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要去给贾母请安,琳琅忙从姐弟带来的妆奁中找出两块晶莹的美玉给两人分别佩上。
    林朗奇道:“姐姐,好端端的,戴这劳什子作甚?按理,尚在热孝,我们原不该佩之。”
    黛玉也觉得奇怪,道:“我们素来不大爱佩戴这些劳什子累赘。”
    琳琅却笑道:“不过以防万一罢了。因宝二爷天生有玉,偏别人都没有,为了那块玉一年到头不知闹出多少故事来,姑娘和大爷且戴着,回来再摘下。倘或二爷问起有玉没有,姑娘和大爷少不得说有,不然,怕二爷又把那命根子摔了,大家彼此反不好看。”
    琳琅素不喜宝玉,不知道给黛玉增添了多少王夫人对她的怨恨。
    每次看到原著摔玉这一段,琳琅便更怜惜黛玉,虽能表现出宝玉不屑金玉良缘的心意,但摔了命根子王夫人焉能不恨黛玉?更兼为了区区一件死物,贾母竟用死去的贾敏说事,也不怕贾敏死不瞑目!当别人一窝蜂都去安慰宝玉的时候,黛玉孤零零地站在一旁,何等凄惨?
    黛玉心细如发,暗暗记住,方与林朗去给上房给贾母请安。
    宝玉早就忙忙地迎了上来,厮见毕,果然问起有玉没有,黛玉淡淡一笑,道:“我们虽没先天之玉,然后世之佩倒有几块,不过都是佩戴的身外之物,说起来终究没什么意思。”
    宝玉听了,竟大觉投机,抚掌笑道:“人人都说那是我的命根子,焉知只是蠢物!妹妹名字是哪两个字?”
    黛玉道:“黛玉。”
    宝玉又问表字,林朗坐在一旁听着,忙笑道:“待姐姐年长十五,自有父亲赐字以成年。”
    听了这话,宝玉大觉扫兴。
    贾母含笑看着,王夫人亦觉满意,倒也皆大欢喜。
    摆早饭时,因黛玉和林朗早先用过粥,倒不觉得饿,只吃了两口粥,用了一个小小的豆腐皮包子,贾母见了登时满腔怜惜。
    邢夫人王夫人退出去后,贾母留黛玉姐弟在身边说话,及至针线上人来量尺寸方回去。
    回来后,黛玉便解下玉佩扔进妆奁,扭头看着琳琅给林朗解斗篷,笑道:“幸亏姐姐有先见之明,不然我竟无言以对了,若惹得你们哥儿摔了玉,岂不是我们的罪过?”
    琳琅笑答道:“比这更好笑的事儿还有呢,姑娘只别理会。”
    林朗抱着她拿过来的手炉,笑道:“琳琅姐姐,以后我叫你琳儿姐姐可好?不过你的名字不用改。不然每次听到姐姐,就仿佛叫我自己的名字似的。”
    琳琅搭好斗篷,回身笑道:“自然是听大爷的,便是改了名也使得。”琳琅是她本名,心中极为不舍,好在林朗也不是那么不近人情,只在称呼上改了一下。
    黛玉看了鹦哥一眼,道:“才我瞧见廊下喂着鹦鹉,竟重了鹦哥,不如改作紫鹃可好?”
    琳琅笑道:“这名字倒新雅。”
    鹦哥上来道谢,此后便改作紫鹃,又叫丫头婆子们过来给黛玉姐弟磕头、认主子。
    黛玉坐在上首,林朗坐在她的下首,两人皆笑道:“日后就有劳各位姐姐妈妈费心了,如今你们既跟了我们,从今儿个起,除了在府里领月钱外,每个月初五也在我们这里另外领一份,不枉咱们相处一场。”又命雪雁捧了一盘荷包出来赏人。
    喜得众人忙磕头谢恩,退了出去,都赞林姑娘林大爷大方会做人。
    琳琅年纪最长,在丫头中身份最高,但紫鹃是贾母之婢,故两人都各得了一个如意形苏绣荷包,琳琅并没有当场打开,推辞不过,方收起来。心中不禁暗叹,谁说黛玉不会做人?虽是仙人之姿,文曲之才,但有贾敏的言传身教,亦懂得管家理事算账,明白下人最喜何物,只是原著中她孤身一人,又是客人,不愿为之罢了,可行事仍不落大家闺秀的风范。
    那些说黛玉不懂庶务的人活该打嘴,想想原著罢,没管过荣国府的家,没算过荣国府的账,就知道荣国府出的多进的少,若不将就俭省,必致后手不接。探春宝钗管家理事,除宿弊改革大观园,又有哪一个能说出这等金玉良言?
    黛玉又督促林朗练了一会字,忽而道:“琳儿姐姐,我记得太太说过,你识字?”
    琳琅细细地研墨,又烧了熏笼,免得寒冬墨水结冰,笑道:“倒识得几个字,不过帮太太念账册子,或抄写几本经书,比不得姑娘大爷会作诗,会写文章。”
    黛玉听了,叫她写来看看,林朗亦停了笔。
    琳琅素知黛玉性好风雅,也很愿意身边人读书识字,遂搜肠刮肚地写了一首应景的词。
    待琳琅写罢,黛玉拿起来念给林朗听,道:“好一手簪花小楷,填的是词,曲牌是眼儿媚。莫把琼花比澹妆,谁似白霓裳。别样清幽,自然标格,莫近东墙。冰肌玉骨天分付,兼付与凄凉。可怜遥夜,冷烟和月,疏影横窗。好词,字好,词更幽,这是姐姐填的?”
    林朗亦觉惊诧,不由得看向琳琅。
    琳琅笑道:“可不是我填的,我在词曲上没天分,不过字写得有三分风骨,这是一个风华绝代的词人所作,我从前胡闹,便把词集记下来了。”
    这里不是清代,这是一个虚拟的皇朝,明朝之后,是故并无纳兰容若其人。
    纳兰词乃因祖母极爱,琳琅自小熟背,至死未忘,如今阴阳相隔,只能由此怀念祖母。
    黛玉爱不释手,问道:“是哪位大词人?我竟未听过。”
    琳琅知她可谓是以诗词为魂,倒不欺瞒,笑道:“这位词人名唤纳兰性德,字容若,号楞伽山人,其人品格超逸,其词缠绵清婉,著有饮水词、侧帽词等,只余残卷,后人收录其词共计三百余首,统称纳兰词,倒是在今世名声不显。”
    黛玉忙道:“姐姐可否再写几首与我瞧瞧?”
    琳琅见她喜欢,遂又默写了十余首,其中包括纳兰容若最出名的画堂春中“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以及木兰花令中“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心人易变”等语。
    黛玉看罢,只觉不落窠臼,别开生面,默默记诵下来,道:“自南唐后主李煜、北宋晏几道以来,此人当为词人之冠,风格清新,无雕琢矫饰,不露斧凿之痕,最终归于自然。这样的人,怎么会名声不显?好姐姐,你将他的词集录下来送我可好?我爱得很。”
    琳琅笑道:“年深日久,怕是记得不全,令姑娘失望。”
    黛玉忙云不会,亲自研墨铺纸,取了一支最爱的湘管与她,琳琅一口气写了十余首,实在是手酸神疲,黛玉便接过笔,一个背出,一个录写。至晚间,亦不过才写了五十余首,下剩二百余首花了五日方写完,一共录下三百一十三首,时隔多年,下剩二十九首琳琅只记得一些零零碎碎的词句,完整的却实在记不起来了。
    黛玉将其录制成册,手不释卷,终日细品,又给父亲抄了一册,打算写信时捎回江南。
    来荣国府已有几日了,张嬷嬷也请了来,渐渐熟惯,这日黛玉给林朗解完四书,忽问道“来了几日,冷眼看着,三春姐妹们都去上学,十分勤谨,怎么二表哥反不去上学?”
    琳琅知道黛玉本人是个极爱读书的人,若不是才来,早就和三春一起上学了,道:“我们这二爷不喜读书,一个月里能去三天已经大善了。”
    林朗听完,心中若有所悟。
    黛玉坐在窗下案前,托腮道:“难道舅舅不管二表哥?”
    贾政倒是想管,可惜贾母护着,平素端起严父的架势,更吓得宝玉如避猫鼠儿似的。再看林朗做的文章,虽然文笔稚嫩,但亦算锦绣,于是贾政就更嫌弃宝玉不上进。倒是贾政唯一的希望贾珠确有真才实学,可惜不堪重负,今年年初参加春闱,尚未考完便呕血抬出来,险些命丧,好容易才救过来,吓得贾母等人魂飞魄散,再不敢叫他去参加什么考试了。
    琳琅常常想,或许贾珠活下来的代价就是绝了他科举进身之青云路,也不知是好是坏。其实也是一件好事,贾政的名字含政,当官便要论政,为了避讳,贾珠还是不能从政当官。
    过了两日,黛玉便与三春一同上学,几日过后,那西席先生极赞黛玉,对贾政道:“令外甥女有咏絮之才。”喜得贾政更对黛玉高看一眼,又给林朗亲挑了几个小厮,又送他去家塾读书。原著上贾政也没照应过黛玉什么,如今有了林朗便不同了。
    而林朗亦早启蒙,去了一回家塾后,回来后便说不去了。
    黛玉问起缘故,林朗嘴角微露不屑,道:“什么私塾,竟是蛇鼠一窝,多是去混日子,三五成群地胡闹,什么都不通,老师也不大讲课,只让他孙子看着,又是个极猥琐爱让学生拿钱孝敬的人!我才去,竟就想让我孝敬他,天底下可没这个理儿!”
    黛玉听了,忙道:“日后可不许再去,省得学坏了。我教你,有不懂的,写信问父亲。”
    林朗嘟囔一声,答应了。
    琳琅拿着手炉放在林朗怀里,笑道:“珠大爷因早年大病一场,遂在家中静养,又中过举人,这几年倒愈发进益了,原跟姑老爷学了一年,大爷若有不懂的,不妨去请教珠大爷。”
    黛玉有些犹豫,道:“会不会太打搅了珠大哥哥和珠大嫂子?”
    林朗一旁点头,姐妹皆不愿麻烦。
    紫鹃踌躇道:“太太最疼珠大爷,知道后会不会恼了?”
    琳琅笑道:“恼什么?你也太小心了些!太太倒巴不得大爷去请教珠大爷,反能解些惆怅抑郁。素日珠大爷倒想教导宝二爷,不料宝二爷不肯,如今只在家中给兰哥儿启蒙罢了。再者,姑娘不舍大爷独去,亦可过去随着大奶奶学习针黹女工,岂不两便?”
    黛玉低头沉吟片刻,抬头道:“如今我尚能教朗儿一些功课,等过了残冬,春暖花开时候,珠大哥哥也好了些,我们再备上礼物去请教珠大哥哥。”
    冬日天短人懒,黛玉恐劳累贾珠,兼之一年之计在于春,故有此语,
    琳琅暗赞她玲珑剔透,想得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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