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她没有恶意, 也不想与她非要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他会因为有些事而愤怒、难过, 可是那些情绪他也可以自己纾解。
    他可以为她做到许多许多事,这世上不会有人能比他做到更多。
    看晚晚似是没多少兴致, 他默了下, 而后只挑了一句没那么卑微的话说出口。
    “晚晚,你我没有非要谁生谁死的仇怨, 我亦不愿最终与你走到那种地步。”
    晚晚抬起眼眸,神色认真了些,仔仔细细看着他去倾听。
    容厌缓慢而清晰地道:“我没有那么刚愎自用、闭目塞听,我会想法子去了解你。过去那些,在试着去理解你之后,我也不认为你有什么错。我过去待你有许多不对的地方,这无法更改,所以你若想让我还回来,我没有异议。你想要什么,不管什么,若告知我,我们都可以商量……”
    听到他的话,晚晚怔了怔,望着他的眼神也滞住。
    容厌低声道:“晚晚,我们可以尝试着,去好好在一起。你想要什么,不管什么,我能做到的,都会去做……我想要的,只是你留在我身边。”
    晚晚用力眨了一下眼睛,又掐了下自己的手指。
    手指传来的疼痛真实而尖锐。
    她听到的话都是真实的。
    容厌是真的在耐心地与她探讨如何在一起。
    可就在上一次见面,他毒发加上得知他是师兄的替身,还怒到对她动了杀心,不过几日,他又能忍下来?
    他到底为什么能喜欢她到这种地步?
    晚晚没有回避他的话,同样认真道:“陛下,平心而论,您认真对待我之后,确实是极为难得的好郎君。”
    他的改变,她都看得到,他对她的喜欢,不仅仅是容忍,已经是他承受着痛苦去纵容她、拥抱她。
    容厌等着她将话说完。
    晚晚神情柔和,眉眼微微弯起,“我得寸进尺,但也并非不识好歹地觉得这是陛下的理所当然。我知道陛下的退让和包容,陛下也从没有拿身份去压制我、命令我。陛下治国有方,不偏私、不重欲,是大邺那么多年终于等到的明君。总归我享了大邺的安定,若是可以,我也不想与陛下走到对立的那一面。”
    她每一句都发自内心。
    或许前世的她恨透了容厌,可是,这一世,就算她知道了前世大部分的事情,可这一世他没对她做过那些事,她对容厌也没什么非要你死我活的深仇大恨。
    若是可以,她也不想与他真的走到最后玉石俱焚的局面。
    容厌眸光微有动容,他在她眼里也并非一无是处,可他心里却没有半分喜悦之情。
    叶晚晚总是这样,她总能把自己摘出去看,坦然地剖析自己和他人,不会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片面地去思考。
    她的情绪都太平稳、太淡薄,对他也是。
    所以,她说完她眼中他可取的地方,她那句“若是可以”,要怎么才能达到这个“若是可以”呢?
    晚晚轻声道:“我其实也没有什么欲望,只是,我不喜欢被强迫、被限制。”
    而在他身边,她多得是受限于他。
    容厌喉头哽动了下,“我……”
    她不喜欢的,他可以改,他可以想法子做到让她不会有这些感觉。
    她没有听他说话,继续将自己没有说完的话说出口。
    “陛下,对不起,我没有办法心平气和地留在你身边,没有办法让自己去习惯你。你可以忍耐我的放肆,前提是都在你的可控范围之内。可是在你控制的范围内,我再怎么样都开心不起来,我只要一想到你随时都能对我随心所欲,我……”
    晚晚笑了下,没说下去,无奈揉了一下额头。
    “陛下,你与我,在最根本的地方没办法妥协。”
    她没办法在他掌控之下对他还能有半点别的心思,她只想摆脱他。
    他的底线是让她留在他身边,可她唯一想的,就是随时都可以来去自由,无拘无束。
    晚晚轻声道:“只要陛下愿意放过我,陛下身上的所有毒,我都会想尽办法去解开。我们就可以相安无事。”
    容厌没有说话。
    他和她想要的,完全相悖。
    等了好一会儿,没有听到他的回答,晚晚便知道了答案。
    她轻松地笑了下。
    他真的也在努力想要好好解决和她的问题,可是,解决不了的啊。
    她手上现在还戴着手串掩着左手手腕,容厌平时的控制欲没那么明显,甚至一直都是她让他怎么样他便怎么样,可是一旦受到威胁,他对她的占有和掌控便能立刻让她警醒——
    他只是暂时愿意退让。
    他不想的时候,她没有反抗的能力。
    前世没有那能力,今生,也只不过能用共死挟制他而已。
    如果死亡都没办法威胁他,疼痛也无法影响他,她又能怎么做?
    只是,她永远都妥协不了的。
    所以,他和她之间,好像只有了一条绝路。
    他和她,必须有一个彻底退却,即便是用死亡的方式。
    晚晚想到这里,忽然很想将自己的疑问问出口。
    “陛下,你到底喜欢我什么?喜欢我过去对你好吗?”
    可她如今待他连一般都称不上。
    容厌摇头,嗓音微微有些哑。
    “不是。”
    他更在意的是“她”,而不是“好”。
    他只是喜欢叶晚晚这个人,和她怎么对待他,没有多大关系。
    晚晚笑了下,轻声道:“我与陛下不同,我确实就是喜欢师兄对我的好,对我全心全意的好。”
    她唇角微微扬起,像是想到了过去一般,道:“那个时候,我想要的,不管是合理的还是不合理的,师兄不会教训我,都会弄来给我,师父气得骂他,他也替我挡着让我先溜走。那时,他就算是死,也不会放弃我、护着我,死也要在我前头。他一心一意、全心全意,只对我一个人那么好。我都没想过,居然还能有人能对另一个人好成这样,可他命都都给我了啊,我怎么也得信。”
    晚晚笑着看他:“陛下做不到。”
    容厌唇瓣分开了些,想说些什么。
    她说的那个人,怎么会是楚行月?
    他知道他没办法去质疑她和楚行月的过去,只是,他问:“你怎么就确定我做不到?”
    晚晚轻笑出来。
    容厌和师兄不一样。
    少年那时,师兄是顺风顺水长大的天之骄子,他优雅、从容、做什么都进退有度,更不会偏执。
    可容厌不同,他长大的环境促使他偏执、极端,绝不会允许自己弱小,被他人掌控主宰。他的第一位只会是他自己而不是别人。
    容厌也轻轻笑了下。
    这真的会是死局吗?
    绝不会。
    他长睫慢慢垂下,遮住琉璃般的眼瞳。
    “总有办法的,晚晚,你总要给我一些时间。”
    总有法子,能让他和她,都得偿所愿。
    -
    如果他不放手,晚晚不觉得她和容厌能有不死一个的结果。
    有时候就是这样,两个人都清楚,对彼此都没什么怨与恨,却就是无法破局。
    晚晚甚至觉得自己算是运气还不错,至少容厌不是那种偏执到理智都没有的人,他在听、在想。
    只是,她和他确实没有可能。
    晚晚几乎能看到她与他的尽头。
    这几日,容厌还是没有留宿在椒房宫,天色阴沉几日之后,终于放晴,张群玉入宫向晚晚汇报叶云瑟一事。
    晁兆已经派了人去查案,另外张群玉也派了一行人,去将叶云瑟的尸身从肃州迎回,再过几日,便能到达上陵。
    晚晚琢磨着,阿姐的后事,她应当如何操办。
    她作为师父的关门弟子,作为一个女子,她当时也备受为难,历经好一番折腾,最终才能看到师父顺利入土为安。
    张群玉在一旁提了几句建议。
    晚晚认真听了,点头记下。
    张群玉笑吟吟道:“臣这次来,还是特地来向娘娘道谢。”
    晚晚愣了下。
    张群玉同她道什么谢?
    非要算起来,当初在雪山里,他本可以抛下她和师兄拿走物资独自离开,可他不仅没有,甚至一路帮着师兄照顾她,出了雪山连她和师兄的承诺都没要,就先行离开。
    若不是今朝宫中再见,怕是他行的善也没有什么结果。
    张群玉眨了一下眼睛。
    “臣是嘉县人。”
    他笑出来:“臣这几年外放去陇西,得知嘉县大疫,远在边关,焦急却也无能为力,幸好有娘娘医术高明,力挽狂澜。”
    晚晚失笑。
    原来如此。
    她却也没有独自居功,“太医令控制时疫没有肆虐,陛下试药,还有许多医士、兵、民,非我一人之功。”
    张群玉认真道:“臣自会记在心里。”
    从皇后口中亲耳听到陛下试药,他也并不奇怪,这的确是陛下能做出来的事。
    晚晚想了想,还是问了出来:“几年前,我与师兄都欠了你的,你若有所需要,我……若还在,你可以来寻我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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