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孝顺,正德皇帝却是亲妈都管不住。
    一个总被说贪玩、胡闹,而这个世子则端重又能自制,喜欢看书又懂礼数。
    “……可有议过世子妃?”太后又问了。
    “没有。兴献王在时,世子年纪尚幼;如今又处孝期之中,世子行止守礼,洁身自好。府中女使管教甚严,亦无丝毫蛊惑之举。”
    “听上去是个好孩子……”张太后似乎是接受了这个建议,毕竟如果还没世子妃,那将来皇后的人选张太后也能做主了。
    她又疑惑地问:“记得前日,皇帝已经特恩,准其袭封王爵?”
    “确有其事。按旧例,亲王薨,子未封者,只给养膳米二百石,袭封必等释服。陛下病重不忘社稷重事……”杨廷和的声音哽咽了一下,顿了顿之后解释道,“陛下特恩兴献王之子袭王爵,领亲王俸,可见陛下也意属世子。选立此子,也算臣等对陛下尽忠!”
    张太后沉默了,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绪。
    “事发突然,这两日都在为陛下寻医问药,命世子袭封王爵的圣旨尚未出京。”杨廷和又说道,“臣请太后以懿旨快马先行前往安陆,命世子见旨即释服袭爵,则恩典出于太后。”
    “先释服袭爵?”
    “世子孝期尚有九月,若还在孝期内,如何继嗣大统?国不可一日无君,遣内使先行前往,遗诏到安陆时,便可早日入京。”
    片刻沉默后,张太后又问:“当遣何人前去安陆奉迎为宜?皇帝丧讯又当如何安排?”
    魏彬不禁紧张起来。
    张太后这样问,就是已经彻底同意了内阁的建议。
    新君就这样确定了,是兴献王世子!
    定下了新君,接下来前去宣诏的,就都是迎立之功。
    “擒下江彬、张公公镇住了威武团练营将士再将皇帝已大行发告天下更为稳妥。同时,遗诏也需一同颁行天下。而奉迎团需轻车简从,等天一亮就迅速前往,迎护军随后再调派前去汇合。”
    杨廷和一通建议之后,侧身看向次辅梁储:“至于奉迎团人选,阁臣需有其一。梁学士年高,恐舟车劳顿,况且这新旧之际,朝中恐怕还有很多事需要梁学士一同拿主意。臣的意思,请蒋学士前往。”
    蒋冕闻言正要请缨,但梁储却抢先说道:“事有大于此乎?敢因惫辞?”
    杨廷和犹豫了一下,又劝了一句:“叔厚,如今千般头绪,内阁离不开你。”
    “有敬之、维之,阁老又有何忧?”梁储淡淡回了一句。
    梁储字叔厚,蒋冕和毛纪分别字敬之、维之。杨廷和与梁储两人口中三个其他阁臣都是以字称之,唯独梁储不咸不淡地称杨廷和为阁老,而不是同样称他的字介夫。
    魏彬在一旁看得心中冷笑:一贯老好人一般的次辅梁储难得积极一回。
    眼下杨廷和一手遮天,他提出兴献王世子的建议,不仅太后,梁储都没话说。
    是太后垂帘外戚干政,还是放任阁臣辅国秉政?
    兴献王世子继位这个方案刚刚让太后和内阁都感到合适,内阁内部又争了起来。
    此刻梁储在内阁之中是争不过杨廷和的,不如以年迈之躯跑上一趟,先博个迎立之功。
    蒋冕很不忿。
    梁储年龄已经大了,要是先被熬走,杨廷和之后不就是他蒋冕出任首辅了?要是再有迎立之功,这个速度绝对会加快。
    但他还没来得及开口为自己争一争,魏彬忽然开口插话:“梁阁老德高望重,确是上选。内臣这边,张公公有重任,当以谷公公为首,韦霖、张锦同去。释服袭爵懿旨,可遣张锦快马先抵,再与奉迎团汇合。”
    从一开始建议了太后下“圣旨”之后,魏彬一直没敢多嘴。
    但现在要迎立新君,内臣肯定是必须出人的。
    杨廷和之前已经点了张永防江彬,魏彬必须进一步开口试探一下。
    张永有点意外地看着魏彬:迎立之功,他不要?
    只见魏彬又说道:“既要宣江彬入宫,臣或可派上用场。臣去宣旨,江彬必会不疑。”
    他说罢就看着杨廷和,觉得他应该明白自己的眼神:这个投名状够了吧?我跟江彬确实有姻亲关系,江彬更容易被我骗到宫里来。
    从劝进太后到相助内阁,魏彬的操作是如此丝滑。
    第4章 谁在蛊惑你?
    魏彬这个提议,通过对梁储的支持,让杨廷和也必须掂量一二。
    况且梁储去奉迎新君,杨廷和也不是没好处。
    你杨廷和还要功劳何用?进一步掌控朝堂才是更重要的。
    新君登基之前,内阁里已经不再有梁储跟杨廷和争,杨廷和做事岂非方便?
    最能串联太监们的掌事太监谷大用离开了京城,司礼监也再去两人,剩下的张永得了个重任不会唱反调,自己又表达了助内阁一臂之力的意思。
    你杨廷和还有什么掣肘之处?
    梁储也不由得看了看魏彬,嘴角隐隐露出一丝看透的微笑。
    张太后适时开口:“梁阁老确实是不二人选。”
    杨廷和闻言只能先向帘后行了行礼,静静看了魏彬片刻,神色看不出什么。
    有了这个停顿,他才继续说:“现任大臣中,武臣当遣定国公徐光祚,文臣则可遣礼部尚书毛澄,途中可与梁阁老一同先让世子熟悉登基之仪。”
    魏彬立刻开口:“国戚之中……太后,可遣寿宁侯、驸马都尉崔元前往。”
    寿宁侯张鹤龄就是张太后的弟弟,崔元是孝宗皇帝的妹夫。
    重要的是,孝宗皇帝的妹妹永康公主直到弘治六年才和崔元大婚,是在张太后眼前长大成人的。
    果然,张太后立刻点头说道:“如此安排甚好!”
    杨廷和深深看了一眼魏彬,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之后就说道:“既如此,当速拟懿旨、遗诏。”
    一份“遗诏”就这样在杨廷和与太后的主导下出炉了。
    围绕新君的人选,以及奉迎团的人选,背后不知有多少明枪暗箭,互相的争夺与退让。
    现在梁储有迎立之功,大太监们终究还是凭批红权能说上话了或者同去迎立,杨廷和得到了毫无掣肘的局面,太后亲弟和妹夫也都能够先在新君面前露露脸。
    大家都很满意。
    一阵忙碌,已到了三月十五日的清晨。
    “提督威武团联营江彬、礼部尚书毛澄、工部尚书李鐩请见!”
    殿外传来声音,殿中诸人交换了一下眼神。
    正德皇帝驾崩之后,第一个将被清洗的重臣正站在殿外。
    ……
    兴王府,朱厚熜早起之后一如往常地先去向母妃蒋氏问安,然后就准备去王府中的校场。
    这是他来这里后就安排改建的。
    虽然老秦一直吐槽嘉靖身体是真棒,磕了大半辈子的“仙丹”居然还能在位四十五年,但朱厚熜不敢不注意身体。
    反正作为王世子,他现在暂时也不能干别的。
    朱厚熜其实还有个亲生哥哥,但出生下来五天就早夭了。
    除了现在由蒋氏所生的一个姐姐、一个妹妹,他本来还有兴献王侧妃王氏所生的两个姐姐。
    可惜那两个姐姐都没活过十岁。
    在朱厚熜的观察中,王府内其实挺和睦。
    王氏生的是女儿,又不存在什么纷争。
    以亲王府的条件,幼儿存活率都这么低,朱厚熜能不好好锻炼身体?
    刚出蒋氏所居住的凤翔宫,比朱厚熜小三岁的乳兄弟陆炳就迎了过来,一脸兴奋又鬼鬼祟祟地小声说:“父亲让我告诉殿下,解长史现在是看哪家富商出的银子多!”
    朱厚熜脸色一沉。
    他的姐姐已经快十七岁了,到了这个时代成婚的年纪。
    现在离孝期结束还有八个月,等到孝期结束,朱厚熜按规矩是要袭封王位的,届时也到了可以娶亲的年纪。
    如今王府只有他一个男丁,受到宁王叛乱的影响,蒋氏其实非常担心皇帝回头找个理由拖着,然后找到什么借口让朱厚熜只能降个等级封为郡王。
    借春节向朝廷上贺表的机会请示孝期结束后袭封王爵的事已经做了,还没回音;他和姐姐二人的婚事,也先在准备着,这些都交给掌握着王府向朝廷请奏之权的长史在负责。
    蒋氏担心的是亲王降级,现任王府左长史解昌杰却在借这件事中饱私囊。
    王妃的母家、郡主的夫婿仪宾一家,这可都算得上是“皇亲”。想考科举做官的人家是不愿意结亲的,因为祖训限制国戚不得从政。但是朱家宗室在税赋方面所享受的优待,富商们却趋之若鹜。
    老秦就曾经讲过,后来的大太监冯保收了富商的钱,居然把皇帝的亲妹妹嫁给了一个痨病鬼,刚结婚就成了寡妇,至死都是处女。
    压下心里的怒气,朱厚熜平静起来:“知道了。跟往常一样,晨练,早膳,读书!”
    “殿下,我能不能不读书啊?”陆炳苦起个小脸。
    “那我跟陆典仗说说?”
    幼崽陆炳顿时蔫了:“我读,读!”
    “你必须把书读好啊!”朱厚熜抬头看了看初升的朝阳,“以后有用。”
    陆炳抓了抓脑袋。
    做亲王的跟班,要读那么多书干什么?
    又不是要做长史老爷。
    陆炳就是昨晚黄锦说的陆小总旗,锦衣卫总旗官是陆家这个军户攒下来的世袭官职。
    从陆炳爷爷跟着兴献王到安陆就藩开始,陆家就一直是王府护卫兼仪仗力量中的心腹。
    陆炳的父亲现在任典仗,这个官职是正六品,已经比世袭的正七品总旗要高了。
    十二岁的陆炳并不明白自己的将来有多么不可限量。
    朱厚熜也不忙于去收拾解昌杰,现在王府上下全都在围绕他未来“亲王”的身份而运作着,并不知道会有更离谱的可能。
    朱厚照具体是什么时候驾崩的,朱厚熜没概念。
    现在他只是如往常一样,跑步,做广播体操、引体向上什么的,也会练练射箭。
    陆炳作为锦衣卫世家出身,练习量就更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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