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是雍州兵马参战,卢循长吁短叹,萌生退意,想从鄱阳湖顺赣江返师始兴城。
    徐道覆气急,拍案怒道:“卢公,刘毅新败,伐燕大军尚未回返,建康城中兵马不足万人。我等有大军十余万,战舰二千余艘,水中战舰,陆上车马连绵百余里,岂因小挫回师。”
    卢循捊着胡须沉吟,又开始犹豫不决。
    徐道覆愤然掀翻案几,指着卢循骂道:“卢于先,愚终将为你所误,若将你换成杨安玄,建康城早在愚的手中。你若想回师番禺,还不如早些自缚前往建康授首伏法来得痛快些。”
    卢循讪讪地道:“道覆莫要动怒,如此大事愚当然要思量周全。就依你,明日兵发历阳城。”
    五月八日,刘毅兵败的消息传至建康城,朝野上下动荡不安,不少人携家带口出城避难。
    五月九日,徐道覆率师攻打历阳城。豫州主簿袁兴国得知刘毅兵败,准备响应贼军。琅琊内史魏顺之得知,派扬威将军谢宝入城杀袁兴国,袁兴国亲卫袭杀谢宝,率军攻打魏顺之。魏顺之弃历阳城逃走,徐道覆取历阳城。
    刘裕得知魏顺之逃走,怒斩魏顺之。魏顺之是魏咏之的弟弟,魏咏之曾随刘裕京口起兵,是刘裕的亲信,魏咏之逝后,刘裕对魏家人很是照顾,此次斩杀魏顺之,让不少人生出畏惧,不敢怠命。
    从历阳城逃回的败兵惊恐地讲述卢循大军的强盛。十万大军变成了二十万、三十万,战船铺满了鄱阳湖,封堵了整个江面,从历阳到浔阳连绵数百里。
    刘裕让天子下诏大赦,以重赏募军,征调百姓修筑石头城,加强防御。
    五兵尚书董怀道:“建康四周有石头、西州、东府、白下、琅琊等城拱卫京城,可派兵分守津要。”
    刘裕摇头道:“董尚书此议不妥,贼从我寡,若分散兵力,恐不能敌。若一处失利,全局俱动,不如聚众固守石头城,随机应变。贼人若来,亦分不清城中虚实,亦不敢分兵出击,等到北伐军归来,再分驻各城不迟。”
    孟昶旧事重提,谏言保护天子渡江前往广陵城暂避。
    刘裕坚决不同意,道:“广陵城防御不足,根本无法跟建康相比,建康城兵马虽少,却能依城一战,过江之议不妥。”
    五月十一日,北伐将士渡江归来,这多少让建康城内恐慌的气氛降低了许多。
    刘穆之随同将士一同归来,刘裕看到他一身尘土,满身疲惫。算算行程从他离开下邳到现在不过才二个来月时间,刘穆之要先处理好广固城收尾事宜,再从广固城出发追上南归的大军,这一路兼程辛苦可想而知。
    “道和,你且歇息,有话明天再说。”刘裕感动地道。
    刘穆之的脸上满是灰尘,被汗水冲成一道道污痕。放下手中茶壶,刘穆之痛快地打了个嗝,道:“无妨,主公命人备下些吃食,仆吃完有事向主公禀报。”
    刘裕挥手示意,旁边的侍从快步出外安排。片刻功夫,刘穆之面前案几被换成宽大的条案,各种美食流水般地送了上来。
    刘穆之笑道:“仆生性好吃,让主公见笑了。”
    刘裕举杯道:“以道和之才,莫说些许吃食,便是金山玉山也可安享。愚敬道和一杯。”
    刘穆之下箸如飞,大块的羊肉、红烧的猪肉、清蒸的鳜鱼就着大盆的面饼消失在刘穆之的口中。
    刘裕慢慢地饮着酒,微笑地看着刘穆之狼吞虎咽。
    一刻钟后,刘穆之放下筷子,拍拍肚子笑道:“总算吃饱了。”
    案席撤下,刘穆之喝了两口热茶,道:“主公,仆回来之前斩了韩范和封融,这两人意图谋反。”
    刘裕愣了一下,韩、封是南燕的大姓,韩范、封融更是主动投降他的燕国大臣,斩了这两人会不会引发暴乱,此时京中风雨飘摇,北冀州再出事就雪上加霜了。
    不过,他对刘穆之极为信任,刘穆之这样做肯定做好了应对措施。刘裕道:“道和行事,愚向来放心,斩便斩了。”
    刘穆之解说了一番,刘裕率大军南下之后,韩、封等世家的族人暗中勾连,意态不明。彼时刘穆之刚收到刘裕命他急回建康的消息,与刘道怜商议后,以谋逆之名斩杀韩范和封融,又诛杀了两家数个族人,将暗潮压下。
    刘裕暗松了口气,他当初有意诛杀广固城中所有男子,就是想将忠于南燕的势力连根拔起,韩范的劝谏让他不得不顾及名声,不过还是诛杀了三千南燕官吏。
    刘穆之借韩、封两家有意谋反之名,再砍上一刀,将原本南燕的势力斩得七零八落,相信能震慑住不少人,刘裕点头道:“快刀斩乱麻也好,道怜行事谨慎,又有檀韶相帮,北冀州应该不会生乱。”
    刘裕把京中形势向刘穆之叙说了一遍,刘穆之得知孟昶力谏保护天子过江避往广陵,厉声道:“孟昶之言绝不可听。主公上应天命,辅佐朝政,新近立下灭燕大功,威震六合。妖贼乘虚入寇,听到主公凯旋归来,自当奔溃。如果先行弃京城而逃,声望何存,主公将来施令,谁人还会听从。“
    刘裕欣然道:“道和说到愚心中去了,南山可改,此志不移。彦达(孟昶字)昏聩,只顾自家性命,哪知大局根本。”
    五月十二日,东堂朝议。      琅琊王司马道文问及南归的将士,五兵尚书董怀奏道:“北伐将士征战在外,伤病者近半,此次为救京城长途跋涉而来,疲惫不堪,恐难与敌作战。”
    孟昶闻听,再次奏请过江暂避。司马道文意动,把目光看向录尚书事刘裕。
    刘裕见孟昶一再劝谏过江,心中烦恶,冷声道:“过江无险可守,不过是苟延时日。据建康而守,仍可一战,若能取胜君臣同幸,若厄运必至,愚愿横尸庙门死卫社稷,以全报国之志,绝不远窜草莽间求活。吾意已决,彦达不必再多说。”
    孟昶看刘裕正言厉色,知道难以挽回其心意,亦疾声道:“妖贼势大,当初安成公和南平公迎战妖贼,愚先知其败。豫章公一定要与妖贼决一死战,请先赐愚一死。”
    刘裕气得暴跳如雷,吼道:“你先别急着死,等看愚打完这一仗,再死不晚。”
    朝堂之上鸦雀无声,司马德文看着怒形于色的刘裕,心中暗暗发凉。无论此战胜败,晋室江山又朝深渊近了一步。
    孟昶回到府中,闷闷不乐,挥退侍从,一个人坐在书房中发呆,脑中回想着当初京口起兵时的情形,当时自己和刘裕、刘毅等人情同手足,现在却钩心斗角,势如水火。
    当年越王灭吴之后,范蠡劝文种离开,称“越王可与共患难,不可与共乐”,没想到要应在自己身上了。
    想起刘裕在朝堂上颐指气使的样子,孟昶感到一阵心寒,当初京口起兵是为重兴晋室,如今看来刘裕与桓玄何异。
    想起琅琊王脸上的惶恐之色,孟昶一阵心酸,王威不振,社稷难保,自己将来置身何处,难道要向刘裕屈身称臣吗?刘裕在朝堂上对自己口出恶语,恐怕自己想屈身事之也难得善终。
    当年一同起兵的檀凭之、何无忌已死,接下来轮到自己了吗?孟昶露出一丝苦笑,自己死后大概刘毅也难保性命,不知诸葛长民能否活命,除了刘裕自家兄弟和刘穆之,一同起军的众人有几个能活命。
    越想越感觉万念俱灰,孟昶执笔开始写奏疏,“当初刘裕北伐燕国,诸人皆认为不可,唯独臣赞成刘裕,哪料致使强贼乘间危逼社稷,臣之罪也。谨引咎以谢天下1
    将奏表封好,孟昶饮药自荆
    五月十三日,孟昶的遗表送至,朝臣无不唏嘘,目光复杂地看向刘裕。
    刘裕脸色铁青,没想到孟昶以死相抗,把自己逼到了绝处,此战若不胜,恐怕自己亦难逃一死。
    越是如此,刘裕的斗志越发高亢,高声道:“贼军西来,可用木栅将查浦淮口(秦淮河入长江口)及石头城四周封堵,在淮口旁兴筑堡寨,置万钧神弩和火箭于其上,抵御贼军进攻。”
    殿外侍臣飞奔入内,高声奏道:“雍州别驾王镇恶捷报。”
    这一段尽是坏消息了,听到捷报二字,群臣无不振奋,把目光集中在司马德文手中的奏报上。
    司马德文看罢奏报,脸上露出笑容,扬着手中奏报道:“雍州别驾王镇恶奏报,五月九日雍州水师在浔阳附近遭遇贼师,破敌万人,俘获贼船一百八十二艘,抓获贼兵一千两百余人,救回被俘兵丁数千人,同时还缴获了大量的辎重。”
    “雍州兵马果然精锐,可让雍州军衔尾攻击贼军。”
    “南平公兴师动众,结果一战退溃,反倒是雍州军不足万人,获此大胜,啧啧。”
    “雍州军临阵破敌,当赏其功。”
    赞语如同刀子刺向刘裕的心,刘裕脸上还不得不挂着笑容,难受至极。
    好不容易听到司马德文道:“王镇恶立此大功,提振军心,当重赏。”
    朝堂上一片附和之声,刘裕奏道:“王镇恶可授龙骧将军,赐爵东武县男。让其尽快将救回的兵马送返建康,协助守城;另外可命王镇晋率雍州军伺机进攻贼军后路,牵制贼师。”
    琅琊王司马德文振作精神,以天子名义下诏,自领都督宫城诸军事,率两千兵马守御宫城;刘裕督诸军事,率众文武防守石头城;以咨议参军刘粹辅佐刘裕长子刘义隆镇守京口,刘义隆时年四岁,刘粹是刘毅的族弟。
    五月十四日,卢循大军抵达淮口,京城内外戒严。刘裕站在新筑的坞寨上观敌,见大江之上船只铺满,旌旗一眼望不到边,贼军确实人数众多。
    刘裕惊奇地发现,长江岸边居然有百姓对着江中的船只指指点点,转脸问身边的参军张邵道:“茂宗,这些百姓见贼军至为何不逃?”
    张邵因不应刘毅之召前往历阳城被刘裕信重,擢其为府中参军,协助刘穆之处理政务,出谋划策。
    张邵笑应道:“主公未归之前,百姓尽皆逃命;主公归来之后,朝野上下皆对主公信心百倍,所以这些百姓才不害怕,站在江边看热闹。”
    刘裕大喜,对身边的将领道:“军心、民心可用,必能破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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