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宛下意识的捏紧了信纸,即便已经将这薄薄的纸张捏烂都无所察觉,她其实知道,在陈俞心中,她或许骄纵跋扈,可却不会是一个恶毒,不折手段之人。
    即便从前在北岐时,她做过不少伤害陈俞之事,陈俞也将这一切解释为陈国人与北岐人之间的矛盾。
    因为她是北岐的帝姬,所以她才会这样不遗余力的折磨他。
    这与她是个什么样的人无关。
    在陈俞的心底,贺宛还是个善良的姑娘。
    否则,在薛晋嫣中毒的事情上边,他也不会在所有证据都指向她之事,并未迟疑的选择相信她。
    而如果陈俞知晓她几乎不曾犹豫地害死了贺澜,也知道她只为了几两银子便将追随她十余年的婢子卖入了花楼,她简直不敢想陈俞会如何看待她。
    难道届时,她唯一的庇护也要就此失去了吗?
    她想起来从前那颠沛流离,任人践踏的日子,神色顿时变得恐惧,“不,不行,这些事绝对不能让他知道。”
    可她应当如何化解这场危机?
    她下意识将目光放向殿外,而后将玉桑唤了进来,“玉桑,有一件事,本宫需要你去办。”
    前边那样一闹,确实让她对这玉桑也生出了几分疑虑来,可眼下她手中也再寻不到旁的可用之人,便也就只能指着这玉桑了。
    玉桑闻言,虽然心下有几分不安,可还是只能应道:“是。”
    贺宛从发间拔出一支金钗塞到玉桑手中,而后道:“你去寻些做杀人买卖的人,让他们替我杀个人。”
    “娘娘。”玉桑担忧道:“眼下正值多事之秋,圣上还不曾将陷害您的人寻出来,您又何必在这当口再去做如此冒险之事呢?”
    贺宛咬牙道:“本宫何尝不知如今境况,可若是此人不死,局面只会更糟!”
    说罢,她抬眼盯着玉桑,“旁的都不必说了,你只需按照本宫的意思,三日后亥时,去景春楼三号雅间,将里边的北岐女子杀了,这件事便能了了。”
    玉桑握住手中那支有些发沉的钗子,心底不由得涌上一阵不安,可对上贺宛的目光,还是只得点了头。
    见她已经应下,贺宛心绪才稍稍安定,她心道:“辛月,不是本宫不顾念主仆情谊,只是你既然威胁到了本宫头上,那也怪不得我了……”
    她向来是心狠之人,谁人阻拦了她的路,都须得付出代价。
    ***
    御膳房的宫人与那些世家小姐的贴身婢子都尽数审问过了,可惜却依旧寻不到头绪。
    陈俞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他将早已不知盘问过多少遍的周太医又传唤了进来,又问他添在吃食中的毒是何种东西。
    “那大约是懂些医术之人自己配出来的方子。”周太医将早已回答了不知多少遍的话又重复地说出了口,“初服用下去确实会出现呕血眩晕之状,不过毒性不强,服用了解毒汤药,两日三日便能好全,便是不服用此汤药,身体好些的歇息个几日,也能好转过来。”
    “可见这下毒之人应当是没有害人之心。”
    这些话,陈俞前边便已经听过。
    虽然这毒并不至于要人性命,可若是想以这一点来平息薛晋荣的怒火,却也并不容易。
    其一,薛晋荣未必会相信陈俞的话,其二,如今事情已经闹到如此地步,若是能借机当真逼得他不得不将贺宛废除,不管是对于他还是对于其他大臣而言,应当都是件好事。
    要让他们放弃这个机会,怕是不会有这么容易。
    所以刚开始听到周太医说起此事时,他虽然有些意外,但却并未太过深究此事。
    唯一能确定的便是,至少这下毒之人与薛晋嫣或者说与薛家没什么深仇大恨。
    也就是说,那人是冲着贺宛又或是他来的。
    若是如此,那或许便能有些头绪了。
    陈俞好似想起什么,抬眸看向周太医,“宫中各处什么时候从太医院拿了药材,又拿了什么药材,应当一一都记录在案吧?”
    周太医恭敬应道:“是。”
    “那配置这毒所需要的药材。”陈俞虽然满脸疲惫,可他的目光却始终带着锋芒,他盯着周太医道:“最近这段时间到底什么人在太医院取了这些药材,应当都能查到吧。”
    周太医迟疑得点了头,“只是……这些药材都只是些寻常的药材,并未有什么特别之处,特别是其中茯苓,连翘等药材有降火清心的功效,眼下暑气正盛,宫中需此类草药之人不知凡几……”
    言下之意便是即便谁人当真从太医院拿了这些药材,也是说明不了什么的。
    毕竟这些药材用途甚广,又并无任何特别之处。
    更何况这些药材近些日子宫中消耗甚多,便是陈俞当真要查,也不是三五日便能查出苗头来的。
    可陈俞却并未因为周太医的话而迟疑,反而开口道:“近些日子,昌庆宫要过什么药材?”
    第六十一章
    周太医一愣, 而后意识到什么,才赶紧道:“微臣并非负责此事的太医,太医院中刘长宏刘太医一直负责记录各个宫室用药, 圣上可宣他一问。”
    陈俞颔首, “你退下吧,让刘长宏来宣明殿见朕。”
    周太医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连忙应了个“是”。
    周太医已经在太医院做了二十余年太医, 对于陈俞方才话里边的意思,他再清楚不过。
    显然, 陈俞手中并未有任何证据能证明下毒谋害薛晋嫣之事与昌庆宫,也就是与陈意有任何关系,可是他还是一开口便问起了昌庆宫。
    这便意味着陈俞有心要将此事算在陈意头上。
    此事本来与周太医无关,可陈俞在他跟前提了这事, 便是将他牵扯到了这件事之中来。
    他自然害怕。
    好在如今他已经将这事踢给了别人, 左右应当不会再来寻他的麻烦。
    如此想着, 他心中也终于安定下来。
    那刘长宏得知圣上传他去宣明殿问话, 吓得连手中的笔都拿不稳了, 慌慌张张地扯着刚从宣明殿回来的周太医问, “圣上可有说唤我过去是有何事?”
    周太医神色一顿, 摇头道:“圣上只说要唤你过去问话, 大约与前些日子赏花宴薛小姐中毒之事有些关系吧。”
    “这事……”刘长宏神色疑惑, “这事怎得和我扯上关系了?”
    周太医不欲与他再多说, 只道:“这些日子为了这事圣上传唤之人颇多,御膳房那些人都去过好几回了, 你也不必太担心。”
    见他还是满脸迟疑, 又催促道:“快些去吧,别让圣上等久了。”
    刘长宏本来还想再开口说些什么, 可周太医将话说到这份上,他也只得认命地收拾了东西,而后往宣明殿方向去了。
    他方才到了宣明殿门口,文锦就急匆匆走上前道:“刘太医,快些进去吧,圣上在里边等你。”
    刘长宏曲着身子应道:“是,多谢公公提点。”
    殿内,陈俞将这些日子所发生之事又从头到尾捋了一遍,越发觉得这其中古怪之处颇多,而这件事若是是昌庆宫那边所为,一切便能有个解释了。
    “陈意啊陈意。”陈俞低声喃喃道:“这次之事,不论是否当真是你所为,都只能是你做的了。”
    虽然陈意两年前便已被幽禁于昌庆宫,可陈俞对他始终是未曾放心的。
    不因为别的,只因为当初陈意率兵攻打北岐时立下的威望太盛,陈俞还未回到陈国之时,就已经在北岐听到了这个弟弟的名字。
    那时,已经有人猜测最终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会是陈意了。
    即便如今他已经安然地坐在这个位置上,可朝中也依旧会有些声音在提醒着他若不是先帝偏爱,最终坐在这个位置上的,或许就是陈意了。
    所以这两年间,他始终未曾有过真正放过昌庆宫的念头。
    而昌庆宫那边,也并未如同表面上看起来的那般太平,陈意的有些动作,他也是有所察觉的。
    他正想得入神,外间却传来响动,是文锦叩门的声音,他贴近殿门道:“圣上,刘太医到了。”
    陈俞敛了神色,道:“让他进来吧。”
    文锦应道:“是。”随后殿门被顺势推开,刘长宏屈着身子走了进来,又恭敬地跟陈俞见了礼。
    陈俞抬手示意他起身,而后直接开口问起昌庆宫的事,“昌庆宫这段时日可有在太医院取过什么药材?”
    刘长宏虽然不知陈俞为何突然这样问,可还是应道:“回圣上的话,昌庆宫的广陵王殿下前些日子身子不适,一直有按着太医给的方子在太医院取药,算来,已经有好几个月了。”
    陈俞神色平静,眸色却微微暗了暗,“他平素用的药中,可有茯苓,连翘之类,若与那日赏花宴中薛小姐的吃食中添那毒的方子相较,又有几成相似?”
    若是前边可能刘长宏还不知陈俞提及昌庆宫到底是何意,可是如今陈俞却将这两者如此直白的联系在了一起,他怎么可能还不明白陈俞的意思。
    陈俞这是怀疑昌庆宫的人,怀疑陈意是谋害薛晋嫣的真凶。
    若只是调查薛晋嫣的案子,其实最多不过是后妃争宠之类,如今也是因为那薛晋嫣背后有个薛晋荣,才将这件事情闹得大了些,但总逃不过这些戏码。
    可如今却将昌庆宫扯了进来……
    刘长宏暗自在心里叹了口气,可却也不敢多言,只能依着陈俞的意思将两个方子认真比对一番,而后道:“圣上,这两个方子大约有六成相似之处,不过……”
    他想说这重合的六成药材都不过是寻常药材,实在是说明不了什么。
    可陈俞却并未有听她将话说完的兴致,直接打断他的话道:“后边的话不必再说了。”
    刘长宏张了张嘴,只得将已经到了嘴边的话生生咽了下去。
    ***
    上京的五月暑气渐盛,灼热的气息藏在风里急促地扫过闹市中的灯盏,让它晕开的光亮也泛起了涟漪。
    景春楼坐落在城东的最为繁华处,即便夜色已深,街道上来往的人依旧不算少。
    等临近亥时,外间的灯火才渐渐暗了下去,各式各样的叫卖声响也渐渐稀释。
    而在景春楼三号雅间窗外的不远处,若是细瞧的话,便能发现那处有大约五六道黑色身影在步步逼近。
    几近惨白的月色下,那几道黑色身影破窗而入……
    “如何了?”贺宛并非是未曾杀过人,可却是头一回如此心惊胆战。
    从前她是北岐的帝姬,想杀一个婢子,不过是一句话的事罢了。
    可如今,她虽成了陈国的皇后,但手中权力其实还不如当初的帝姬,更何况如今她这个位置还不曾坐稳呢?
    若不是这辛月知道得太多,又拿这些事情来威胁她,她也不至于这样冒风险。
    玉桑刚得了消息问了,听贺宛问起,却先脸色苍白地跪了下去。
    见玉桑如此,贺宛的心越发慌了,“到底如何了?难道五六个练家子还对付不了一个弱女子?”
    “娘娘。”玉桑摇头道:“并非只是一个弱女子,您要杀的那人,她或许也早就知道您会有这心思,所以身边带了好些个高手,咱们遣去的人,一共五人,也就只有一人活着回来了。”
    贺宛满脸的不可置信,“怎么会这样,她在花楼那种地方,怎么会有这种本事?”
    是她亲手将辛月卖进了那个花楼的,那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她自然最为清楚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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