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雪原亦满是血色。
    本该是千里冰封的雪原,却满地折断的刀枪剑戟,满地纵横的尸体。
    呼啸的寒风中,伤痕满身的战马,哀嚎的站起身,在死人堆里翻找自己的主人。找到之后前蹄跪倒,头颅紧挨着主人的躯体,默默流泪。
    死透的人,身上都覆盖着一层冰霜,或是仰面朝天,或是埋头于雪中,僵硬的躯干,还保留着战死前的姿势,手中的兵器紧紧握着。
    尚未死透的,徒劳的雪中伸出双手,在雪地上艰难前行,他们的伤口已经冻住,没有流血,却在雪地上留下褐色的痕迹。
    无论是汉人,还是胡人,此刻他们嘴里不约而同的,发自本能的喊着一句话。
    “娘!”
    “妈!”
    这是他们,用尽全力对这世界发出的最后呐喊,有着他们无尽的眷恋。
    有的人一边喊,一边朝己方营地那边爬,有的人喊着喊着,身体停住,再也没有了生息。
    “直娘贼!”
    热泪还未流下,就冻住在眼角,挂在了睫毛上
    年轻的朱高煦看着战场,猛的一挥手,擦去脸上的冻霜,带着亲卫在雪原战场之中,不住的翻找着。
    “还有喘气的没有?”
    “有活得没有?”
    “说话?”
    清晨对面的北元军队发起了猛攻,近乎一万人的先头骑兵部队,对燕王朱棣横在他们前进道路上的营地,发起猛烈的攻击。
    双方的骑兵,步兵,在仅有数里的战线上反复厮杀,寸步不退。胡人不退,是因为只有打穿面前的朱棣,才能长驱直入南下中原。燕王的兵不退,是因为他们的身后就是大明,无路可退。
    这场大战,从天亮打到斜阳半挂,若不是突如其来的大雪,恐怕还将持续下去。
    “二殿下........”
    死人堆里,一只残缺的手在尸体的缝隙中举起来,声嘶力竭的呐喊。
    “快,那有活的!”朱高煦带人,顺着声音的方向狂奔而去,在死人堆里翻找出重伤的袍泽。
    “殿下!”伤员气息微弱,艰难的睁开眼,“求您,带俺回家!”
    朱高煦眼睛一热,抿着嘴唇,倔强的不让自己落泪,大声道,“日你姨,老子过来,就是找你们这些没死的,带你们回家!”说着,把伤员抬上他身后的大车,“坚持住,马上到家了!”
    那伤员捂着小腹的伤口,眼神中的希望越来越微弱,嘴里呢喃,“回家,回家,回家!”
    “快找,看还有活的没有?”朱高煦红着眼睛大声命令。
    “殿下,这有几个鞑子还活着?”前面,几个亲卫大喊起来。
    朱高煦放眼望去,几个受伤的胡人依偎在一起,面对明军嘴里发出野狼一样的咆哮,手中的断刀依旧死死的握着,似乎还要做出最后的拼搏。
    “曹,活着的就弄死,还留他们过年?”跟在朱高煦身后的参将陈懋大声怒道,“赶紧的!”
    “是!”几个亲卫抽刀,就要上前。
    “等会!”朱高煦却忽然开口,盯着那些野狼一样嚎叫的胡人许久,“重伤救不活的给他们个痛快,还能救的,咱们带上.......”说着,忽然对着那几个受伤的胡人大喊,“老子,不屑杀你们这些废物!”
    陈懋大急,他是朱棣手下大将陈亨之子,从小就是朱高煦的伙伴,开口道,“殿下,你咋妇人之仁呢?这些狼崽子.....”
    “不是妇人之仁,我只希望,若我大明士卒落在他们的手里,他们也能善待几分!”朱高煦喃喃道。
    陈懋浑似不认识一样,上下打量朱高煦,“殿下,您说什么胡话?”
    话音未落,却见朱高煦直接翻身上马。
    “殿下不往前了,前边是鞑子的地盘!”陈懋大惊失色,大喊道。
    “跟上我!”朱高煦大吼一声,“老子有话对他们说!”
    众人不解,可朱高煦上前,他们这些侍卫若不跟着,回去就是全家斩首的大罪。
    数十骑兵在雪原上开始狂奔,没多久就看到了北元的狼旗。
    鞑子也是人,不但燕王这边在战场上翻找伤员,他们那边也是如此。而且,在大战过后,双方心照不宣的,默默划出边界,互不干扰。
    见明军骑兵前来,北元军中马上有一队骑兵,如临大敌的列阵迎敌。
    “吁!!!”朱高煦勒住战马,寒风之中,战马的马蹄带着阵阵白雪,口中大口的喷着热气。
    “老子是大明燕王次子,朱高煦!”朱高煦对着对面大声吼道,“让你们管事的出来,跟爷跪着回话!”
    北元骑兵都冷漠的看着朱高煦,没人应答。但是稍后片刻,他们中间,一个带着圆盔,穿着护心棉甲的年轻人,勒马上前几步。
    “我是塔宾帖木儿!”那人缓缓开口,“你有什么事?”
    “曹,几把名齁长,显你爹认字多?”朱高煦不屑的怒骂一声。
    对面的年轻人显然汉话不好,狐疑并且凶狠的盯着朱高煦,嗜血的舔了下嘴唇。
    “殿下小心!”陈懋纵马上前,手中的大枪对准了前方,隐隐戒备。
    “无妨,他狗日的没胆!”朱高煦啐了一口,继续对着对方大声说道,“就在你家爷爷打扫战场的时候,发现了些没死透的鞑子!”
    话音落下,对面的骑兵有些骚动起来。
    “放心,你家爷爷爱杀人,可不杀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朱高煦斜眼,冷冷的说道,“再说,我大明有好生之德,你们鞑子也是爹生妈养的,死在战场上倒也罢了,活活冻死,爷爷我也看不下去!”
    “重伤治不了的,留着活遭罪,爷爷让人给了个痛快!”
    “能治的,爷爷让人抬回去了,好吃好喝供着,留他们一命!”
    对面的北元骑兵稍显错愕,半晌之后叫塔宾帖木儿的年轻人,在战马上微微点头,“我会记住你的好意,打败你们之后,我会留你一命!”
    “你?哈哈哈哈!”朱高煦大笑起来,“这么冷的天儿,你吹牛逼,不怕把嘴冻住,沾牛逼上?”
    “哈哈哈!”周围的明军笑得乱颤,眼泪都下来了。
    “爷爷这么干,不是滥好心!”朱高煦又道,“而是希望你们,也能如此!”说着,对着北元骑兵一拱手,“若是有重伤治不了的大明将士,请给他们一个痛快,若是能治的,派人来找我!”
    “我拿你们的人,跟你们交换!”
    塔宾帖木儿没说话,用马鞭敲打下自己的护心镜,重重点头。
    “揍性!”朱高煦哼了一声,策马转头,“走!”
    他一骑当先,陈懋等人在马上横刀竖枪,盯着对面的骑兵许久,才呼哨着跟上朱高煦。
    随后,朱高煦带人在战场上翻找了许久,太阳彻底快要下山的时候,才打马回营。
    刚到朱棣的大帐之外,就听里面传出声音。
    “这仗不能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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