这只是一个开始。
    他需要做更多努力,他需要展示自己的顺服,他需要让那位少年官家满意。
    只有这样,他才有机会和那孙赐一样,成为天子鹰犬,成为世人眼中的天子宠商。
    想着这些黄良忽然福至心头,直接顿首拜道:“草民粗鄙之人,不识国家法度,不通朝廷法令,陈乞陛下遣人来教导、指导草民。”
    说着他就立刻不断磕头:“死罪!死罪!草民惶恐……”
    ……
    赵煦端坐在偏厅内的帷幕中,透过珠帘看着那个在门口不断磕头的商贾。
    “倒是个机灵的!”赵煦在心中赞道。
    此人把握分寸,甚是了得。
    知道要主动请求赵煦派人监督,也知道这种请求他其实没有资格提出。
    “黄履居然有这么机灵的族弟。”赵煦回忆着黄履在朝堂上的所作所为,然后就暗自摇头:“他怎就没有这般机灵?”
    黄履被罢御史中丞的过程,可以说是非常之狼狈。
    因为他的被罢免,并非是来自旧党的攻讦。
    而是新党内部的内讧。
    甚至就是来自御史台内不服他的新党御史们联手所为。
    蹇序辰自爆,动摇了他的根基。
    黄降一案,让其再也不能安坐。
    最后只能灰溜溜的上表请郡,在整个过程中,黄履的反应又慢又迟钝。
    搞到最后,根据探事司的报告,连章惇这样素来不轻易表态的人,都私下派人劝他体面一点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其实黄履的御史中丞是合格的,甚至可以说是优秀的。
    就不谈赵煦上上辈子元祐初年的那些事情了。
    单单就说,赵煦在庆宁宫醒来前后,黄履主政的御史台的所作所为,就足以证明其乃是能吏。
    江西蹇周辅、福建王子京倍克残民案,就是他主动引爆的。
    其中蹇周辅甚至就是他扳倒的——那个时候,还是元丰七年。
    吴居厚正得意,王子京正张狂。
    这样想着,赵煦就摩挲了一下双手,然后对着那黄良道:“汝的提议甚好。”
    “钱引铺,事关社稷,关乎国家,自当受朝廷监督。”
    “朕会着人,写下钱引条贯与汝,汝当按条贯而营商。”
    黄良磕头再拜:“诺!”
    他的声音已经在颤抖,那是兴奋中的颤抖。
    “朕会着人与汝对接。”
    “汝也尽管放心,朕派去的人,只会监督钱引铺内的那些不按条贯而行的事情。”
    “汝也可以不必担心,朕派去的人,吃拿卡要,甚至于干扰汝正常的营生。”
    “朕会授汝一信物,也会与通见司打好招呼,汝可以随时上书言事,通见司不得阻拦。”
    钱引铺可不仅仅是个钱庄,因其特殊性,它也可以是一个很好的情报来源。
    只要生意做得大了。
    谁谁谁在钱引铺里有存款?存了多少?
    赵煦在宫中就可以知道结果。
    此外,日后好多开支,也可以悄悄走钱引铺的账。
    至于这个钱引铺,日后壮大了,尾大不掉怎么办?
    这反正不是赵煦的麻烦,甚至不会是他子孙的麻烦——只要钱引铺,还没有变成那些近代人类历史上的超级银行,垄断了国家经济金融命脉。
    它对皇权的威胁,就趋近于零。
    甚至,它就是一个皇帝随时可以宰了吃肉的小虾米。
    晚清的胡雪岩,全盛时期,甚至可以一己之力,供应左宗棠的大军。
    但最后呢?
    他那庞大的阜康银号,在顷刻间瞬间倒塌。
    本人更是在饥寒交迫之中,绝望去世。
    所以,所谓钱引铺,再怎么发展,再怎么壮大。
    也注定都只是赵煦手里的工具。
    像现在的黄良,未来的张良、马亮,也都只是赵煦的工具人。
    他们只能也必须跟着赵煦的指挥棒起舞,他们不会有自己的意志。
    因为赵煦的意志就是他们的意志。
    至于你要问为什么赵煦不让官府来搞这个买卖?
    你是嫌大宋的冗官还不够多?
    而且让官僚机构,来做这种对利润和效率无比敏感的事情,只会是一地鸡毛。
    最后什么都落不着!
    市易务就是最好的例子!
    要不是赵煦苦心经营,先帝那两百多万贯的市易务债务就全打了水漂了!
    即使如此,到现在,市易务账面上也依旧有大量欠款收不回来——那些都是借给中小商贾的钱。
    赵煦对这些人的欠账,无可奈何。
    难不成,去抓起他们打一顿?甚至拿着刀枪逼着他们还钱?
    一个两个还可以,几千上万人,就明显不行了。
    赵煦自己的人设立刻就要崩塌了。
    只能让开封府张贴布告——劝说汴京商贾,偿清市易务的欠款。
    为此,赵煦直接将欠账打骨折。
    不仅仅利息全免,而且在今年年底前还债的人,还可以享受九折、八折、七折不等的优惠。
    若是实在‘家境困难,经查确实情有可悯者’,则命蔡京酌情优免甚至全免。
    同时让开封府恐吓那些欠账的人——明年开始,我们不仅仅不免利息,还要对赖账不还的人罚钱哦。
    但其实,别人真要不还钱,赵煦也不会去追债了。
    因为……
    追债的成本,在大宋体制下,甚至可能会比债务本身还要高。
    别笑!
    这是事实!
    因为胥吏们会上下其手,他们甚至可能会将这些事情分包出去,让地痞无赖流氓来做这种事情。
    最后为了追回十贯钱的债务,官府可能需要花费十几贯的成本。
    还可能制造无数冤假错案。
    所以,赵煦其实是在唱空城计。
    就是在利用下面的老百姓,害怕官府的‘赫赫威名’的心理,同时给出小恩小惠,让百姓还钱。
    效果居然不错!
    根据蔡京报告,自从布告以来,开封府陆陆续续的收到了汴京城百姓偿还的债务十余万贯。
    按照这个速度,年底估计可以将市易务借出去的借款收回七八成。
    当然了,这是赵煦严令蔡京,禁止派人催缴、禁止派人收债,只允许百姓主动到官府还钱的结果。
    而这个事情,也让赵煦继续赢得声名。
    只要年底前,市易务欠账真的收回七八成。
    那,这恐怕会成为一个后世的传说。
    甚至变成儒家又一个洗脑包。
    搞不好未来有机会登上《读者》,成为一个神话。
    所以啊,赵煦是打定了主意,今后让大宋官府逐步从民间商业领域退出,官府未来,只管那些和国防、科技相关的领域。
    一方面顺应士林和天下呼声——不与民争利。
    另一方面,则是赵煦实在是受不了大宋官僚里的虫豸们了。
    像韩阶这样在四川瞎胡闹,完全不顾市场经济客观条件的蠢货还不知道有多少!
    当然,目前来说,还是得慢慢来,逐步推动和解放市场,一下子骤然开放市场,冲击力太大,造成的影响也极大。
    很容易就会引发朝野争执,甚至引动党争。
    还是得慢慢来。
    一步步的做事,逐步的,用温水煮青蛙的办法,来解开限制,退出市场。
    这也是赵煦为何要选择在司马光面前扮明君,表演谦逊、仁厚的缘故。
    司马光的经济理论,虽然错的离谱。
    但他反对官僚经济的思想,却是非常正确的。
    在心中将这些事情转了一遍,赵煦就对着跪在门口的黄良道:“汝且先下去吧。”
    “朕过些时日,会派人与汝对接,届时汝奉诏行事便是。”
    “诺!”黄良连连顿首,带着激动、兴奋、忐忑的心情而去。
    今天作者君有私事出门了,到晚上差不多九点半才到家。
    所以,明天、后天,会每天四章补更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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