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茨提高声音:“为什么要向后转?我们应该按原计划向东,去格兰德河谷。那边墙更少,入侵者更猖狂。俄克拉荷马有什么?”
    “你们刚才也看见了,豆子佬都被吓破了胆,几千人中只有几十个还敢过来。所以格兰德河上游下游都很安全。俄克拉荷马有什么?塔尔萨在燃烧!费城和芝加哥被‘烧抢杀’运动“烧抢杀”运动:burn loot murder占领,那是他们的报应。但塔尔萨是什么地方?红色美国的中心,‘觉醒抵抗’的发源地!1921年塔尔萨就开始抵抗了1921年,塔尔萨爆发白人对黑人社区的种族屠杀,遇难者数百人,伤者近千,整个黑人社区被烧成废墟。被认为是迄今为止美国历史上最严重的种族骚乱。!现在他们不太给力,我们得去帮一把!”(注:豆子佬:即beaner,美国对墨西哥人的另一个种族蔑称,源自墨西哥传统食品中的斑豆。)
    青铜的声音也越来越大,不再面向头领们的小圈子,而是转向大队伍:
    “今天最新消息:‘烧抢杀’已经占领了塔尔萨。他们尝到了滋味,开着抢来的车出城向西,冲向俄克拉荷马城!俄城又有什么?有中部最大的联邦政府机构群,好大一锅字母汤,他们是‘烧抢杀’的内应!还有全美洗脑最彻底的俄州国民警卫队,他们已经杀死了上百个我们的兄弟!这些人不会发一枪一弹、伸一根指头阻挡那些野兽。我们把俄城的小孩子、女孩子都拜托给他们吗?”(注:国民警卫队是美国各州设立的常备军。受州政府指挥,编制、训练和装备都是正规军队水准。)
    “不!!”
    人群的怒吼冲上星空。
    托尼一嗓子吼过,突然想起什么,跳上悍马车摆弄后座的通信设备。青铜也停了几秒,掏出手机打开某个应用。朱越觉得他似乎瞟了自己一眼。
    “守誓者!请重申你们的誓言。”
    队伍中的守誓者们齐声朗诵,很多没发过誓的民兵也跟着闹。孔茨有点勉强,还是跟上了。
    “我庄严宣誓:保卫美国宪法,抵抗所有敌人,无论国外还是国内!”(注:入伍/就职誓言。美国所有的武装部队和安全机构制服人员,入伍或就职时都要以此立誓。)
    誓言越发激昂,朱越更加感觉自己是彻底的局外人。他被声浪轰得受不了,悄悄退了几步,看托尼在悍马后座上鼓捣什么。托尼并不避他,咧着嘴把一个厚厚的军用显示器扳过来。
    窗口标题是“青铜战线”。美国动态地图上,中西部和南部各州一片亮色,无数小点在闪烁。小点聚集成团,大部分沿着美墨边界分布,另外一些在公路上和城市周边,连加拿大境内也有不少。屏幕下方的统计数字,显示“被动节点”高达七十多万,“主动节点”也有三万多个。
    “……全国广播?”
    “没错!蒙古没这东西吧?”
    托尼越发得意,手指一抹,把几百路“主动节点”数据流连上了车载大喇叭。无数个声音加入合唱。声音来自南北大路、东西海岸、高山与平原、旷野与城镇。同一句誓言,此起彼落,如惊涛拍岸,连绵不绝。
    朱越这才看见后座上有一台设备撑着相控阵天线。天线不是折叠式的,设备本身也比刚烧掉那个大得多。
    等到几万人差不多都重申了誓言,青铜才重新发话:
    “今天大家干得不错,是时候转向国内的敌人了。目标:俄克拉荷马城,全体进军!”
    大喇叭中的欢呼震耳欲聋,托尼赶紧切断音频。青铜也关掉手机应用,演说还在继续:
    “今晚我们回印第安温泉露营,那里又来了几百个兄弟。明天清早穿越魔鬼岭,上i-20公路。这条路不仅是拯救美国的道路,也是朝圣之路。到达沃斯堡之前我们向南转个小弯,去一趟韦科,缅怀被联邦活活烧死的前辈。”(注:韦科(waco)是德克萨斯中部城市。1993年,美国联邦执法机构在韦科附近的“大卫教”营地围攻非法持有大批武器的教徒。围攻以营地被大火烧毁结束,76人在火中丧生,包括很多妇女儿童。)
    “然后我们沿i-35北上,直奔俄城!半个世纪之前,两位先烈在俄城开始了这一切。那栋炸掉的大楼原址上,联邦政府用我们的钱修了更大的楼,现在住的是更坏的家伙:联邦总务署。走!我们去看看那栋楼需不需要再炸一次!”(注:1995年俄城大爆炸是美国最早的右翼民兵恐怖袭击事件。麦克维和尼科尔斯用自制大型汽车炸弹炸毁了市中心的联邦大楼,168人丧生,数百人受伤。麦克维是退伍军人,自称右翼民兵,策划爆炸是为“韦科大屠杀”复仇。)
    朱越明知他的小算盘,也听得面红耳热、手痒无比,恨不能按个r扔个手雷。民兵们的狂喜更是达到白热状态。地上的人奔走上车,战车纷纷发动掉头。
    孔茨也再无二话,跑到车队后面指挥交通。
    朱越跟着托尼、鱼鹰和另一个民兵上了青铜后面那辆敞篷吉普。出发时青铜在孔茨面前停车,笑道:“我知道守誓者对韦科那种事有不同看法。到沃斯堡你不用向南,直接向北。”
    “没关系。我说过跟着你,就一定跟着你。”
    “我也不去韦科。你带五十个人,和我这些人一起上i-35。”
    孔茨大吃一惊:“你不去朝圣吗?”
    “朝圣有南方十字军带队就够了。我们作为大部队的先导,把i-35走通。另外我们还要下路,去怀茨伯勒怀茨伯勒(whitesboro)是德克萨斯州北部小城。位于i-35州际公路以东,接近俄克拉荷马州界。办一件事。为美国,也是为你。”
    “我?”
    “到那就知道了。我特地找的礼物。你会喜欢的。”
    车队继续前进。朱越回望孔茨,老伞兵立正敬礼,满脸迷惑、惊喜与虔诚,看得他暗自心惊。
    这一段带他跑路的人不像老白,也不是蛇头能比的。恐怕是惹不起。他的星链天线似乎也更大。
    ※※※
    在颠簸的土路上开了没多久,迎面来了四辆军车。隔着老远,军车就闪到路外停住,让出道路。青铜跟头一辆车上的军官打个招呼,径直开了过去。擦肩而过时,朱越看车上的军人都是全套野战步兵武装,比这边整齐正规多了。看不出是什么部队,臂章上的标识是bortac。
    后面的民兵就不太客气:
    “孩子们,我们把你们的活都干了!”
    “现在又是去干你们的活!”
    “怎么啦?才打开电台?”
    对面似乎也不生气。那军官还吆喝起来:“青铜!刚才忘记说了:新墨西哥国民警卫队对你们有点上火。他们追着西海岸过来的傻逼‘男孩’,今晚越过州界了,还伤了好几个。你们小心点!”
    男孩们纷纷骂回去。青铜立起一个拳头让他们住嘴,笑道:
    “多谢。大德克萨斯被人欺负了,你们没意见?”
    “我们不是德克萨斯的部队。”
    “胡说!你口音都甩不掉,还能甩掉家乡?”
    那军官没话了。
    bortac在波特兰实战中
    朱越问鱼鹰:“请问,bortac是什么?”
    “国界巡逻战术部队。你有礼貌我们都知道了,以后有话直说,别这么烦人。”
    “抱歉。那不是联邦部队吗?这么好说话?”
    托尼忍不住插嘴:“他们是好的联邦仔。站我们这边的。”
    刚才这家伙扯他眼角,朱越一口气还没咽下去。冷了半分钟才找到话:“那cia站你们……我们这边吗?”
    “cia是撒旦的首席执行官。要不是cia还会干中国,我会把每个碰上的cia都爆头。哎,蒙古人,懂得挺多的?”
    朱越顿时不敢再出声。
    「–」
    车上的气氛正尴尬得要死,前方突然传来两记鼓声。
    沉重的鼓声就像直接敲在他心坎上,跟着猛跳两下。那天成都的地震歌,前奏鼓声也是同样突然,同样勾魂摄魄。一瞬间朱越又产生了幻觉:回到起点了?循环结构?
    紧接着响起的却不是土嗨说唱,而是漫天空袭警报。所有车都打开了收音机,音量开到最大。他这才听清楚:不是真的警报,是乐器的模仿。上百辆车同声播放,比真的还要凄厉。
    高亢的男声从四面八方响起:
    晨光血红,家人相拥,
    疯子们掏出了核密码!
    火光满路,劫灰洒下,
    电台叫我们集合出发!
    拿起猎枪,操起钉耙,
    冲进他们的象牙塔!
    你瞎了眼睛,我掉了皮肤,
    照样把他们干趴下!
    听了开头朱越就认出来了:这是戴夫·豪斯的《破坏者》。在成都那些无眠之夜中,他听过好几遍。那时候完全没感觉,只觉得这歌莫名其妙猛打鸡血。今天身在战车之上,周围就是电台、猎枪和钉耙,他一下子明白了。全明白了。
    这不是游戏,所有发生的一切都不是游戏。这是真得不能再真的现实,只有现实才会这么绝望。
    戴夫的呐喊直冲耳鼓,朱越全身的血也直冲脑门,比青铜演讲之时还要火烫。他跟着身边所有人唱起来。两句之内,音量从蚊子哼哼变成了狼嚎:
    宝贝,我们去破坏吧!
    来一个内部开花!
    宝贝,我们去破坏吧!
    让他们心脏病发!
    歌声稍歇,过门响起。刚才还冷若冰霜的鱼鹰一把搂住他肩膀:“蒙古歌王!”托尼和另一个开车的战士也兴奋得使劲捶他。
    托尼冲他喊:“速不台!先前你那句蒙古话什么意思?”
    “那是我们蒙古人最喜欢的祝福。mani意思是金刚珠……就是神的珍宝;padme是莲花。‘珍宝放入莲花中’。”
    “那又是什么意思?”
    速不台懒得再讲,右手拇指食指搭一小圈,左手食指伸进去搅搅。
    三个人秒懂。鱼鹰又笑又骂。两个男人笑得发疯,都跟着搅起来,司机双手离开了方向盘。果然,这才是全世界屁民的共同语言。
    战歌再次升起,满天星斗摇动。这一次速不台从头加入。两边搂着的两个美国人,两小时前还用枪指着他,扯他的眼角。
    年复一年,无边谎话,
    今天我真听够啦!
    河水闪着辐射蓝光,
    谁还想做温水青蛙?
    我已经下定决心,
    宝贝你别再害怕!
    让我们歃血为盟,
    这一次不留片瓦!
    宝贝,我们去破坏吧!
    来一个内部开花!
    宝贝,我们去破坏吧!
    让他们心脏病发!
    第27章 主菜与甜点
    据周克渊说,万国宝项目组人人都爱王老师,但大家都怕她请吃饭。
    今天算是成都帮的告别饭,几位顾问都被邀请了,唯独张翰缺席。饭局设在总指挥部地下层一个偏僻的小会议厅。客人还没进门就领教了厉害:一群警卫将所有人扫描透视两轮,并彻底搜身。刘馨予甚至被一位专派的女警脱了搜。都是戈德曼事件的后遗症。
    三杯酒下肚,几位年轻人才明白周克渊指的是什么。配菜不少,主菜只有一道:正对圆桌的大屏幕。王招弟在酒杯和筷子之间无限切换,但从不放下遥控器。
    她看新闻基本上只看大标题,十个里面有一个才会点进去,粗看一下内容,然后飞快切换。边看边评论,别人还没看清楚她已经开始轰炸。
    大屏幕连续切过cnn、福克斯电视台、纽约时报和oan实时新闻。(注:oan:one america news,即“一个美国”新闻网,美国迅速崛起的右翼有线电视媒体。)观点大同小异,唯独oan的头条标题很有创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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