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雹也有凝结成冰的能力,地上薄薄的起了一层冰,阿笙走出图书馆不察,直接跌倒在地。
    也不知她和陆子初是否真的心有灵犀,只知道她滑倒后,陆子初的短信就发过来了:“下雪路滑,外出小心。”
    她也没多想,直接回了一条短信过去:“晚了,已经滑倒了。”
    不该发这条短信的,后来听许晓说,会议开到一半,陆子初忽然起身离开了……
    那天校园图书馆,众目睽睽之下,陆子初穿着黑大衣,头发和肩上还有未曾融化的雪粒,就那么旁若无人的来到她面前,眼神隐含斥责,蹲下身体的同时,手已经抚上了她的膝盖:“有没有摔伤?”
    短短几个字,却勾出了阿笙内心最深处的柔软,那一刻忘了那里是图书馆,忘了有那么多双眼睛正在看着他们,阿笙轻轻抱着他:“没有,我很好。”
    他轻拍她的背,温声道:“还是去医院看看吧!”
    不用去医院了,因为他是她最好的医生。
    转眼间,t市迎来了2007年。
    一月初,天空飘着雨,在这样的坏天气里,阿笙论文在权威报刊接连发表,江宁和薛明珠去报亭买报纸,前面有两个低年级同系女孩子正在议论阿笙。
    女孩甲:“又是顾笙,怎么每次都是她见报?”
    女孩乙:“如果你男朋友是大学教授,你的论文也能每次都见报。”
    女孩甲:“什么意思?”
    女孩乙:“说不定这些论文都是陆教授代写的。”
    据说那天江宁和薛明珠为阿笙鸣不平,和那两个女孩子起了口舌之争,险些打起来,事后在图书馆找到阿笙,一个个自是愤愤不平。
    江宁把报纸甩在了桌子上,“啪嗒”一声很响:“阿笙,这不公平,她们根本不知道你有多努力。”
    薛明珠也是气呼呼的:“我能说我很恶心这种人吗?见别人比自己优秀,就百般挑刺,恶意中伤,分明就是吃不到葡萄嫌葡萄酸。”
    对于这些,阿笙是有察觉的,但却不做反应,任何不利于自己的传闻,最好的办法不是恼羞成怒直面回击,而是在最糟糕的时刻等待冷却。
    2007年,步入21岁的她,在有些人眼中还很年轻,但却早已过了逞凶斗狠的年纪。她把幼稚抛弃在了18岁之前,18岁之后,开始学会对自己的人生负责。
    江宁和薛明珠为了她挺身而出,她是很感动的,那些感动足以维持一整天的好心情。
    1月5号,老太太凌晨左侧腰部疼痛不已,拨通韩淑慧电话,紧急送医,诊断出患有肾结石。比较严重,老太太这样的年纪动手术有些危险,只能先用药物进行治疗。
    阿笙去医院看望老太太,老人极力维持着精神劲,反复念叨着:“不是什么大病,过几天就能出院了。”
    阿笙有时候过去,老太太睡着了,她就坐在那里,安静的看着她,保持一个姿势,可以就那么坐上一整天。
    她握着老人的手,瘦削、苍老、透着不健康的颜色。
    阿笙忽然想起了远在美国的父亲,近日他已很少接她电话,他不愿再让她听到他剧烈的咳嗽声。电话打过去,多是母亲接听电话,说起话来也是吞吞吐吐的,追问父亲身体怎么样?母亲试图轻松,但语气难免夹杂了几分沉重:“没事,有我呢!”
    “哥哥还没回去吗?”
    母亲轻叹:“我一个人也可以,你好好的。”
    阿笙喉咙有些紧,紧得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她在母亲支支吾吾的言语中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恐惧和不安。
    她无法好好的,那是她父亲。
    小学三年级,她代表学校去邻市参加考试,父亲陪她一同过去,考试结束,她说:“饿了。”
    父亲买了一碗面给她,然后坐在对面含笑看着她。
    “爸爸,你怎么不吃?”
    “爸爸不饿。”
    很多年后,她依然能够记得父亲嘴角的那抹微笑,慈爱温柔。
    后来她才知道,父亲钱包被人偷走了,身上只有一碗面钱。回到家中,他对母亲只说了短短几个字:“不能饿了孩子。”
    长大之后,历经世事,方才明白父母对子女的爱是不求回报的,也是最无私的,这份倾心相待,多是子女有了自己的孩子之后才能铭心体会。
    她给母亲打电话:“爸爸病得重吗?”
    彼岸长时间沉默,然后母亲“嗯”了一声,电话这端,阿笙眼睛很烫,一滴泪“啪嗒”砸落在纸页上,晕湿了上面刚写好的字迹。
    她有很多理由滞留t市,却没办法忽视身体里滚烫的血液叫嚣。
    06年卷走了所有的好天气,所以老天才会让07年初遭遇了长达半个月的坏天气。
    一连下了两天的雪,地面被冰雪覆盖,触目所望皆是湿漉漉的。
    犹记得来到t市,第一次看到雪花,阿笙饱含欢喜,现如今竟然开始学会了厌弃。
    老太太晚上疼得睡不着觉,陆昌平和韩淑慧毕竟人到中年,熬夜不好,虽然请了陪护,但陆子初晚上还是守在了医院里。
    纵使在这种时候,他依然会打电话叮嘱她晚上盖好被子;出门小心,衣服穿厚,甚至让吴奈接送她来往学校……
    阿笙想过要把父亲的事情说给他听,但在他疲惫的言语里是不忍多说什么的。
    有些学校硕士两年就能毕业,不同的学校,不同的专业,所谓时间限制也会不一样。t大实行学分制,阿笙研一就修满了学分,研二提前完成工作量,还有频繁发表的论文,这些早已成为学校衡量一位学生专业成绩的标准。
    周一,阿笙找到了授课教授,提出自己想要申请提前毕业,当然前提需要教授同意放人。
    教授沉默了许久,轻轻叹着气,盯着申请书看了许久,仿佛与那张纸有着难以割舍的情谊。
    教授说:“如果按照正常渠道的话,你还有半年就能顺利毕业,现在申请提前毕业也不是不可以,毕竟你的成绩有目共睹,但是顾笙……”教授说到这里,又是好一阵沉默,最后抬眸定定的看着她:“就这么放你离开,作为老师,我舍不得。曾经劝你出国深造,被你屡次拒绝,那时候一心盼着你出去为学校争光添彩,现如今你终于要出国了,没想到却是以这样的形式……”
    阿笙心里并不好受,“老师,我很抱歉。”
    办公室内短暂沉寂,最后教授终于松了口:“这事我一个人定不了,我找领导商量一下,有结果了通知你。”
    “放假前可以给我结果吗?”
    “我尽量。”
    接下来的日子里,阿笙开始办理探亲签证,她不知道这次去美国,需要逗留多久,如果学校同意她毕业再好不过,倘若不同意,只能视父亲病情而定了。
    陆子初每天在医院和事务所之间来回奔波,晚上回到望江苑,阿笙多是躺在床上睡着了,只不过半夜总会被翻来覆去的她扰醒。
    “睡不着?”他轻声问她。
    她在被子里摸到他的手,握紧了,却不说话。
    最近她有些心不在焉,每次见他也是吞吞吐吐,她有事情瞒着他,他是知道的。原以为不管是什么事,她都会主动告诉他,但陆子初没想到,最先告诉他这件事情的人不是她,而是她的授课教授。
    1月16日,校方接受阿笙毕业申请,她是打算今日回到望江苑跟陆子初坦白的,只是没想到,陆子初竟然会在家。
    他坐在客厅里,面无表情的看着她:“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忘了跟我说?”
    阿笙沉默,他这么问,就代表他已经知道了,事已至此,容不得她逃避,终是开口说道:“前几天我申请了提前毕业,校方同意了。”
    闻言,陆子初只默默的看着她,冷静锐利的眸子攫取她脸上每一寸表情,看到这样一个他,她是心虚的,心虚的无法直视他的目光。
    她竟然也会心虚?
    陆子初是很想发火的,但理智占了上风,“我能知道你为什么要申请提前毕业吗?”
    “我爸爸在美国生病了,我……”
    “所以你办理签证,打算前往美国?”陆子初表情是平静的,语气也是镇定无比,但冷峻的面容上却透着一丝裂缝:“顾笙,如果我不问,你打算瞒我多久?出了这种事,我居然是最后一个才知道,我陆子初在你眼里究竟算什么?”
    深深的无力感袭上心头,阿笙除了说对不起,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
    客厅明明灯光明亮温暖,但陆子初脸上的表情却始终都是冷冰冰的,不知过了多久,他的声音方才响起,暗沉的听不出半点情绪:“阿笙,你知道你有多任性吗?”
    到最后,他终是不忍对她发火,抿紧了唇,近乎漠然的看着她……
    阿笙一动也不动的站在客厅里,他的话尚且还在耳畔嗡嗡作响,伴随“砰”的一声响,阿笙心一颤,耳畔传来撕裂的疼,再抬眸,客厅里早已不见陆子初的身影。
    最怕告诉他,他不知道她有多想和他在一起,如果说了,但凡他有丝毫不舍,都会动摇她前往美国的决定。
    爱情和亲情对于她来说,占据天平两端,没有所谓的轻重,她爱陆子初,但也深爱家人。
    亏欠父母太多,所以有着太多的心生不忍。
    那句“你知道你有多任性吗?”让她无力反驳。
    这天晚上,陆子初开车前往医院,冬雪笼罩着这座城,入了夜开始泛起淡淡的雾气,婉约的白,若隐若现。
    医院里,老太太见陆子初去而复返,盘查之下得知事情经过,反倒劝解道:“阿笙是个好孩子,对老人尤为孝顺,对我尚且如此,更何况是父母了。现如今我生病住院,她每天看到我,难免会想起她父亲,你要学着体谅她。不告诉你,换身处地想一想,何尝不是在乎你?”
    静了一瞬,陆子初说:“我生气,不是因为她瞒着我,而是我在她眼里竟是那么不明事理的一个人。”如果她说她要去美国,他难道还会拦着她,不让她走吗?
    “有什么事,两个人坐下来好好说,她现在正是伤心难过的时候,你就这么丢下她不管,难保小丫头不会胡思乱想。”
    老太太说着,见陆子初蹙了眉,忍不住笑了笑,催促他回去,活了大半辈子,人生倒着走,看多了情情爱爱,面对阿笙,老太太知道,她是那个可以和子初灵魂契合,携手一生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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