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逊知道一旦此事开了头,他便真的彻底没有了回头路,他只能把自己紧紧绑死在孙权的身上,做他手里的刀,让陆家和他都成为孙权的孤臣。
    所以他不是不犹豫。
    乔玮便再送他一剂强心剂,“不过我倒是觉得,西奏史似乎更擅长经世治学,山越豪强之事,还是需要一个务实的人才。”
    陆逊低头道,“臣愿奉差遣。”
    正说话间,幼燸又来告诉乔玮,“女公子来了,就在门口。夫人要让女公子进来吗?”
    “自己一个人来的?”
    “是。”幼燸道,“躲在柱子后头,身边没带人。”
    那就是她自己不知道该不该进来了。
    “不必。”乔玮让幼燸先退下,忽然对陆逊的家事关切道,“陆大人奉公务离家也有半年了吧,可常有写信回去给家中的夫人?”
    陆逊虽然不知道为何乔玮忽然转移话题,和陆逊聊起了家常来,但还是实话实说,“有公务在身,偶有得空,也会写几句家常话捎给拙荆。”
    “王夫人身子不大好,我离开吴县之前,有幸见到过王夫人一面,瞧着脸色比起先前更差了,孙家派去的医师也说王夫人是忧思伤了身,言语之间也多有对大人的前程思虑。其实,大家族里的妇人不易,这郎君的脸面才是妻儿的底气。
    大人若得了空,不妨多与王夫人写些书信,也好宽慰她的心肠。”
    陆逊抬眸,深深地看了乔玮一眼,“多谢夫人关怀。”
    虽然乔玮的话别有目的,可有一句话说得是对的,大家族里的妇人儿女在家族里讨生活,凭的也不过是郎婿的本事。他仍然记得,当初王氏刚嫁给他的时候,他们也曾有过一个孩子,可因着族中长老过世,族中所有子弟前往跪孝,王氏本就身子底子不好,即便他们一再说明情况,可族中的长辈却始终没有让王氏去休息,跪了数日之后,硬生生把孩子给跪没了。
    事后那不允王氏休息的长辈还在嘟囔,说是王氏自己体弱保不住孩子,还让他惹了一身骚。
    陆逊气得目眦尽裂,想要上前和对方理论,却被众人给拦了下来,随后便把族中的首饰铺子给了他,好息事宁人。
    而去岁的时候,陆绩娶妻,很快张氏也有了身孕,这一次族中长老过世却主动免去了张氏的跪孝,只言让她好生休息,平安为陆家添丁便算是对长辈最大的孝顺。
    世上之事,从来是不患寡而患不均。
    即便陆逊与陆绩相互扶持多年,陆逊也不得不承认,他是想赢的。
    哪怕就那么一次,无论是为自己还是为王氏,他都想争上那么一次。
    陆逊离开的时候,迎面便撞上了正在门口踌躇着是否要进去的孙安,孙安低下头来,微微福身算是见礼了,陆逊也连忙低下头回礼,直起身子后便朝着不同的方向擦肩而过。
    二人从始至终都没有过任何视线对视,宛若只是之中都只是匆匆一面的陌生人。
    孙安的脸色还有些惨白,乔玮关切道,“脸色还不好,怎么没在房中休息?”
    “没什么,躺了两日了,觉得骨头都松散了,就想起来找登儿玩一玩。”孙安的语气听起来也很平静,只有微红的眼眶暴露了她此时还来不及掩藏好的情绪。
    “登儿在院子里,幼燸和幼炩还有几个孩子陪着玩呢!”孙登个头小,走起路来也是一晃一晃地像个小企鹅,现在已经在几个孩子的联合投喂下,越发圆滚起来。偏生他嘴巴甜,无论谁给他吃的,都会说“谢谢”,附赠一个“幼齿”的笑容,给大伙都稀罕得不行,几个哥哥姐姐都喜欢围着逗他玩。
    乔玮也不拦着,于是每天院子里都充斥着孩子们的欢声笑语,那热闹的动静门口一进来也就看见了。
    但乔玮也不拆穿孙安,“养好身子要紧,少陪着玩乐一会儿就好。”
    孙安“嗯”了一声,却也真的没有多少兴致加入到孩子们中间去,只是坐在廊边,静静地看着孩子们玩耍,仿佛被抽干了力气,恹恹地对周遭的事物都提不起什么兴致来,只是坐着发呆。
    乔玮这边小心翼翼地给徐幺娘的腿上药,她虽没有外伤,但是脚踝处却有扭伤,乔玮让她在房间里养着,她又径自不肯,非要跟在孙登旁边看着,哪怕是只能做些女红也行。
    乔玮拗不过她,也就随她高兴去了。
    徐幺娘抬眼看着孙安魂不守舍的样子,心里也有几分不忍,想同乔玮说点什么。毕竟孙安平日里那么活蹦乱跳的女娘,一下子变得如此安静沉闷,也着实让人心疼。
    可一想到先前乔玮警告她的话,徐幺娘又把话头给咽了下去。
    廊内阴凉,少女独自坐在其中,静默得仿佛是一幅画,而廊外是稚子欢腾,无所忧愁。
    外院子外面,炉火热浪翻腾,工匠们挥洒汗水,妇人们在厨下、房间里,或是做着吃食、或是打理洒扫,院子外的路上来来往往的也都是人。
    那些妇人的脸上也各有悲喜之色,他们的家人或有能回的,也有魂归他处的,甚至还有尸骨无存、不知所踪的。
    但无论她们的脸上是如何悲愤、哀痛,当走到院门口看见孙安的时候,也都会停下来,躬身行礼,无论孙安有没有给予回应,皆是如此。
    最终,孙安站了起来,对乔玮告退,“嫂嫂,我还是有些倦怠,就先回去休憩一会儿。”
    乔玮刻意忽略了她微红的眼眶和快要掉落的眼泪,“去吧,院子里也有些起风了,风里有沙,小心吹迷了眼睛。”
    “好。”
    孙安离去的时候背脊也微微有些脱力,看起来多了两分寂寥。
    孙登看到了乔玮,开心地过来抓住乔玮的手,眼睛明亮地看着乔玮,眼里满是期待,“阿母,阿母……要花环!”
    其他的孩子们会用野草编花环,手法不但又快又好,还会编蚂蚱、小兔子,可怜还不到两岁的孙登自己不会编,甚至喜欢在一旁捣乱,拿着木铲子试图把野草重新种回到土里去。
    于是,乔玮也加入了编花环的队伍,学着其他孩子的手法,给孙登编了一个简易版的小草环,虽然并不好看,却还是换来了孙登无限崇拜的眼神。
    腿脚不太方便的徐幺娘还成了孩子们编发的模特,几个孩子给编了各样的发型和发绺,配上花草为装饰,互不相干。
    徐幺娘拿着铜镜反复照看,苦着脸道,“白瞎了婢子一早上就起来梳发,顶着这头要是出了这个院子,铁定人以为我叫细君给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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