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回首,目光皆落在秦葶身上,秦葶意会,这是在唤她。
    她转过身去,果然见何呈奕驻足停下。
    行至何呈奕面前,秦葶开口问道:“皇上有何吩咐?”
    何呈奕的目光停在她的唇上,而后才问:“你在园子里乱转什么?”
    “无事可做,就看看有什么自己能做的。”她老实回道,发觉何呈奕似总喜欢找她的麻烦。
    见状,何呈奕竟觉有些无语,后有些忍无可忍的抬起手,曲起食指指腹将她下巴用力一抬,紧接着用拇指蹭去她残留在唇畔的一颗芝麻粒,语气颇为嫌弃地说道:“你这种人,如何配得在御前行走。”
    这话说的也是实情,连秦葶自己都觉的占理,她立即起了一套官话说道:“奴婢也是这般认为,奴婢自惭形秽,不敢在御前,不如皇上将奴婢发落到旁处去吧。”
    “出息了,自惭形秽是谁教你的?”他一顿,“那便说说,你想去哪儿?”
    想出宫的话自然不敢再提,只折了中抬眼道:“若是可以的话,奴婢想去织锦局。”
    实际上秦葶真正想去的地方是花房,在那干活短短数日,她觉着无比惬意轻松,草木不言,却能抚忧,又不用接触太多人,的确是个好地方,只可惜先前有姜总管一事,她总觉着心里犯膈应。
    “织锦局?”何呈奕眼前一亮,似听了什么不得了的笑话一般,“你这手艺入织锦局能做什么?缝补?绣花?”
    秦葶的手艺他是见过的,针角从来就没缝整齐过,就连那身她颇为满意的乌蓝色衣袍亦是一只袖粗另一只稍细,他仅试过一次,穿在身上何其拧巴。
    听到他的嘲讽,秦葶不再说话,早就该知道是这下场。
    “朕给你寻个好去处,你既整日闲着没事,自明日起便去花房里当差吧。”他道。
    闻言秦葶眼前一亮,心里高兴又不敢笑,生怕他见正中自己下怀而收回成命,还未高兴太久,便听他又道:“白日去花房当差,晚上来朕的寝殿值夜。”
    后半句又将秦葶心里才生出的欢喜打散,她敢怒不敢言。
    若能去花房,也算逃得一日算一日,她也只能这样想。
    “随朕过来。”不容她多思,何呈奕转身而去,秦葶只能紧随其后。
    何呈奕步入殿中,原本身后随行的宫人皆默契止步于殿外,秦葶以为自己也该如此,亦学着他们立于一侧。
    来到桌案前,何呈奕一转身,竟觉身后空空如也,目光所极之处没有秦葶的影子,他眉心一疼,朝门外唤道:“秦葶!”
    对面长相颇为机灵的小太监给秦葶使了个眼色,秦葶这才意识到自己又出了差错,匆忙入殿。
    “你这样的脑子,真该让太医们过来给你瞧瞧。”从前还算机灵的人,总是能想到填饱肚子法子的人,一入了行宫中便成了个憨子,没一处妥帖,没一处入得了他的眼。
    可偏就是这样一个人,竟能在他眼皮子底下活了这么久。
    对于他口中的难听话,秦葶早就见怪不怪,入宫这么久,她脸皮与从前相比倒是厚了不少,管他说什么,不痛不痒,听听也就罢了。
    “朕要看折子,你在一旁伺候着,若是再出差错,朕就将你的脑袋拧下来。”他冷目扫了秦葶的面颊,随之掀袍坐于金椅之上,翻动起堆成山的奏折来。
    秦葶偷偷撩起眼皮重重的剜了他一眼,用她从前在小双那学来的难听话在腹内数落了何呈奕一遍。
    一个白眼才落下,齐林便轻步自殿外踏入,身后还跟了一个小太监,小太监手里端着托盘,其上盖着一层软纱,秦葶觉着那轻纱颜色甚妙,忍不住多瞧两眼。
    “皇上,织锦局那边给魏小姐所制的首饰已经完工,请您过目。”齐林说道。
    “朕不是说了,有关大婚的物什你们看着办就好,不必问朕。”何呈奕眼也不抬地说道。
    “回皇上,这并非是您与魏小姐大婚时所用首饰,而是给魏小姐的生辰礼。”
    第二十九章 发簪
    提到生辰一事何呈奕才想起, 先前冷长清提醒过,魏相孙女魏锦心生辰之日需要备份厚礼以示看重,他并未放在心上, 只是随口命宫里人去备下。
    今日送到了眼前,他看顾一下也无妨,于是这才抬眼问道:“是什么?”
    “回陛下, 是宫里匠人用婆叶国进贡的白玉制的一支碧玉和合簪,外加一副透珠脂玉耳珰。”林齐回道。
    何呈奕的目光这才落在小太监高举的托盘之上,齐林极有眼力,将上面蒙盖的轻纱掀开,何呈奕仅草草一过目,便知这套手饰的确用心。
    他点点头, “放这儿吧。”
    齐林虽不知是何意,却也没有多嘴, 只命人放置于桌案上便是。
    那套首饰放在何呈奕的手边, 秦葶歪着头看过去,玉石珠宝一类她没见过几回,自也不会分辨,可这套首饰颜色清透, 一见便不是凡品, 秦葶在心里暗自猜想,这一套若拿出去卖, 怎么也能值上两头牛。
    齐林退下后, 殿只又只剩下两个人,秦葶东张西望, 何呈奕专心批折子, 时不时抬眼瞧瞧她。
    “这茶凉了, 你出去重新泡一盏。”见她待的无聊,何呈奕给她找些事做。
    她乖巧应下,随之端起茶盏便出了殿去,何呈奕的目光从她身上收回,而后落在手边这一套首饰上。
    通体雪白的发簪安静的躺在锦绒铺就的底撑当中,似一位不染尘事的仙女所幻化,精雕细磨,弧度似弯月,每一寸都雕制的恰到好处。
    与之相较,何呈奕眼前又浮现出先前秦葶生辰时买的那支簪子来,庸俗的粉色,廉价的样式,她插在发间欢喜了好久,还炫耀一般的问他好看与否。
    那东西是秦葶的第一样首饰,她甚至连个像样的耳珰都没有,素来仅以细柴棒所代替,时而季节交替,她的耳洞便会红肿起来,隔壁小双劝她买个银棒养耳,她却总不舍得。
    秦葶无论出身还是吃穿用度,与魏氏女都无法相较。
    他与魏氏女不相熟,迄今为止也只见过两次,允她的后位是当初起事时魏家起兵相助所交换,何呈奕比谁都清醒,这天下所有的东西都要以物交换,可唯独秦葶不是。
    她若对一个人好,便只是因为想对那个人好罢了。
    正如何呈奕所言,他于这人世间,再没发现第二个比她还蠢的人。
    正当他心思纷飞时,秦葶端着才换好的热茶入了殿中,规矩放置在他的手边,她目不斜视,何呈奕却抬眼,目光触及她的耳朵,耳垂正中一如从前插了一支柴棍,然而她万分珍爱的那只发簪也早不见了踪影。
    他将目光收回重新落于奏折上说道:“窗下有一盆石榴花,你去修剪吧,修的好了有赏。”
    闻言秦葶眼角朝殿那头的窗下望去,那盆她先前就盯上的石榴花叶子虽茂盛却略显错乱,尚有残叶来不及清理,这活自然是秦葶爱做的,于是通快应下,出去寻了剪刀,剪起花枝来。
    何呈奕想将她放置在那里不去理她,可今日也不知是怎么了,脑子不听使唤,他明明端坐于金椅上,却忍不住频频抬眸去瞧她。
    从背影上来瞧,秦葶做的很认真,这般专注他也只在从前她数瓦罐里铜板时见过,由此可见她是真的喜欢。
    将手中的朱笔暂且搁下,他自案前站起身来,抄起手边的那支发簪行朝秦葶行去,行至近前,她因过于专注而未发觉身后慢慢靠近的人影。
    何呈奕右手食指与拇指圈在一起,朝前伸去自后面弹了她的耳垂,力道不重却让秦葶吓了一跳。
    她忙捂着耳朵警惕的转过身来,二人离的相近,秦葶惊着眼问了句:“做什么?”
    还以为他在自己耳上做了什么手脚,秦葶频频摸几下耳朵。
    何呈奕抬手将那支发簪插到她的发髻上,“这东西做工太差,送不得人,赏你了,连同朕桌上那对耳珰一起。”
    秦葶将手自耳上移到发上,将方才他插上的那支发簪拿在手上,这支发簪远见便觉清透漂亮,细看更是一绝,白玉身毫无杂质,光线下通透无比,入手生温。
    “这么好的东西......”后半句她说的含糊,“说赏便赏了?”
    再一想,齐林来送东西时说着大婚一应,想那魏家小姐便是何呈奕的未婚妻,虽这东西在不识货的秦葶眼里说不好价值几何,但这么美的东西何呈奕仍觉着不满意,由此可见他对他的那位未婚妻的珍视程度,当真是常人不能相比的。
    方才还不觉,一旦想到这一层,秦葶的心里微微泛着酸涩,不过也只是残存的那轻浅一点而已,因为她在知道前面那人是皇帝的时候,便已经劝着自己与其割离,再经过这么长久的搓磨,想来再过不久,便可干干净净一点也不存。
    他是个坏东西,永远都不会是她的良人。
    既然是白给,秦葶也乐得收下,从容的重新插到自己的发上,垂眸看地上投下的影子,那灵蛇髻一侧多了一道簪影,看起来倒是别致。
    心思倒底还是单纯,她美滋滋的晃晃脑袋,眼见的欢喜。
    见她一笑,何呈奕的眼波中也流过一丝笑意来,虽浅,但却不难见。
    还未走出两步,便听殿外有人通报:“陛下,冷长清冷大人在殿外求见。”
    “宣。”何呈奕立即敛了颜色,大步重回案前。
    当冷长清入殿时,何呈奕已重新稳坐金椅之上,冷长清入门第一眼见着立于窗前的秦葶时,一副既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的复杂神情,步调稍顿。
    在秦葶这,一直都是她在明冷长清在暗,她从未见过其真颜,即便如今相见亦不相识,她如常见礼。
    冷长清面无表情路过她身侧,来到何程奕面前,“见过陛下。”
    “平身,”何呈奕道,“这个时辰你怎么过来了?”
    此次行宫之行,冷长清是随行朝臣之一,因他深得陛下重用与信任,所以住的不远,来去皆方便,不过撞见秦葶在此,还是头一回。
    “臣听闻魏家小姐生辰将至,特此前来同陛下商议此事。”
    “魏家女过生辰,倒不想冷卿这般重视。”何呈奕轻笑说道,面上意味不明。
    “看起来似是小事,不过臣觉着倒没这么简单,陛下与魏家小姐成婚在即,这是她出嫁前最后一个生辰,为显对魏家的重视,陛下看,要不要您亲自前往魏府,给魏家添些颜面?”
    冷长清曾受何呈奕母家大恩,他忠心日月可鉴,在朝上堂下,事无巨细都是为了何呈奕着想。
    这个提议何呈奕却不以为然,“添些颜面?”
    他身子朝椅后靠去,“朕给魏家的颜面还不够多吗?许了魏锦心一个皇后之位,魏家还想要如何?”
    话落,他目光不觉飘向窗前站着的秦葶飘去,仅仅一眼便又迅速收回,几乎不留痕迹,“当初起兵之际,魏家的确出力不少,事后朕更不曾亏待魏家子孙,况且当初魏家肯与朕一路,并非出于自愿,更多是被何成灼不断打压的无奈之举,而今魏氏女过个生辰都要劳朕兴师动众,只怕魏家要恃宠而骄。”
    若是换成旁人与何呈奕提此议,总会让何呈奕怀疑是魏家放出风声来,只怕要被拖出去打板子,可换成冷长清,他便没有计较。
    话毕,冷长清便知此事不通,他略思忖片刻又道:“陛下所言极是,是臣思虑不周。”
    “无妨,朕知道你的心思。”何呈奕目珠微动,眸光又别向秦葶那头,只不过这一回,却被冷长清看个一清二楚。
    为了缓和气氛,亦是想打个岔将何呈奕的心思从那女子身上敛回来,冷长清又道:“既魏小姐生辰之日陛下不打算前往,送的贺礼还是要精挑细选一番,不知陛下手底下的人,可将此事安排妥当了?若是没有,不如便由臣来安排。”
    “倒是呈上来一份,只是朕觉着不太妥当,将它送人了,冷卿去办此事吧,朕信得过你的眼光。”
    先前她们谈的事秦葶听不大懂,却在说到生辰礼时让她手上修剪花枝的动作稍顿住,此事关她,她有些心虚。
    说完政事,冷长清便退出殿来,却在路过秦葶身边时颇为怨念的瞪了她一眼,这让秦葶很是莫名其妙。
    待他出了殿门,冷长清的随侍便迎了上来,上下一观,瞧着主子脸上泛着菜色,便贴心问起:“大人看起来不太高兴,可是为政事所恼?”
    此随侍跟了冷长清许多年,亦是当初随着他去刺杀秦葶的黑衣刺客之一,如今一见秦葶便能想起当初做下的这件蠢事,没将她一刀杀了着实可惜,自打何呈奕想尽法子赶到这行宫来,他便知何呈奕对那个孤女的心思不一般,而今堂而皇之的将其留在身边,只怕日后......
    “红颜祸水。”冷长清低骂一句,如今在他眼中,秦葶便是这样的货色。
    ......
    无论世间何种好物,宫里应有尽有,就拿秦葶手底下这盆石榴花来说,明明不该是其盛开的季节,却能由匠人们的手在琉璃罩房中培出,绽的这般火红娇艳。
    由她的手剪掉最后一朵碍眼的花枝,她将铜剪搁到一旁整理杂叶。
    她这边发出的细小动静都能轻易扰了身后的人,两个人离的老远,何呈奕总忍不住抬眸瞧她。
    如今满京城都在传言他与魏锦心的婚事,他从未放关切过,只是此时,他突然很想知道,关于他要娶旁人这件事上,秦葶是如何想的。
    何呈奕起身大步朝她走过去,秦葶才直起身便觉得腰上一紧,而后有一只指腹微冷的手掐住她的下颚,迫使她扭过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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