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丰八年六月乙卯(十七)。
    集英殿中,烛光摇动。
    今天是第一次经筵。
    由吕公著亲自担任主讲,范纯仁、吕希哲副之。
    陆佃和蔡卞,则侍立在旁,拿着纸笔,担任记录。
    都堂宰执,则都恭坐在集英殿两侧。
    太师、平章军国重事文彦博,坐在殿中一侧的椅子上,面带着笑容。
    另一位在京元老,彰德军节度使张方平,在文彦博对面坐着。
    就连在京养病的观文殿大学士孙固也来到了集英殿。
    吕公著讲学,抑扬顿挫。
    但并未直接讲《尚书》,而是和赵煦介绍《尚书》之中的上古先王们的事迹。
    赵煦呢,就坐在座位上,认真的听着。
    吕公著讲完,范纯仁和吕希哲,就跟着和赵煦介绍,上古时代的民风如何淳朴,当时的法律如何宽平。
    总之,就是天下人都其乐融融。
    赵煦听着,保持着微笑。
    直到他们讲完赵煦就礼仪性的感慨了一声:“古之先王,功懋四海,德泽山川朕当遵而从之!”
    几位经筵官纷纷持芴道贺:“官家圣明,臣等当竭忠尽力,辅佐官家!”
    这第一次的经筵,到这里就算结束了。
    一直在集英殿后帷幕里坐着的太皇太后和向太后,这个时候从帷幕里,下了旨意,赐给经筵官和宰执大臣、元老等茶汤。
    今天,是第一天经筵。
    自然是礼仪高于实用。
    所以,才会有吕公著担任主讲。
    所以,才会有宰执齐至,文彦博都亲自来到殿上。
    以后,除了每个月初一,这些重臣都不会来到经筵。
    最多每隔五天,派一个执政来集英殿走一下过场,表示宰执们对经筵的重视。
    当然,若是赵煦有旨意,传宰执入殿,就另当别论了。
    宰执、元老和经筵官们,象征性的喝了一口两宫赐下的茶汤,纷纷起身再拜谢恩。
    这个时候,帷幕中的太皇太后便道:“老身和皇太后,已在升平楼设宴,还请诸位髃臣移步升平楼中!”
    群臣再拜领旨。
    宫宴之后两宫就带着赵煦回到了大内。
    隔日,六月庚辰(十八)。
    赵煦刚刚起来,将将洗漱好,向太后就来到了福宁殿。
    她看着赵煦,叹了口气,将一封奏疏递给赵煦,道:“六哥,承议郎程颢前日不幸病卒于家……”
    “此乃程颢遗表……”
    赵煦神色沉重的接过来,看了一遍,然后叹道:“国家失大儒矣!”
    他看向向太后,说道:“母后,儿想对程颢表达一点哀思之情……”
    “嗯?”
    “明日经筵,罢讲以示哀如何?”
    向太后听着,点了点头。
    国家元老重臣去世,天子会辍朝以致哀。
    国家大儒呢?
    辍经筵以示哀,确实不错!
    于是,两宫以赵煦的名义下诏:故承议郎、宗正寺卿兼侍讲程颢,国家大儒,朕素敬仰!程颢不幸病卒,朕甚哀之,其放经筵一日!
    朝野顿时沸腾。
    尤其是太学里的教授、博士们,都激动起来。
    程颢的官职并不高,只是从七品,大部分太学教授、博士,都是这个级别。
    今天,程颢去世,天子却郑重的放经筵一日以致哀。
    换而言之,他们是不是在将来也有机会享受这种超规格待遇?
    于是太学、国子监中的教学热情猛增!
    两宫诏书下达的时候,文彦博也接到了洛阳来的报丧人。
    “伯淳啊……”他叹息一声:“太可惜了!”
    程颢才五十四岁啊!
    作为一个学者来说,正是最黄金的时间。
    奈何早逝!
    然后,文彦博知道了,两宫以天子之名下达的诏书内容。
    也知道了放经筵是少主提出来的。
    文彦博的神色,顿时精彩极了!
    良久他感叹道:“圣主临朝,天下大治可期矣!”
    放一天经筵,以示哀程颢。
    这可不仅仅会让程颢的家人、学生感激涕零。
    天下各地书院,也只会称颂少主!
    国子监、太学就更不用说了。
    而少主付出了什么?什么都没有!
    结合那位少主即位以来的种种作为,文彦博知道,那位少主从民间到官方,现在都只有称颂。
    他的名声,将传遍四方。
    如此一来,人心自然归附,恐怕都不需要等到大婚,只要他的年纪到了。
    朝野内外,就会自然的请他亲政。
    所以……
    “真是圣主啊!”文彦博想着。
    那些历史上记录的明君事迹,在文彦博脑子里窜着。
    文彦博知道的,至少,以目前来看,那位少主在驾驭人心方面已经完全合格。
    政务方面,似乎也表现出了相当的敏感。
    就只有军事和财政,他还未显露手段。
    吕惠卿那边不算!
    那只是误打误撞而已!
    ……
    北京、大名府。
    辽使耶律琚,放下了手中那厚厚的一撂文书。
    “南朝人总是爱耍花样!”他看向坐在他面前的王师儒说着。
    辽国的体制,如今已经基本稳定下来。
    南面官和北面官之间,也没有什么大的难以调和的矛盾了。
    虽然一个是契丹族,一个是汉族。
    但丝毫不影响,汉人行猎,契丹人读孔孟之书。
    王师儒笑了笑,答道:“汴贼素来如此,喜欢夸大,也爱吹嘘!”
    “节度不必因此而耗神多思!”
    “到了那汴京,见了南朝小皇帝,节度在殿中试探一下……”王师儒笑了起来:“他恐怕便要原形毕露!”
    幽云十六州的士族们,在宋初可能还有人心向中原。
    可雍熙北伐后,这种人就差不多死绝了!
    如今,幽云十六州的士大夫们,已经和契丹上层建立起了紧密的利益共同体。
    尤其是晋王韩德让,以一个汉人的身份,却身居辽国地位最高的大臣。
    甚至可以和承天太后,同住一帐,同乘一车,甚至让其建立只有皇帝和太后才能建立的翰鲁朵。
    圣宗皇帝对这一切,毫不在乎,以父兄事之,哪怕承天太后驾崩也照样信任、宠爱,甚至赐其国姓,以皇兄呼之。
    这大大激励了整个幽云地区的汉人士大夫家族。
    此后,虽然再没有出现过一个晋王。
    可历代大辽天子,对南面的士大夫大臣,却是越发敬重。
    而且,辽国如今的制度、文法、律令,在汉地几乎和中原一模一样(对士大夫官员豪强来说)。
    既然如此,在幽云地区的士大夫们,自然也将大辽天子视为了正统。
    恰好,大辽天子也觉得自己是正统天子。
    双方可谓是一拍即合!
    耶律琚听了王师儒的话,也是大笑起来。
    然后他就叹息起来:“主上有旨意,南朝皇帝新丧,我等不可无礼!”
    “以免中外,以为我大辽无礼法也!”
    王师儒笑了一声,道:“这有何难?节度只需执礼而行,不教南朝挑的出错便可!”
    “至于那南朝小皇帝,自己胆小,那与节度何干?”
    耶律琚听着微微点头,但还是有顾忌的。
    毕竟,宋辽已经有百年盟好。
    双方每年使者往来,互贺彼此君主、太后、皇后圣节、春节。
    如今的大辽天子,对维持宋辽关系,也非常上心。
    若他在南朝闹出了事端,被南朝告到了御前。
    他也得吃不了兜着走。
    所以,耶律琚道:“却是还得需要一个理由……”
    王师儒顿时笑起来:“这有何难?”
    “南朝前时,禁其铜钱出关!节度以此诘问,南朝人必无话可说!”
    耶律琚听完,顿时露出了欢喜的笑容。
    “通夫真谋士矣!”
    南朝人吹捧自己的小皇帝,聪俊仁圣,少而老成,甚至有人连‘圣君’这样的称呼都喊出来了。
    也不害臊!
    对耶律琚而言,那圣君的称呼,让他尤其不爽!
    因为他最崇拜的大辽天子庙号正是圣宗!
    注:辽国从圣宗后,皇位就在圣宗一系固定传承,其他两支再无夺权可能。
    承天太后和韩德让等人主持了辽国的中央集权改革。
    此后,北方汉人士大夫基本归心。
    辽国人也一直在举行科举取士,也一直按照着士大夫们的要求在汉地进行着和中原一样的改革措施。
    基本上,现在的幽云十六州的汉人士大夫们,恐怕没有心向宋朝的了。
    人家生在辽国天子治下,吃的是辽国俸禄。
    按照士大夫的道德准则,他们就是辽国臣子。
    (本章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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