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喝了不少酒,但都十分清醒。
    尚不等告别,包间的门却被敲响了。苏凌远的副将纪世耘站得笔直,一身整齐明亮的铠甲与聚福记繁华喧闹的气氛格格不入,行礼时军靴踏得响亮,穿透靡靡的丝竹之音:“将军,探骑营先锋有要事禀报。请将军去一趟大营。”
    “嗯。”苏凌远淡淡应道,看到外头已经有许多人在往这里张望,不免皱眉,“下楼去等罢。”
    纪世耘应了声是,又看见了玄天承,忙恭敬地行了个军礼:“大将军,属下失礼。”
    若论起军职,玄天承要在苏凌远之上。不过他封侯之后,除了这些军人,鲜少再有人称他“大将军”了。
    玄天承听着倒觉得有些稀奇,不免也对来人有了好感。他看一眼副将胸前的徽章,在其依言下楼后,才淡笑道:“白狼军纪副将,久闻大名,看着倒确是忠勇之人。殿下有事便去忙罢,看来今日只能到这儿了。”
    “忠勇不错,有时却死脑筋。这么大声,生怕别人不知道。”苏凌远显然对这员新提拔上来不久的爱将十分无奈,只说,“既如此,那我便先走一步了。哎,回回喝酒都能被打断。”他站起身来,似乎犹豫了下,还是沉声道:“延之,你在南方和陈家周旋,万事保重。”
    那样灼目的直接坦荡,让玄天承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他眉心微蹙,心下骇然:苏凌远竟是知道他在暗中为宁寿宫做的那些事的么?那么……他想要说什么,那青年亲王已经恢复了爽朗的笑意,似乎什么都不曾说过,“我走啦,下次相聚不知又是在何方了。”
    玄天承道了别,看着苏凌远下楼,目光有些复杂。
    他在南方对知本堂的动作一直小心谨慎,不知苏凌远从何得知。
    按照苏凌远眼里容不得沙子的性子,即便他们是多年至交,哪里还会与他推心置腹喝酒聊天,最后只是轻飘飘一句话提起此事?而女帝必然也知道了,刚才在乾元殿却表现得若无其事。
    这对母子在想什么?苏凌远说的算什么?警告?
    可细想之下,苏凌远刚才那样犹豫着才说出这话,似乎是因为真心忧虑他,而非出于算计或者考量。
    玄天承不由自嘲,还真是在阴影里待久了,连至交好友这样光明磊落的话,自己都能分析出千百般滋味来。
    他坐到窗边,看着苏凌远上了马与纪世耘一道策马而去,随手抓起桌上的半坛酒就往喉咙里灌。
    他实在是厌恶极了这样的自己,总把人往复杂了往恶毒了想,已经把算计和权衡当做了日常。
    呵……
    新月曲如眉,光影淡淡。半合的窗纱上映出他被烛火照亮的影子。他倒转酒坛,发现一滴都不剩了,随手把坛子丢到一边,也起身下楼。
    不管苏凌远怎么想的,他的确得去一趟宁寿宫。
    无亲近之人在侧,这位镇北侯便是面无表情。那是一种无悲亦无喜的平静,好像什么也不能引起他的情感波动。即便聚福记的老板亲自送他下楼,尝试与他搭讪,却也只得到寥寥几个字的回应。
    聚福记门前停留了一辆马车。车帘掀起,露出一张白得近乎透明的脸和一身绣着夔纹的皂青色衣袍。老板遍阅京中权贵,一眼便认出来这是宁寿宫来的。
    他不禁想起宁寿宫和镇北侯从前的恩怨,偷偷抬眼看向身边的男人。
    玄天承神色无异,只微微抬眸看向车中宦官,道:“有劳尘公公。”
    “国父请侯爷往宁寿宫一叙。”宦官尖刻沙哑的声音响起,“侯爷请上车。”
    聚福记老板看了眼天色。这个点进宫,很快宫门便要落钥,怕是今晚都不必出来了。倘只是叙话,也不会选择这种时候叫到宫里去。他想起坊间关于镇北侯兄妹的流言,心头便划过一丝异样的猜测。
    在他走神之时,玄天承已经上了马车。车帘放下,车把式一声马鞭把他给抽醒了。
    他陡然回神。身后是灯红酒绿的聚福记,里面喧闹声和丝竹声透过宽阔的门堂,与玄武大街上的热闹欢腾连成一片。
    他在心底抽了自己一个巴掌,啐道:“贵人的私事,关你屁事。”一边又堆起了满面团团的和气,转身投入了身后那一片火热之中。
    对于骑惯马的人来说,坐马车的感觉实在不好。虽说宁寿宫的马车极为宽敞,但玄天承长手长脚地坐着肯定是逼仄的,不要说整个车厢里都弥漫着一股宦官常用的腻人的熏香味。
    尘翼的目光一直似有若无地咬在他身上。这宦官的眼神是少有的锐利阴狠,若是寻常人等,不自觉便会不自在地瑟缩起来。
    然而玄天承只是安然自若地倚靠在车壁上。素来无人猜的透他在想什么,好像也没什么能激起他浓烈的情绪,大多数时候他便只是这样面无表情。若不是那一双眼睛幽深但清明,如同无边夜色中一线明灭的星光,他整个人从来都是与黑夜融为一体的,沉着,沉静,沉稳,沉郁。
    车马一路驶进了宫,在宁寿门外停了下来。华衣侍女执着繁复的羊角宫灯撩开了车帘,恭敬道:“大公子,殿下等您多时了。”
    玄天承这时露出一点温和来,敛衣下了车,道:“本说好要与父亲一同用晚膳的。我自会去赔罪。”
    侍女掩面笑道:“殿下说了,大公子定是又与梁王殿下喝酒去了,才不干等着您呢。”她凑近了,悄悄说道:“婉夫人今日陪殿下用了晚膳,才刚带着三公子回去。”
    她口中的婉夫人,正是江宁陈氏知本堂的当家人陈婉宁。陈婉宁早年间举家之力追随圣宁国父,为其生下一子一女,如今宁寿宫诸人皆称其为“婉夫人”。
    玄天承余光看见从车上下来的宦官,眉目微微一敛,说道:“多谢你了,小葵。夜里风大,早些进去罢。”
    二人在这片刻功夫交换了眼神,即作寻常。
    小葵在前提灯引路,一面笑语近来宁寿宫中的趣事。玄天承在后头走着,面色仍旧淡淡,眸中却有些许暖意。
    宦官尘翼却是在进入宁寿宫后便不见了踪迹。但这宁寿宫中所有人都知道,整个宫里,没有任何言语举止能够逃脱尘翼公公的眼睛。
    宁寿宫建筑磅礴大气,大片的建筑间连接着气势恢宏的回廊,在黑夜中如同盘卧的巨兽。
    这里原本是前朝历代太上皇的居所,内部金碧辉煌雕梁画栋,廊柱上攀爬的龙都是五趾。
    小葵引着玄天承踏过碧波荡漾的荷池上白玉铺就的九曲连桥,沿着石径走向主殿。不时有穿着绫罗花裙、戴着珠玉翡翠的女子下跪行礼。
    圣宁国父张烨在妻子去世后广纳嫔妃是世人皆知的秘密,然而女帝对姐夫的作为只是放任,仿佛不知道这极有可能是这位前朝的晋王吸纳势力笼络朝臣的暗渡陈仓之计,甚至在近年还连续为姐夫开办选秀广纳后妃。宁寿宫也一再扩建,供国父的妃嫔与子女居住。
    主殿内一切仍是前朝模样,连正中那张明灿灿的龙椅都没有被改动过。后侧小祠堂内摆满了牌位,燃着长明灯,常年有宫女供奉瓜果酒菜,细细一看,竟是前朝几百年来历代帝后的灵牌。
    数十年来有许多朝臣谏言,允许前朝遗后成为国父、在宁寿宫供奉先代帝后乃大忌,但均被女帝以“惠帝遗命”驳回。
    隐有传言说,当朝国父萧靖华云游多年,女帝早和姐夫珠胎暗结。更有甚者说,当初便是女帝与圣宁国父暗中设计,杀死年轻的惠帝,夺取帝位。
    真相如何,只有当事人才知晓。
    小葵引着玄天承来到主殿东暖阁外,自有侍女入内通报。这宁寿宫一应礼仪均遵从前朝繁复的规制,而非按当朝规矩简洁便利为要。主殿内也是雕梁画栋,一事一物无不极尽奢靡,延续了魏末年间皇室的气派。
    待了片刻,才换了方才通报的侍女来引玄天承入内。
    小葵有些担忧地看了他一眼,但仍是规矩地退下了。
    玄天承对着接引的侍女点一点头,敛衣进入了这个带给他无数荣耀与耻辱的地方。
    东暖阁内燃着沉香,味道清冽。一应家具全是沉香木雕刻,沉郁厚重,不似外间精雕细琢,全是极其简单利落的线条。只在南侧轩窗下设了一架山水大插屏,垂下一幅已经泛黄的画卷。画上的女子豆蔻年华,仗剑而立,巧笑倩兮。落款为:晋王长祚赠妻芸玥。
    圣宁国父张烨靠坐在长榻上,一身赭石色团纹锦袍,外罩紫貂大氅,面容消瘦,显得颧骨格外突出。他的眼皮微微垂着,看不清神色。
    他显然已经不再年轻了,但通身上下都透露出上位者无形的威压。
    “来了。”张烨说,“坐吧。”
    沉静的声音回响在空寂的殿中,连外面宦官宫女的声音都听不到了。
    玄天承依言在他下首早就备好的杌子上坐了,端起手边一盏还冒着热气的云山青,慢慢品了一口,淡淡赞道:“好茶。”
    那样适口的温度,便是连他入内的时间都算得一清二楚。只怕这宫中一切,无不在其掌控之下吧?
    玄天承暗暗想着,便听张烨说道:“阿婉陪我用了晚膳,你猜她同我说了什么?”
    玄天承既听小葵说了此事,便知会有此一问,只笑说:“父亲与婉夫人的私房话,儿子不敢揣摩。”
    “哈,你心里一清二楚,少在我面前装。”张烨冷笑起来,眉目间隐有怒意,“你对陈家下了狠手,她怎能不怪?一整顿饭,都在怨我偏心。”
    玄天承心中冷笑,他在南方做了那些事,让知本堂多年筹谋毁于一旦,婉夫人只怕要气疯了吧?也不知方才晚膳时这个素来端庄优雅的女人说了什么,才让张烨罕见地这般失态。
    然而他知道张烨心中喜大过怒。
    只有知本堂这棵大树倒下,依附宁寿宫的那些家族才会真正听命于张烨。
    可知本堂毕竟是最早追随宁寿宫的,倘若直接动手,怕是会寒了众人的心。
    张烨算盘打的明白,不想受知本堂钳制,又不想落人话柄,才要借他这个“儿子”之手瓦解知本堂——毕竟婉夫人与他生母白音夫人的争斗已经持续了十几年,这种争斗甚至延续到了儿子们的身上。他与婉夫人所出的三公子张怀信的两派争斗也由来已久。
    他早知张烨的打算不过是拿他做挡箭牌,顺便让知本堂制衡他,但他无所谓。
    他永远记得陈婉宁的父亲、那个对任何人都一脸慈爱的老人把他吊在粗粝的麻绳上,用鞭子用细小的匕首一点点把只有五六岁的他抽得划得皮开肉绽,在他弥留之际在他耳边发出那种阴毒的笑声:“一个野种,也配和怀信争?”却又不把他真的弄死,只是上了药又把他丢到暗室里,在黑暗中桀桀道:“还在等你爹回来呢?他都发话让你做猪狗不如的奴隶了。”又说,“记住了你的身份。若想你母亲和弟妹活命,就给我乖乖的。”
    整整两年,经日的黑暗、饥饿、疼痛与折辱。
    他后来才知道,母亲被他们囚禁在梅庄,浑身筋脉都被挑断!他容貌迤逦、修为高绝的母亲,从此形同残废、缠绵病榻。
    陈家手眼通天,即便后来他逐渐发迹,也始终不曾脱离陈家阴影。陈景和在梅庄施加多重阵法,且给白音夫人下了剧毒,解药至今握在他的女儿陈婉宁手中。
    而陈家暗中贩卖奴隶、走私军火,陈家子弟仗势欺人、虐杀仆婢、欺侮妇孺,桩桩件件触目惊心。陈婉宁不过在事情败露之后推出三两个族人向朝廷交差,杀人灭口驾轻就熟,还赢得大义灭亲的名声。
    多少年了,他做梦都想把陈家连根拔起。可顾忌母亲与弟妹,终于还是没有大肆动手,只在暗中周旋筹谋。直到如今张烨动了折去知本堂的心思,他才终于能够施展手脚。
    必须一击致命,陈家才会因惧怕他铤而走险而不报复被囚禁的白音夫人。
    心中惊涛骇浪,面上却只是淡然。玄天承喝了口茶,说道:“父亲早已知晓陛下收服西南的意图。安宁侯和三清堂是必然要被清算的。儿子不过是防止将来知本堂被牵连,进而连累父亲。”
    江宁陈氏本是大族,自前朝时便称知本堂。其中一支居住在安宁的族人因追随当朝高祖的功勋而受到封赏,当家人陈崇绪即武成一朝“十六侯”之一的安宁侯。这一支陈家在安宁扎根,堂号为“三清堂”。
    根据女帝亲信无极阁的查探,陈梁兵乱与安宁侯和三清堂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西南的反动势力,三清堂也占了大头。若女帝要彻查陈梁旧事,为叶家翻案进而平定西南,必然会清算安宁侯和三清堂。
    而张烨和女帝应该早就达成了某种协议。张烨支持女帝平定西南的举动,并默认了三清堂即将被连根拔起的计划。
    因而,“壮士断腕”便是他给张烨准备好的对知本堂的说辞。这也是他们父子间的协议,为了补偿他作为挡箭牌的损失,张烨会出面应对陈婉宁。
    张烨眉目稍稍舒展,倒有些真情实意地笑起来:“你倒机灵。”然而眼睛却微微眯了起来。
    这位前朝的晋王闲适地靠坐于长榻之上,看着下首看似恭敬地坐着的人,心底漫过杀意。
    他这个好儿子,字字句句都是早就备好的,看来在宁寿宫早就安插了不少耳目。又吃准了他想要瓦解知本堂的意图与女帝不谋而合,才敢借此机会直接对陈氏一族大肆下手,为女帝扫清政敌。
    这把从小打磨的刀,似乎有些太过锋利了!这小子甚至借瓦解知本堂的机会建立了自己庞大的势力。吃里扒外的东西!若非梅庄那人,若非玄甲军,这把刀只怕早就出鞘了吧?
    不过,这小子似乎也借清扫西南的由头,在朝野上下安插了不少自己的人。
    想到这里,这位素来心思沉静的晋王有了些幸灾乐祸的快意。乾元殿那位自诩参透了人心的帝王,恐怕还以为一个死去多年的镇国公主能够永远栓住这头狼崽子的心吧?
    若是天下百姓知晓,这个他们所仰慕的保家卫国的战神,其实是个满怀恨意、操弄权术的野心家,该有多失望!
    玄天承自然能感受到落在身上的含着隐隐威压的目光。他摩挲着手中的茶杯,没有看张烨,垂下的眼睫掩住了眼底的冷意。
    张烨吃准了,他恨陈家,就不会拒绝送上门来的这个好机会,即便是作为马前卒。他虽顺势而为,趁机培植了自己的势力,但他清楚这一切定然落在张烨眼中。
    但张烨明明知道他趁机安插了自己的势力却不做声,宁可养虎为患,也要借他之手养起一股足以与陈家抗衡的势力。
    待陈家倒下后,张烨同样不会允许他独大,那么多半会捏住他的软肋,将他的势力再据为己有。或者重新找到一个,就像如今的他一样的人。
    呵,真是可笑啊。永恒的利益与算计。
    即便张烨那时看到形同废人的妻子愤恨痛苦,如今也不得不与罪魁祸首陈家一样,将梅庄的一切作为封住他这把刀的鞘。
    而他,竟然能将这一切都算计在内,甚至拿母亲的性命做赌注,只求彻底的逃离与反击。
    他们都看得明白也想得明白。但还是毫不犹豫地与虎谋皮,只为各取所需。
    明明只有那三言两语,玄天承却觉得有些疲倦。他对张烨显然没什么诚意的夸赞也只是敷衍地推脱了一下,又说道:“要做的,都已经做的差不多了。但要除掉知本堂,还需要一个契机。”
    张烨倒没有怪罪。他们都是聪明人,彼此都实在懒得应付那些面子和客套。他淡淡笑了笑,语气倒是有几分笃定:“不必着急。陈崇绪已经急了,这个机会,陈家会自己送上门来。”
    自己送上门来?如何送?玄天承皱了皱眉,一时没有想到答案。
    “行了,也不早了,你退下吧。”张烨这时却摆了摆手,“今日我做主,你且去梅庄看看你母亲罢。”
    玄天承眸光一动,心中霎时翻涌过万千情绪,最终只应道:“是。”
    *
    夜已深沉,一弯新月悬在西方的天际,将要隐退在云雾之中。玄天承身形快如鬼魅,倏然划上高耸的宫墙,顷刻便落在了宫门之外。
    凤林山的早春,还很冰冷。
    千百年不断修葺的皇家园林盘卧在黑夜之中,零星的贵胄别院点缀在山坳之间,燃着明灭的烛火,远远地透出数里,在枯枝落叶间镂下残血似的光辉。
    山顶的梅庄内,梅花还没有衰败。枝头尚且挂着白雪,一部分正在融化,山风一吹便结下长长的冰凌。若是小孩子来了,必然是要掰下一段唆着玩的,那冰凉滋润的味道哪怕在冬天都让人神往。
    玄天承来到梅庄门口,原本迅疾如风的步子瞬间停住了。
    远处不知哪家别院的丝竹之声穿过阴冷的空气,激起小院内枯枝落叶的颤抖。风中传来几声暗响,是梅庄的暗卫闻声出动,显然是收到了指令,看清来人之后又默默退回,却仍是充满戒备。
    玄天承踌躇了许久,才纵身跃入庭院。月光罩在开得正好的梅花之上,牵起隐隐清香,正合了那“暗香疏影”的词句,似乎便是十分安谧美好的情景。
    他慢慢地走上台阶。伸手欲敲门,手却顿在半空,迟迟不见下一步动作。
    等了许久,他的手还是没有落下。连风似乎也不耐烦了,呜呜地咆哮起来。
    屋内却传来一个苍老的女人声音,带着喜悦的探寻:“是……少爷吗?”
    他走遍天下,有过许许多多的称谓,唯有在梅庄,他是少爷。少爷无需扛起家族的重担,无需上疆场保家卫国,无需在暗夜里独行千里。
    可隔着一道门,他终究没有回应。
    他的手慢慢地放了下来。
    梅庄的夜,冰冷得刺骨。枯瘦的女人把门打开的时候,只看到一地被风吹得哗啦作响的树叶。她怔怔地望着无尽的黑夜,一双早已浑浊的眼睛慢慢地失去了好不容易笼起来的一点焦距,半天才回转过身,“夫人,许是奴婢幻听了。”
    “他来过。”屋里传来另一个女人沙哑的声音,听起来十分虚弱,但很笃定,“他来过的。”
    年迈的婢女没有再说话了。那夫人也没有再说话。
    屋门又被关上了,一切仿佛与无数个昨日没什么不同。漫长的二十年岁月,日日夜夜,如同活着的坟墓。
    玄天承站在屋舍的阴影里,听完了所有对话,无声离去。
    无人看见他眼角悄然滑落的那一滴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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