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发前夕,林痕出宫来到颜府,刚走近书房,房门就被人从里面打开,迎面走出一位身形佝偻的老人。
    老人穿的是普通的粗布衣裳,臂弯处还打了补丁,不待林痕做出反应,对方就朝他微微颔首,之后便径直离开了。
    等对方的身影消失在拐角,林痕才敲了两下门,进了书房。
    颜喻像往常一样,坐在桌案前,朝他看过来,倦容依旧。
    林痕还是明显察觉到不同。
    颜喻这段时间总是微微抿紧的唇有了松动的迹象,眉头也不再皱得那么紧。
    “刚出去的那位是司天监的老臣,已经致仕多年,来是告诉我,他这几日观测天象,见水汽有往西北聚拢之势,这几日,西北极有可能会有场雨。”
    “那就好那就好,”林痕也跟着松了口气,“还没到冬月,运气好的话,或许还来得及播种。”
    颜喻长舒一口气,点了点头:“但愿如此。”
    祭坛是临时在济源山顶搭建的,相比于以往的规格小上不少,不过也无人在意,毕竟只是走个过场而已。
    这天,江因换上最庄重的朝服,由颜喻领着,一步步踏上台阶,穿过候在两旁的百官,往最高处走去。
    林痕知道没有靠近那两人的资格,自觉站在队伍末尾。
    铜鼓的声音低而沉,一声一声,混着不远处寺庙传来的悠长钟声,震得人鼓膜发颤。
    距离太远了,纵使目力再好,林痕也才勉强看到颜喻模糊的身影,看不清面容,也听不清在说什么,但就是无端痴迷,看着看着,便入了神。
    连身边什么时候多了个人都不知道。
    “坊间传闻,颜相这两年痴迷于一位容貌昳丽、比女子还要美上万分的男宠,在下十分好奇,如今得见,果然名不虚传。”
    林痕闻声转头,见身边站了个侍卫装扮,相貌平平无奇的男子。
    “你是谁?”他问,同时警惕地与对方拉开距离。
    “我是谁林公子不必知晓,只是我这有桩买卖,想同林公子做。”对方噙着笑道。
    笑容刻板,面部僵硬,明显是带了假面。
    林痕嗤笑一声,道:“既是交易,就该讲点诚意,你若不以真面目示人,那就免谈。”
    假面并没什么反应,还维持着瘆人的笑容,道:“我只是想见宫中一位故人,简单至极的要求,若是事成,不管是高官厚禄还是自由身,林公子皆可随意选择。”
    “见谁?”
    “套话便免了吧,林公子只需要回答在下,对这场交易可有兴趣?”
    林痕眯了眯眼,道:“你什么都不说,我哪知可不可做。”
    对方依旧笑,瞟了一眼林痕后方道:“没关系,公子慢慢想,只是切记不要让旁人知晓,不然,钱守就只能下去陪您母亲喽。”
    林痕面色一沉:“你到底要做什么?”
    话音未落,对方就已闪身消失在人群中。
    很快,有侍卫追上来,将此处无声查探一番后赶往下一处。
    林痕再无心思观看祭天大典,他退出人群,回了临时搭建起的帐篷等颜喻。
    直到天色擦黑,颜喻才回来,程风跟在他后面,边走边禀报:“目前看来对方应该只有一人,极其狡猾,还没有抓到……”
    林痕听见是要务,及时退了出来,他往僻静无人处走,穿过一片小树林,找了块还算光滑的石头坐下,遥望山下的点点灯火。
    大约过了小半个时辰,天空突然下起蒙蒙细雨,清凉的雨丝落在脸上,在这个久旱的环境下竟有种不真实感。
    如今雨来了,颜喻应该能好好歇上一段时间了吧,林痕出神地想。
    有脚步声靠近,雨突然被挡住了,林痕抬头,见是颜喻撑伞站在他身旁。
    “今日是你二十岁生辰?”颜喻垂眸问他,眸光淡淡,林痕却觉得比山下的万千灯火还要温柔。
    他愣了愣,才想起今日是十月十五,他点了点头:“是。”
    颜喻了然:“这几日给忙忘了,生辰礼先记着,回头给你补上。”
    林痕笑了笑,起身把伞从颜喻手中接过,和人并肩而站,道:“不用麻烦,大人记得我就很满足了。”
    颜喻没应,而是转头往山下看,林痕选的这个地方不错,视野开阔,能看到山下广袤的平原和无尽灯火,除此之外,还有近处,半山腰的那处寺庙。
    林痕也在看,那座寺庙名为济源寺,正是当年颜喻求取平安扣的地方。
    心有灵犀般,颜喻抬手指了下那簇灯火:“这里便是济源寺,那枚平安扣的出处,待明日返程,便领你去看看。”
    林痕点头:“好。”
    幽静处最静人心,两人不着急回去,在此处闲聊了好一会儿,直到雨滴落在伞面上的声音越发明显,颜喻才拍了拍林痕的肩膀:“雨越发大了,回去吧。”
    回去的时候天更黑了,夜色静谧,无限放大雨点滴落的声音。
    林痕听见树叶晃动的沙沙声,正疑惑此时并没有风刮过,便听见迎面而来的箭矢破空声。
    脑海轰鸣,林痕只来得及将颜喻一把推开,躲过一支闪着寒光的箭,场面便已乱成一片。
    “大人,是刺客,属下护送您回去。”暗卫现身,一边截断扑面而来的箭雨,一边护送两人后退。
    可颜喻来之前刚调了不少暗卫给程风去抓人,自己并没有带出来多少,而刺客则是杀了一波又有一波顶上,无穷无尽似的。
    信号已经发出去,援军最快也要半刻钟的时间。
    林痕捡了把暗卫的刀,守在颜喻身前。
    那老人的预言成真,雨势越来越大,似乎要将半年来缺席的雨水一次性补全。
    大雨倾盆中,所有声音都被削弱,敌在暗处,林痕拼了全力在一片嘈杂中判断箭矢飞来的方向。
    时间过得好慢。
    又有一波刺客冲上来,林痕咬牙挥刀,正面迎上去。
    练了数年的武功,终于在今天派上用场,可他以前不曾实战,也没有杀过人,于是所有的招式都没有什么章法,全靠一口气强撑。
    打斗中他发现,对方的目标不仅仅是颜喻,还有他。
    数不清身上到底挨了多少次重击,林痕疼到发抖。
    混乱间,他好像听见了什么东西掉落,砸在刀面上的声音,哐当一声,很闷,可惜他已无心去管。
    不知过了多久,和自己对杀的刺客一个个倒下,他也终于听见了马蹄声,应该是援军到了。
    林痕呼出一口浊气,转头去找颜喻,却被一把按在地上。
    后脑勺传来刺痛,林痕无暇顾及,他慌乱伸手去抱和他一起倒下的颜喻,却摸到一支没入血肉的箭。
    满手黏腻,好像是血。
    林痕脑中轰然一响,瞬间变得空白。
    他哆嗦着叫人:“颜喻……颜喻!”
    颜喻没有应他。
    场面混乱,林痕眼前一片血红,他什么也看不清,脑子嗡嗡作响,只知道要赶紧叫大夫。
    他爬起来,又摔进泥里,他想把颜喻抱起来,可是他好没用。
    他又试了两次,可双手一直在抖,一点力气都没有。
    直到援军赶来。
    是程风,他把颜喻抢走了。
    林痕不知道自己一路怎么回来的,只记得掀开的帘子透出炽盛的火光,照得他满身的血腥分外刺目。
    颜喻被送进去了,他踉跄着跟在后面,却被程风拦住。
    “……我想进去看看他,不会打扰大夫的,就远远的看着。”林痕双目失神,哀求道。
    程风不动:“林公子请回,在找出幕后真凶之前,你绝对不可以再靠近大人。”
    林痕慌乱摇头:“不,我不会害他,我只是想看看他。”
    程风却说:“大人遇刺时和你在一起,除了你没人知道大人的行踪。”
    林痕临近崩溃,吼了出来:“那你去查啊,我要见颜喻!”
    可他的体力几近透支,根本打不过程风,几经挣扎,也没能靠近分毫,他被押按在营帐外。
    砸在身上的雨真的很凉,林痕绝望地盯着营帐,他看到随行御医跑进去,又看到太监端了盆血水出来。
    这时,江因匆匆赶来,林痕如抓住救命稻草般求他:“陛下,我求您,您让我进去看看颜喻好不好?我就远远地看着,不靠近,我求求你……”
    可江因太着急了,根本不理他。
    很快,他就听见江因带着哭腔喊出的“舅舅”。
    他再站不住,跪在了雨中。
    雨幕是一张天然的屏障,让他听不清咫尺之遥的那处,也看不清进进出出的众人脸上难辨的愁容。
    过了好久好久,远方的天际终于泛起鱼肚白,有几声清脆的鸡鸣从山脚传来,隐隐约约,秋雨也将落尽,转成细细的雨丝。
    钱紫山走了过来:“回去休息吧,大人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你在这干跪着也起不到任何作用。”
    林痕抬头,眼睛对焦了好一会儿,才看清对方的面容。
    钱紫山是昨晚被连夜拽上山的,因为只有他最了解颜喻的状况,除了他,没人敢妄动颜喻身上的那支箭。
    “我想见他。”林痕哑着嗓子道。
    钱紫山叹了口气:“他还没醒,见了也没用。”
    “我要见他。”林痕只是重复。
    第40章 “生辰礼物”
    钱紫山于心不忍,帮林痕争取了见一面的机会,并让林痕先收拾好自己再去。
    林痕就麻木地点头,回住处换衣裳。
    他的帐篷搭得随意,里面的东西也很简陋,是以,他刚进门,就看到站在他床前的人。
    “我原道是颜相强取豪夺,林公子迫不得已只能委身于人,可昨晚看了场好戏,才知竟是林公子一往情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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