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林痕称帝后下的第一道口谕。
    如此侮辱,世人以为向来自傲的颜喻会奋起反抗,可恰恰相反,颜喻乐得清静,大权离了手,他分毫不慌,只是悠闲地坐在院中品茶。
    就连昨晚,他都是在知道江因被抓后,被逼赴宴的。
    提起此事,颜喻脸上一派平静,他侧身空出出府的路:“吴将军,请回吧。”
    吴名目的没有达到,自然不会轻易离开,他扯了下嘴角:“本将若是必须要搜呢?”
    吴名自知有从龙之功,当今也无人敢惹,此话一出,便是摆明了不给颜喻留面子。
    颜喻却像是没察觉到,只是平静道:“龙椅上虽是换了人,相位之上却没换,颜府既是相府,吴将军想搜,就得先请出御令来,否则,休怪颜某不客气了。”
    吴名眯眼,眼中闪过凶光,颜喻只当没看见,又说了遍:“吴将军,回吧。”
    吴名迟迟不动,颜喻知道为何,不过是那天林痕攻进皇城时,第一时间就夺了他手中的相印。
    如今他虽还顶着丞相的名头,可手中已经没了权。
    没了权的权臣,就是一只没了爪牙的狼,丝毫没有威慑力。
    但颜喻还是一派镇静自若,这让刚进京不明局势的吴名陷入怀疑,开始动摇。
    恰在这时,有一小太监闯进来,掐着嗓子说陛下正在宫中等着,请将军立刻进宫面圣。
    吴名虽是不甘心,但也只能撤兵。
    临走时,颜喻察觉到对方视线从他颈间扫过,目光意味不明。
    那里不过是有很多遮挡不住的暧昧痕迹而已,他并不在意。
    这边,刘通得了自由就赶忙冲过来扶住颜喻,生怕他脸色比纸还白的少爷昏突然过去。
    颜喻清楚自己的状况,没有逞强,顺着刘通进了房。
    另一边,吴名已经赶往皇宫,他走进御书房时,林痕正伏案批折子。
    “你带人围了颜府?”林痕头也不抬,问。
    “对啊,那东西九成在颜喻手上,你不搜,那我就只能亲自来了。”
    林痕这才抬头,看了吴名一眼,此人的眉眼轮廓依旧是最普通的摸样,与四年前济源山见面时没有差别。
    这幅假面,此人已经戴了四年了。
    面前的人脸是假的,履历是假的,就连名字,也是假的。
    至于吴名口中的“那东西”,就是传闻中江因父皇死时,交给颜喻的,号称能调动暗藏在整个庸朝的,独属于江姓皇室的兵力的信物。
    “你连那个所谓的信物是什么样子的都不知道,就算是搜,又能搜出什么?”林痕问道,话音中隐隐带了怒意。
    “不知道又如何,把可疑的都处理了不就行了,颜喻不过一无权文臣,能奈我何?”吴名无所谓道。
    “行了,”林痕放下朱砂笔,道,“此事我自有分寸,你不要掺和。”
    “行啊,我可以不掺和,”吴名找了位置随意坐下,对林痕道,“但在此之前,你要先告诉我,你所谓的有分寸是不是想和你旧主子再续前缘?”
    话音未落,林痕看过来的眼神就已经带了怒意。
    吴名见状啧啧两声,抚掌叹道:“我知你心悦他,怎么样,久别重逢,昨晚那场,很激烈吧?”
    林痕咬了咬牙,只说:“收起你的好奇心,不该管的不要问。”
    吴名依旧没有正形,说:“行,那颜喻这我就不管了,我带人去审那个傻子,反正老皇帝要么把东西给了颜喻,要么就是给了他的傻儿子。”
    “江因不能动。”林痕道。
    “为什么?从傻子嘴里撬东西才快啊,有什么不能动的?”
    吴名说着一顿,随即指着林痕鼻子不可置信道:“难道是因为他是颜喻的外甥,林痕,你不会真想和他重归于好吧,你别忘了,当年若不是我救你,你可就被他派去的人杀死在山谷里了,哪还能有机会做皇帝!”
    林痕不是不知道,也没有忘。
    是当年剑尖在刺进喉咙的前一瞬被一支突然出现的箭射偏,自己才得以活命。
    他喉结滚了滚,再次道:“总之,江因我留着还有用,你不要插手。”
    他这样说,吴名直接理解为承认,他不可思议道:“我实在疑惑,你和他躺在一张床上的时候,就不怕他趁你睡觉直捅死你吗?你可别忘了,他四年前就想杀你,更何况现在你夺了他的权,又绑了他最在意的外甥,他能不想杀你才怪。”
    林痕沉默着,没应声,吴名也不管林痕在想什么,自顾自地接着说。
    “你该最清楚的,颜喻那人就是个记仇的狐狸,你今天心软不杀他,等哪天让他抓到机会了,一定会咬死你。”
    林痕又沉默了一段时间,只说:“你回去吧,你要的封赏我会派人送到你那里。”
    多说无益,吴名叹了口气,拍了拍衣角起身往外走,走到门前又喊了一句。
    “兔子被揍狠了还知道急眼咬人呢,你可别贱到让我觉得救错了人。”
    林痕握了握拳,阖上眼睛,再睁开时,里面的犹豫已经散了。
    人已经走远,但他还是哑着嗓音回了一声“不会”。
    第45章 “该哭还是该笑”
    颜喻回了房间,第一件事就是让刘通去煎药。
    他知道自己的情况,折腾了这么久,要不及时把病气压下去,后面铁定得受不少罪。
    但很遗憾,病气没能压下去。
    颜喻当晚就起了高烧。
    刘通抓着颜喻冰凉的手,急出一脑门的汗,想让人赶紧去请钱紫山,却被颜喻阻止。
    现在整个颜府都被林痕的人给围着,要想请大夫,必定会惊动林痕。
    颜喻现在身心俱疲,根本就挪不出精力再和林痕打交道了。
    所幸近年来,高烧已经不是稀奇事,府中也有药房,颜喻就让刘通按之前的方子抓药去熬。
    可他的状态实在是太糟糕了,一张脸像是在冰天雪地里滚过一遭,惨白得过分,连唇都分辨不出多少血色了。
    再加上脖颈上的痕迹太明显,刘通就算再迟钝也能想明白,这次和以前根本就不一样。
    他踌躇着,又劝了两声。
    “不必了,刘伯你去吩咐吧,我想歇会儿。”
    颜喻扔下一句有气无力的话,皱着眉头闭上了眼睛。
    刘通没办法,叹了口浊气,出去了。
    颜喻反反复复烧了三日,后来病情是好转了,颜喻整个人却憔悴了一圈。
    这天早上,日头正烈,清风和煦,算是这秋日里难得的好天气。
    颜喻一连在房中呆了这么多天,早就腻了,打算去院中坐坐。
    刘通怕他再着凉,硬逼着他多套了一层外衫,又抱出新做的狐裘给他围上。
    一整套下来,颜喻觉得自己像是被包成了粽子,连行动都变得笨重起来。
    他无奈地笑了笑:“刘伯,我还没有如此不经风,狐裘现在就披上了,再冷些可怎么办?”
    刘通听出他想脱下狐裘,哼了一声,直接拒绝:“少爷披着就行,等到了冬天,我说什么也不会让你再吹风了。”
    对上刘通没得商量的眼神,颜喻恹恹地闭上嘴,不再强求。
    如今正处在中秋之际,树叶还没有完全变黄,在枝头静静地呆着。
    今日不怎么有风,只有零星几片树叶缓缓飘落,它们降落的速度很慢,颜喻出神地望着,有种陪着它们走过一生的错觉。
    刘通怕他饿,让厨房准备了点小巧精致的点心端上来。
    颜喻没有吃,他垂下头,翻着手中有点泛黄的地志。
    他虽是活了三十年,却基本没有离开过京城。
    偶尔有那么一次,还是政务缠身,又记挂着京中事,匆匆去匆匆回,从没有静下心来感受过京城之外的风土人情。
    活得越久,越想无牵无挂地出去走走。
    无论去哪,都是好的。
    可惜事与愿违,从前不能,如今寿命将近,更是奢望。
    更何况,他现在连出府都做不到。
    好在林痕只是让人把颜府围起来,并没有时时刻刻监视着他。
    也算给彼此留了点体面。
    可转瞬想想,林痕若真想留点体面,那晚就不该撕碎虚假的面具同他做那档子事。
    至于原因,报复也好,发疯也罢,他实在懒得想。
    颜喻自嘲地笑了笑,专心翻着地志,期望从寥寥几笔中,窥出点自由随心的意味来。
    看着看着,便入了神。
    连林痕什么时候来的都不清楚,直到书面被阴影遮住,他才后知后觉地从书中抽离出来,抬头看去。
    林痕背光而站,神情隐在阴影中,他看不清。
    但也不需看清,林痕出现,他就够烦了。
    本想直接忽视,可惜林痕的目光存在感太强,根本就做不到,于是他没什么好脾气地问:“陛下不在宫中呆着,来我这做什么?”
    林痕像是根本就没听出他话中的情绪,回答:“听闻颜大人回府便生了病,前来探望,颜大人可好些了?”
    颜喻懒得追究消息是怎么传到林痕耳朵里的,他回了句“好多了”,便垂下头继续看书。
    赶客之意甚是明显。
    可林痕就和瞎了一样,自顾自挪到他身边坐下,盯着他手中的书看。
    颜喻当他是空气,看完一页就往下翻,看见下页当头的“江南”二字时,手指顿了下。
    陈旧的纸页停顿了一瞬,再翻折时发出一声清脆的“哗啦”声。
    在沉默的两人之间,显得格外突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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