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吩咐就是。”
    朱厚熜拿起桌子上的那张纸递给她:“朕知道你很聪明,所以你应该能做得到。朕今年要读的这些书,你也先多多研读,好与朕一起讨论。”
    朱清萍顿时懵了,看着纸上那些四书五经及程朱集注。
    什么意思?
    “这是一桩大事,一定不可轻忽。昨日朕左右为难,就是没找到办法。”朱厚熜认真说道,“你知道朕之前在王府,其实还学得浅。现在坐上了皇位,有些事顾虑便多了。但学问上,朕也不能差臣下太多,总要知其然知其所以然才是。”
    “……陛下若要精研学问,奴婢记得陛下曾说过听讲……奴婢愚笨,如何能……”朱清萍一头雾水又诚惶诚恐起来。
    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朱厚熜叹了口气:“你知道,现在众臣都认为朕似有宿慧、聪颖非常吧?”
    朱清萍想起他几乎醉心正事的那种成熟感觉,点了点头。
    “朕是皇帝,朕在众臣心目中的印象越聪明越好,你懂吧?”
    朱清萍再点头,殊不知众臣不一定这么觉得,但她当然是站皇帝这边的。
    “可朕在学问上其实还很浅,偏偏现在已经有的筹谋里,朕一定要学问精深才行,而且不能是慢慢向臣下学习。”朱厚熜是无法对他解释其中讲究的。
    找杨廷和这些人学?那就失去了将来在这方面做出点什么成果的主动权。
    真找王守仁学?理学门人会集体跳脚的。
    找严嵩这样的人学?不行,那哪里比得上本身就深不可测带来的威压?
    从这个角度去考虑,就连潜邸旧臣也一样。
    装就装彻底。
    所以不如让朱清萍去帮自己啃一啃最难的那些关,由她白天没事的时候先读通,然后晚上两人再讨论。
    至于这样能不能达到把这个时代的儒家学问研究到一定水平的目的,朱厚熜是按自己需要去做事的,自然有他的学习方法去做归纳、分析和演绎注解。
    本身他们现在也都是按照自己需要去注解经典的。
    能有一定水平时,平常自然能通过零碎的点,以各种形式从各种人那里“考较”出一些他们的见解。
    飘不飘的,总要试一试,这个事如果做成了,那效果非常强。
    朱清萍还是不理解,但她很听话:“奴婢一定尽心研读……”
    朱厚熜满意地点头,然后伸手自然而然地在她头上揉了揉:“相信自己!朕再去补一会觉。”
    朱清萍呆立原地:明明我大,怎么能自然得像是长辈鼓励小孩子一样呢?
    她低头看了看纸上的数目,感觉脑子有点晕。
    那以后,白天多了一桩事,读书。夜里也多了一桩事,陪皇帝读书?
    为什么非要通过自己来一起学?
    她就是想不通这个问题,因此越想越多。
    而殿角官房里,传来了微弱的水声。
    朱清萍偷偷往那边瞄了一眼,同时抬手理着自己刚才被揉乱了一些的头发掩饰心绪。
    刚放完了水的朱厚熜就在她视线里毫无杂念地准备去补觉。
    他现在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学问这件事,朕要悄悄研究,然后惊艳所有人。
    好不容易拥有一颗顶级脑袋瓜,我能像半听天书似地被人糊脸?
    现在朝堂里,哪个不是顶级脑袋瓜?
    前有钱宁、江彬案件被杨廷和设局,后有经筵辩经听不全懂。
    这样下去真能驾驭好这嘉靖一朝层出不穷的人精们?
    天才般开局的朱厚熜已经不能容忍自己在任何外臣面前展露出弱小的一面!
    第107章 惊天巨变
    没有哪一次真正改变时代的变革能离得开思想。
    这是朱厚熜不得不面对这座山的原因:至少在将来当面谈论起来时,他要能听懂,能在对谈中说出平准水准以上的话,能有理有据地塞入自己的“私货”。
    坐看理学心学相争,它们谁也不可能就此跳出束缚,真的焕然一新。
    在这个世界,只有朱厚熜能做到这件事。
    所以可能要先潜心钻研多年的翻山之旅开始了——在朱厚熜继续维持自己聪明神武形象的前提下。
    在那之前,要多看,要多想。
    于是常朝上,先是两个很耐人寻味的旨意。
    首先是王守仁昨日进讲有功,在宸濠之乱叙功之外先赐了个侍讲学士。
    然后是提前安排了六月十二日的经筵:讲经的还是杨廷和,讲史的也是翰林院中知名的理学家。
    态度明显,皇帝还是尊崇理学的地位。但那致良知之法既然连杨廷和都不能说全无用处,只是皇帝本人想学了看看,那能有什么话说?
    随后则是费宏与杨一清的正式任命:费宏入阁,杨一清领兵部尚书衔总制三边。
    常朝之后,令杨廷和有点意外的是皇帝直接留下了内阁大臣、六部九卿,再加上杨一清、王守仁、郭勋。
    “燕朝,议政!”
    众臣心头一凛,齐声称善。
    果然是真等费宏、杨一清到了就把还悬而未决的那些大事商议一遍,但却又多了个王守仁!
    还担任着左佥都御史巡抚江西,现在又多了个侍讲学士头衔的王守仁自然是目光焦点。
    一登经筵,竟能参加这个级别的议政燕朝。
    是因为与宸濠之乱叙功有关,还是皇帝要重用?
    王守仁只觉得自己这靶子越来越鲜亮了。
    到了乾清宫门口,一个月之前烧毁的日精门已经飞快地重修好了——不飞快修好,难道让皇帝天天出入乾清宫时就想起他曾经差点被烧死过?
    可是令几位重臣十分意外的是,燕朝居然不是在乾清宫召开。
    “去中圆殿!”
    严嵩和刘龙心头一凛:要来了!
    皇帝走在前头,众臣跟随在两侧。
    朱厚熜说道:“养心殿改建好之前,御书房暂设于中圆殿。今日议题众多,至少要定下二三事。”
    杨廷和对此是欢迎的,至少能定下二三事,但只怕其中波折也不会少。
    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这一天到了。
    人一到齐,皇帝就召开了这个会议。那么此前杨廷和多番催促,皇帝就确实不是在推搪其事,他其实也急。只不过焦急之中,也很谨慎持重。
    不能只理解为信不过杨廷和等几个阁臣。
    心思各异的众人一走进中圆殿的正殿就愣住了。
    两侧满墙的书卷可以证明皇帝的勤勉好学,御座之后那巨大的大明舆图可以证明皇帝心忧天下,但最让他们意外的是分成三组拱卫着御座的十八张椅子。
    十八张?
    四个内阁大臣,再加上九卿,这是十三人。
    杨一清不久就要去赴任,郭勋过来只怕是因为要议重设三大营之事,王守仁的来由还让人捉摸不定。
    那另外五张椅子是什么安排?
    “都坐。阁臣居左,六部居右,其他人坐朕对面。严嵩刘龙,你们就先随便找个位置坐。”
    严嵩心头激荡不已:这到底是什么信号?
    这里的椅子,他坐过了,但显然一直都只是临时坐坐,皇帝仿佛并不讲究这些。
    可眼下并不相同。阁臣九卿俱在,若他们要记录君臣奏对,应该另设书案坐在一旁才对。
    杨廷和他们也不由得看了看严嵩和刘龙两人。
    皇帝有命,一时还云里雾里的众人只能先谢皇帝赐座后默默地坐了下来。
    “登极月余,除了钱宁江彬案及其籍没家资处置好了,裁撤冒滥及重设三大营的方向定了,登基诏书中所说还有诸多事情没定下个方略。”
    朱厚熜居高临下环视着对面的人,感觉这样开会好多了。
    杨廷和却感觉这样很不习惯。
    以前奏对或仪式,赐座有一方软凳就不错了。
    现在呢?有交椅,有案桌,桌上还有一应俱全的笔墨纸砚,砚台中已经磨好了墨。
    所以这不会是临时的吗?以后会经常这样?
    正想着这些,果然就听皇帝继续开口说道:“国事千头万绪,牵一发而动全身。朝会众说纷纭,也往往定不下多少事来。朕因此准备在御书房设立国策会议,谋定大事,而后上下一心。”
    “国策会议”四字传入众臣耳中,人人无不心头一凛,脑筋迅速运转到极限。
    注意力无比集中。
    “内臣外臣之争,内阁与六部之争,学问之争,许多缘由也总让朝堂人事不宁。”朱厚熜令他们很意外地把这些问题点破了,而后更直接地说,“官居高品,每个人的去留对国事都会产生重大影响,每个人要想多分精力忠君用事也需要少些顾虑。”
    他伸出了三根手指:“三年!能坐到这里开这个国策会议的,三年里只要不是谋逆,享有受劾不去职、无据不问罪、荣休不停俸三大特权。”
    众人心头齐齐剧震。
    弹劾是重臣没有人没面对过的,和无据不问罪联系在一起,这意味着只要不是谋逆,只要不是真的被弹劾之人当场就拿出确凿证据,那么就可以安心在位置上办事。
    而如果一直到了最后安然致仕,那么就是从制度上保证了他们晚年的基本待遇,而不是天子对某些臣子的特别恩赐。
    老朱家对臣下算是比较严苛的,俸禄设置得远低于宋朝。官员退休之后,俸禄也就停掉了,除非天子恩赐。
    但这些也都还好,能爬到这个位置的还需要操心那点俸禄吗?
    王琼等人更是心头激动,看着朱厚熜满眼忠诚:这是为了保他们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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