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老,万一谷大用搬弄是非……”
    “有什么是非好搬弄?”梁储不以为意,“无非是看准嗣君可用之人少,想提前表忠心罢了。殿下纵然一时受蒙蔽,见到他们累累罪状自会远离小人。”
    两人心目中对于谷大用的不满又添上一笔,而此刻招待谷大用吃完了饭、闲聊结束的解昌杰刚把谷大用送回客房。
    “谷公公,我知道你来是想做什么,但你真不应该来,殿下也不能见你。”解昌杰看到权势滔天的大太监在自己面前竟有些点头哈腰,在一些醉意带来的飘飘然里矜傲地说道,“我在王府多年,深知殿下宽仁。现在殿下需要的是人,既忠心又能办事的人!”
    “解公说得是!”
    谷大用过去力量只用来盯着京城那些真正的大佬,对王府之中哪里知道得那么细?
    眼下朱厚熜要继位了,王府属官中以解昌杰为尊,在谷大用看来是迟早会入阁的。
    他毫不犹豫地就从袖中抽出了一叠纸递过去:“解公提点感激不尽,一点小心意还请笑纳。我们内臣唯皇帝马首是瞻,解公是从龙功臣,以后还需多多亲近。”
    “谷公公?这如何使得?”解昌杰一脸正气的模样,“谷公公未免小看我了!”
    谷大用挺卑微地点着头:“解公一定不要推辞!解公也已离京多年,朝中情势、有些重臣的功过,我们麾下那些孩子们都注意着。王府职俸清寡,解公肩负着为王府众臣站稳脚跟的重任,入京之后多有用钱之处,这也是我们一同为殿下效力的本分啊!”
    解昌杰一听就明白了。
    要想上去,就得有人挪窝。锦衣卫和东厂的人,手里不知道有多少重臣的黑料。将他们弹劾下来,却需要文臣出手最为合适。
    另外,到了京城,他解昌杰是王府属官之首,收服人心自成派系,都是需要花钱的。
    他笑了起来:“谷公公想得周全,这番忠心我自会禀明殿下。”
    “解公万勿推辞!这都是为了主子!”
    这一次,谷大用再递过去之后,解昌杰就笑纳了下来,随后就请他安歇。
    回到自己房中之后打开来一看,解昌杰更开心了。
    白银一万两,另外还有京城的三间铺子,一大一小两处宅子。
    想到明天遗诏宣读完之后的日子,解昌杰憧憬不已,只觉得美好的日子正在向他招手。
    再见到杨廷和之时,应该连他也不得不对自己另有一番敬重吧?
    时也命也!
    ……
    王府重明门外,朱厚熜站在最前头,解昌杰等王府属官都站在身后。
    一大早,安陆州及武昌府那边调来的衙差就清了道。现在从安陆驿馆到兴王府的一路,都有人看守着。
    按规矩,朱厚熜要到王府之外迎诏。
    临近中午,奉迎团的仪仗终于到了。
    梁储等人早已在数里之外下了地,一同步行过来。
    到了王府门前,梁储等人看着已经脱下斩衰麻衣、器宇轩昂的朱厚熜,第一个感觉是他的沉稳。
    眼神不是少年人难免会飘忽不定的那种惊怯,反而是在很有目的性地打量众人。
    那种感觉,是审视。
    朱厚熜确实是在审视这些大人物。
    国公爷、阁老、一部尚书……这些人身着的冠服在湖广一地极为耀眼,现在湖广布政使、巡抚等官员都只能陪行在后方。
    朱厚熜心底很警惕,梁储等人确实很有气场,远远不是往日王府中轻佻的解昌杰等人可比。
    现在梁储他们的目光都聚焦在朱厚熜身上,他觉得这些人也在观察自己。
    但朱厚熜只关心遗诏究竟怎么说的。
    按规矩,朱厚熜已经是亲王,位在众人之上,何况还有嗣君的身份?
    梁储等人快步走到跟前之后,就先拜见朱厚熜。
    一番门口的客套,朱厚熜全按照周诏教的来应对。
    梁储等人更加感觉到朱厚熜的沉稳,不像是只有十五岁的少年。
    这份镇定功夫,可不是寻常人能比。
    遗诏虽然没有正式宣告,但这么大的阵势再加上之前已经流传过来的消息,他能不清楚等待他的是皇位?
    皇位啊!眼神中竟没有惊喜!
    不久之后,这么多人就都到了承运殿中。
    七开间的大殿里,湖广当地官员与王府属官们站得满满当当。
    等朱厚熜在白玉石丹陛上的王座上坐好,再接受了一次众人的正式拜见后,负责宣诏的徐光祚拿出了遗诏,高高举起之后肃声朗道:“大行皇帝遗诏!”
    朱厚熜又重新站了起来走到丹陛之下面北而跪。
    徐光祚双手打开遗诏,一字一字地宣读起来:
    【朕以菲薄,绍承祖宗丕业,十有七年矣。图治虽勤,化理未洽。深惟先帝付托,今忽遘疾弥留,殆弗能兴。夫死生常理,古今人所不免。惟在继统得人,宗社生民有赖。吾虽弃世,亦复奚憾焉?
    【皇考孝宗敬皇帝亲弟兴献王长子厚熜,聪明仁孝,德器夙成,伦序当立。已遵奉祖训兄终弟及之文,告于宗庙,请于慈寿皇太后,与内外文武群臣合谋同辞,即日遣官迎取来京,嗣皇帝位。】
    【内外文武群臣,其协心辅理,凡一应事务,率依祖宗旧制,用副予志。嗣君未到京之日,凡有重大紧急事情,该衙门具本暂且奏知皇太后……】
    他一念完,殿中首先就是一片哭声。
    闻丧之日,先哭三天。
    随后以一天代替一月,着丧服二十七日。
    天子是君父,这是国丧。
    朱厚熜来了这时代,该演的戏还得演。
    奉迎团中人、湖广百官,也都在衣着上有服丧表现。
    “臣叩请殿下节哀,以社稷为重!”徐光祚赶紧请朱厚熜站起来,绕到他南面跪了下来高举遗诏,“臣徐光祚,叩请殿下接遗诏,受百官朝贺!”
    这不是登基,但接了遗诏之后,就已是嗣君。
    朱厚熜的眼睛还因为袖子上做的手脚而不适,现在红着眼睛看着满脸热忱的徐光祚。
    “臣崔元,叩请殿下接遗诏、掌金符,受百官朝贺!”崔元与徐光祚跪在一起,他手中高举着的,是金符。
    “臣梁储,叩请殿下以江山社稷为重,接遗诏、掌金符、受百官朝贺!”
    “臣张鹤龄……”
    “臣毛澄……”
    朱厚熜面前,终于安静下来。
    根据去年底的呈奏,当前的公开数字中,大明有939万9979户,6060万6220人口。
    老秦做过的一个令朱厚熜印象很深刻的对比:
    公元1521年,麦哲伦在全球首次环球航海中到达了菲律宾。他死后,其他船员回到欧洲讲述了香料群岛的故事。
    这一年,美洲的阿兹特克文明被西班牙覆灭。多年后,那片土地上诞生出一个制霸全球的国家。
    而同样在这一年,东方的一个亲王儿子被从天而降的皇位砸中。后来,他禁了海,修起仙。
    现在,历史被活生生地托付到了朱厚熜面前,等候他每一个注定将改变无数人命运的决定。
    时也,命也!
    第11章 给奉迎团的赏赐
    人群之中,周诏微微抬头,想示意一下朱厚熜遗诏没有任何问题,比想象当中好多了。
    但他发现,朱厚熜并没有在等待他的提示。
    现在朱厚熜看着面前的遗诏和金符,神情竟是前所未有的庄重肃穆,而且隐隐带着些神圣的感觉。
    朱厚熜没说话,其他人就依旧跪着。
    压抑的气氛也在滋生着威严。
    “予抱痛方殷。”朱厚熜终于缓缓地开了口,第一句就说自己本来在孝期,“遽闻皇兄大行,不胜哀痛。既有遗诏,宗社之事不敢固拒。”
    一字一字地念出来,他伸出双手取下了遗诏,又将那枚金符拿在了手中。
    众人抬头间,就见他已一手握着遗诏,一手托着金符缓缓走向王座。
    转身之后他坐了下来,其他人立刻先行起参拜皇帝的大礼。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听着殿中的山呼万岁,朱厚熜用力捏了一下手中的金符。
    从此刻开始,虽还未正式登基,但他就算是大明天子了。
    心中有激动,但刻在灵魂中的某些东西也在他心头滋生起沉甸甸的责任。
    “殿下。”参拜过之后,梁储暂未改口,第一个上前说道,“迎护官军不日就将抵达,进京继位的行期,王府随侍人员,还需尽快确定。”
    ……
    小登基结束了,接下来的事就没有湖广本地官员参与的份。
    王府之中,张佐去张罗安排中午的赐宴了。梁储他们虽然要确定哪天能出发、王府这边哪些人一起进京,但那毕竟不急于一时。
    朱厚熜要去祭告家庙,这合情合理。
    解昌杰被朱厚熜安排着先招待众人,周诏也在那边陪同。
    拿着遗诏的朱厚熜已经心理有了数:早就留意遗诏中的措辞,朱厚熜一听就知道了关键在哪里。
    黄锦陪在一旁,从承运殿北门出来,正前方就是卿云宫,再往北去是王府内宫。
    而家庙隆庆殿位于承运殿的东北部,朱厚熜到了家庙之中后,默默跪拜一番之后就拿出了遗诏仔细再看一遍。
    关键信息就是几个词:兴献王长子,兄终弟及,嗣皇帝位。
    没有明确提到继嗣给孝宗皇帝的话。
    朱厚熜在家庙中祭告完父亲之后,出门时蒋氏和王氏,还有朱清沅、朱清怡两姐妹都等在了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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