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光看着被送到他面前的文书。
    他看着上面的文字,神色动容。
    “司马公,您为何如此不智?”来送文书的内臣叹息了一声:“两宫现在都已震怒!”
    司马光充耳不闻,他只是看着文书上的明细,脸上充满了喜悦。
    那内臣只能摇头叹息:“家父前几日,因触怒了太皇太后,如今已经不在保慈宫……”
    “不然,今日这样的情况,家父定可为您转圜一二……”
    “可惜了!”
    司马光没有说话,他抚摸着文书上的文字,良久叹道:“真圣君也!”
    八岁的少主,吃穿用度,不过中上之家。
    而且,是在没有人监督、劝说、提醒的情况下,自己主动要求的。
    不可思议啊!
    如此自律,如此严肃的要求自身!
    这让司马光充满了动力,也充满了斗志。
    司马光抬起头,看向那个在他面前的内臣。
    张茂则的养子张巽。
    “替老夫多谢张都知!”司马光和他说道。
    “至于其他事情,就不必麻烦都知了!”
    “两宫那边,老夫自会请罪!”
    张巽拱手一拜:“司马公保重!”
    尽管他不在保慈宫当差,但也听说了,两宫的震怒。
    他的父亲张茂则闻讯,一个踉跄,好险没有跌倒在地。
    司马光,是旧党赤帜。
    也是废黜王安石邪法最坚决的大臣。
    更是张巽之父这十多年来,付出了无数心血的人。
    一次次的造势,一次次的在太皇太后身边吹捧。
    现在,这所有努力,一夜之间清零。
    司马光目送着张巽背影消失在自己视线中。
    他低下头,继续看着手上的用度明细。
    你要问他后悔吗?
    他的答案是:不后悔!
    甚至有些骄傲!
    因为……他在这些明细上看到了希望。
    一位质朴、节俭、聪俊、仁圣的少主,正在冉冉升起。
    哪怕他现在失败了,司马光相信,他未来也会成功。
    更何况……
    司马光看向都堂方向。
    大行皇帝钦点他为少主师保!
    除非他坚决拒绝,不然,三省两府必有他的一席之地!
    “少主啊少主……”司马光喃喃自语:“为了您,老臣什么委屈也能忍!”
    这个时候,一直在门外的范祖禹走了进来,到了司马光面前,俯首谢罪:“司马公,都是晚辈连累了您!”
    司马光上书中的内容,特别是后半部分,那些让两宫震怒的内容。
    拣选老成宫女,撤换福宁殿用物、挑选忠贞内臣随侍天子左右,记录言行。
    都是他的建议。
    现在,这个责任和代价,却是由他最崇拜,如师如父一样的司马公来承担。
    “请公上书言明,那些内容皆晚辈之意……与公无关!”
    司马光笑了:“纯甫啊……”
    “没有人会信的,只会被人嘲笑!笑我司马君实毫无担当,竟将罪责推给小辈!”
    “再者!”司马光动容的扶起范祖禹:“吾老朽矣!也没有多少时间了!”
    自己的身体,自己是清楚的。
    司马光知道,他现在已经无限接近油尽灯枯的时候。
    之所以强撑着一口气,只是因为他还有事情没有做完!
    尽罢王安石邪法!
    现在,又多一个理由——辅佐少主,治平天下!
    但他半截黄土,都已经埋到了脖子上。
    恐怕,也就一两年时间了。
    只有范祖禹,也唯有范祖禹,才能带着他未尽的事业和抱负,替他在这个世界上继续活下去!
    “所以啊,纯甫……”
    “老夫生平的志向和抱负,都要靠纯甫了!”
    司马光现在终于能够理解,当年庞庄敏公为何要为他担下那一切罪责。
    老人终会死。
    只有下一代的年轻人,接过衣钵,才能生生不息。
    范祖禹眼含热泪,感激涕零:“司马公……”
    ……
    宣平坊中,松柏林立。
    在松柏之间,一栋栋官廨,整齐的排列开来。
    即使是盛夏时节,此地也依然是凉爽。
    柏树的树梢上,有着许多的鸦巢。
    穿着獬豸服的御史们,在这些官廨之中穿梭着。
    乌鸦嘈杂的叫声,在这些御史耳中,非但不难听,反而很悦耳!
    安惇此刻,就在侧耳倾听着,那嘈杂的鸦鸣。
    他手中拿着的毛笔,沾着墨水。
    灵感在颅内爆发。
    一个个文字,在他笔下开始跳跃。
    很快的,伴随着窗外的鸦鸣,一篇洋洋洒洒数百字的弹章,便已写好。
    “拿去,速速投通见司!”安惇将一个老吏唤到他面前,直接吩咐。
    “唯!”老吏恭身接过弹章,拜辞而去。
    安惇站到窗口看着这御史台的庭院里,一个个青衣老吏,捧着一封封弹章,从各个御史的官廨里络绎而出!
    这是一场盛宴!
    对所有御史而言,若这一次可以扳倒,熙宁以来无数人拼尽全力都未曾扳倒的司马光。
    那就真正打出了名声!
    也奠定了地位!
    对御史台的御史来说,司马光的光环,司马光的地位,司马光的威望……这些外人忌惮的东西,是他们最兴奋的动力!
    元老?重臣?旧党赤帜?
    打的就是元老弹的就是重臣,劾的就是赤帜!
    何况……
    安惇看向都堂方向。
    新任的执政吕公著,御前举荐了五个大臣为御史。
    现在,那些人都应该已经接到了朝堂的任命。
    等他们入京,御史台就可能迎来一次清洗。
    若是大行皇帝驾崩之初,安惇可能也就认命了。
    甚至会乖乖请郡认输,免得被人穷追猛打,连体面也不给。
    但是……
    经过那一次弹劾吕大防的事情后。
    安惇猛然醒悟了过来——少主可以掌控局面!
    这个发现让他惊喜莫名!
    于是,他就不肯走了。
    一个两宫垂帘听政的八岁少主和一个在两宫垂帘时代,开始参与国事,还能做出准确判断的少主。
    是两回事!
    前者只是个孩子,他要成长起来,起码还得好几年,留在京城只是虚耗光阴,不如出外!
    而后者……
    却是一个天大的机会!
    只要抓住机会,让他记住,得到信任,那么将来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安惇知道的,这是千载难逢的机遇。
    ……
    御史们的弹章,如潮水一样,涌进了通见司。
    很快都被送到了两宫面前。
    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翻开这些弹章扫了一遍,就互相对视了一眼。
    因为两宫发现,这些御史们似乎是她们肚子的蛔虫一样。
    将她们想要说的心里话都说出来了。
    甚至还有人,替她们想好了那些没有想到的、被遗漏的地方。
    最重要的是——他们骂的太爽了!
    几乎是她们的嘴替!
    那些两宫碍于体面,不能说出来的话,现在御史们替她们说了。
    司马光的罪名,一个接一个的被累加起来。
    ‘妄议天子、诽谤慈圣’、‘心怀叵测,图谋不轨’、‘离间两宫,威凌主上’、‘孩视天子、目无君上’……
    这些只是最基本的罪名。
    一些御史,开始上纲上线,提出了一些叫两宫都为之惊诧的议论。
    譬如殿中侍御史安惇,便在弹章上说司马光是‘暗怀司马仲达之心,欲图王莽之志’,所以他请求‘两宫慈圣切不可轻饶’,为什么呢?
    因为‘长此以往,臣无臣礼,国将不国’。
    将这些弹章看完,两宫心里面憋着的气,总算出了大半。
    “娘娘,这些弹章如何处置?”向太后问道。
    太皇太后倒是想将这些弹章下发。
    可是她也知道,这样的话,恐怕会将事情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因为经历了王珪、李定两个案子后,这位太皇太后也已经知道,将弹章直接下都堂,就意味着她认可了御史们的议论。
    这是非常危险的事情!
    吕公著的妻子,前些时日入宫谢恩的时候,就在私底下隐晦的提醒过她。
    御史们的弹章,要谨慎处置。
    特别是涉及元老重臣的弹章,尤其要谨慎!
    所以,想了想,太皇太后就道:“不如,去请韩相和吕执政入宫商议?”
    向太后点点头,她也需要有人提供一些意见。
    毕竟她也只听政了三个月,对国家大事,特别是涉及司马光这个级别的大臣的处置,根本没有经验。
    必须征求大臣意见!
    韩绛、吕公著就是最合适的人选!
    ……
    赵煦美美的睡了一个午觉。
    然后就准时起来,在宫女服侍下,洗漱更衣。
    接着,又喝了一碗他特意嘱咐冯景煮好的红枣蜂蜜水。
    “大家……”冯景让宫女们下去,然后自己走到赵煦面前,低声道:“御史们都已经将弹章送入宫中了……”
    “这么快?”赵煦惊讶了一声,然后就笑了。
    乌鸦们怎么可能会在这种事情上面慢?
    在他的上上辈子,同文馆案一爆发,整个御史台就连夜将上百封弹章送到了宫中。
    “据说,两宫慈圣派人去请了右相和吕侍郎入宫参议……”冯景继续汇报。
    赵煦点点头。
    这个事情他不大想继续参与了。
    剥掉司马光的光环,打掉他在两宫面前的好感,就已经差不多了。
    再多,就要过犹不及。
    甚至可能露出破绽,叫人警觉!
    赵煦可不会做这种得不偿失的傻事!
    今天到医院检查身体去了~
    胃镜要明天,今天做了彩超什么的,然后一堆小毛病,小结石、胆囊炎一类~!
    我了个擦!
    (本章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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