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说,沈渝是需要给世子和郡王行礼的,以往也是如此,但如今见到沈渝,郑集安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连忙回了个后辈礼。
    沈渝见此,还有什么不明白,便说:“郡王殿下,世子殿下,游大人,请进吧。”
    几人便依言走进去,郑集安和狄却非在沈渝身后互相挤颜色,似乎有千言万语说不出口。
    大堂落座后还不消停,沈渝轻咳一声,二人才立刻正襟危坐,小心翼翼的看了她一眼。
    良久,堂中一片令人窒息的静默。
    游照仪见二人一动不动,终于抬头看了一眼郑集安,他才反应过来似的站起来,对着沈渝结结巴巴道:“沈、沈大人,我、我想和却非成亲,望您同意。”
    这么直接。
    狄却非脸通红,看着宣、游二人。
    游照仪也有点诧异,看着宣峋与,用眼神示意:你教他的?
    宣峋与:明明是你教的。
    好罢,她教的。
    游照仪收回眼神,看向沈渝。
    沈渝虽然猜到了二人有事,但也吓了一跳,说:“咳,你们二人也不小了,成亲什么的是要提上日程,但您毕竟是郡王,这事还得从长计议。”
    这到底是同意还是不同意啊……
    郑集安脑子乱得一塌糊涂,想不出来,闭了闭眼,说道:“我、我是真心喜欢却非,虽然镇国公主府如此境况,但我不会一直由此下去,会努力做出改变,望、望您能同意。”
    沈渝沉默了。
    良久,狄却非的声音响起:“娘,我、我也是喜欢他的……”
    沈渝说:“你们也算自小相识,青梅竹马了,按理说我不该不同意,”她看了一眼宣、游二人,说:“从您十七岁开始,驸马爷就在为您选人家了,一直选到现在,您还未成亲,是在顾虑什么,也不用我多说了吧?”
    “游大人战功如此显赫,只做了个不大不小的驻京营统领,有这二者作保,才敢嫁入广邑王府,成了侧妃。”
    她着重了侧妃二字,又道:“却非父亲官至三品,我也曾任尚书左丞,再加之却非自己,这已经远远超出了驸马为您划定的界限。”
    “却非成了郡王妃,这不仅仅意味着她的仕途近断,也意味着剑南铁骑和宣武卫的结合之意,今上对广邑王和镇国公主是作何想?他会不会让二者越来越紧密?这些,你们都想过了吗?”
    一番话下来,二人面色苍白,讷讷不语。
    游照仪和宣峋与对视了一眼,眼中有些不忍。
    郑集安面色颓唐,一向爱笑的嘴角变得平直,说:“是晚辈愚钝。”
    沈渝说:“你们两情相悦,我也不是什么恶人,一定要拆散你们,我只是希望你们俩都能想清楚后果再做决定。”
    郑集安点点头,和狄却非对视了一眼,狄却非似乎也受了打击,眼眶红红,包着一点眼泪,他便下意识想去拿怀中的帕子,可沈渝却一直看着他,手颤了颤,还是没有动。
    沈渝便说:“却非,你送客吧。”
    她知道他们还有后话,便自顾行礼离开了。
    母亲一走,狄却非眼泪立刻掉了下来,郑集安才心疼的掏出手帕给她擦,嘴里不住的安慰。
    游照仪看完听完了全程,只淡淡的说:“走吧,去见驸马爷。”
    狄却非擦着眼泪看向她,说:“现在还需要去吗?”
    游照仪说:“这些话我昨日不是和你说过了吗?怎么,从你母亲口里说出来你就受不了了?”
    狄却非委屈的扁了扁嘴巴,没说话。
    游照仪牵起宣峋与的手,走在前面,说:“走吧,别害怕,去听听驸马爷怎么说。”
    见状,二人只好整容端貌,并肩跟在身后。
    ……
    积石巷南,镇国公主府。
    郑畔听完儿子的话,愣了半晌,慢慢的喜上眉梢,说:“真的?你们要成亲?”
    郑集安脸色并不好,闷闷的说:“可是狄大人不同意。”
    郑畔皱眉,一脸狐疑,问:“为什么不同意?”
    郑集安便把沈渝的话说给父亲听,慢慢的见父亲的脸色也不好了起来,说完最后一个字,颓废的低下了脑袋。
    谁料郑畔突然站起身,道:“这个沈渝!上书院的时候就属她想得最多,如今还是!想得这么多有什么用,两人两情相悦怎么就不能成婚了?我当年家中皇商富贾,还不是嫁给了公主,现而今你都这么大了,听我的,别想这么多,我现在就给你母亲去信,她肯定会很高兴的。”
    两人闻言立刻愣了,呆呆的看着他。
    郑畔看着狄却非,笑道:“诶呀,集安上书院之时我就知道你,你文考策论一向名列前茅,其实你们俩的事我早发现了,我装作不知道呢,如今好了,你竟要和集安成亲了。”
    游照仪似乎料到了此事,只笑着看。
    几人从镇国公主府出来,郑集安和狄却非还是懵懵的,游照仪便说:“现在该去寄信了。”
    二人闻言,就跟提线木偶似的,随着游照仪去官驿把准备好的信寄出去。
    见事毕,游照仪说:“等公主和宁大人的消息便是了,现在不用想太多。”
    言罢,她又把狄却非拉到一边,说:“今日你母亲和你说的话,你都听明白了吧?”
    狄却非点点头,游照仪继续说:“现而今总是男子得利,女子吃亏,所以你母亲会为你想得多些,驸马和公主成亲的时候还是先帝在位,所以没有那么多阻碍,他以己为例,对你们来说其实没什么参考,但他们二人其实都是同意你们在一起的,宁大人和公主,我猜想也不会反对,现在路都好了,要不要走还是看你。”
    游照仪很少一次性说这么多话,可见对自己的婚事上心,狄却非感动的点点头,说:“我知道,我会好好想的。”
    言罢,游照仪便随宣峋与回府,郑集安则送一脸沉郁的狄却非回了家。
    ……
    二人到了家,进了院子,宣峋与才问:“你觉得他们俩能成亲吗?”
    游照仪摇摇头,说:“不好说。”
    自古以来,就不是只要相互喜欢就能在一起。
    宣峋与说出自己的想法:“我觉得狄却非还没做好准备。”她看起来并没有真正明白成为郡王妃到底意味着什么。
    游照仪不语,只和宣峋与并肩在院子中站了一会儿,春日快谢了,风也渐渐热起来,院子中的紫叶李脱去了繁华的点缀,长出茂盛的叶子来。
    良久,她才说:“她最终会明白的。”
    第41章 人间别久不成悲
    (3)
    信寄出去, 接下去就只是等消息,但狄却非显然没有以前开心了,有时候碰见或是喝酒, 都是一副愁容满面。
    游照仪不欲安慰她, 只让她自己细想。
    转眼到了六月初九,游照仪要随其他回京的三军将领上赫明山测考,发点兵帖,令人惊喜的三军回来的竟都是赫明山的学子, 尤其是河西军, 回的是焦十安。
    机会难得,今日又正好休沐,游照仪便问询了一下在京的同窗,是否要和她一齐上山, 几人都欣然应允。
    斗转星移,事易时移,距几人离山已然近十年, 竟又重聚到了这里。
    留任京中的也不过是周星潭、郭泊灵二人,还有驻京营中的张长鸣, 宣武卫回来的是蒋尧年,左定山军的卓云嵩也是众人同窗。
    众人在山脚下聚首, 互相寒暄, 一起走上熟悉的山路。
    不知道是谁先笑谈, 说道:“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上学的时候, 家里是怎么叮嘱我们的?”
    “记得啊,千万要让着小郡王和小世子, 不要和他们起冲突。”
    “哈哈哈哈,然后第一次休沐回家的时候大家都忘了的一干二净了, 路上还没头乱撞的,谁管世子还是郡王。”
    “回去我娘还训我了呢,说我不懂礼数。”
    众人哄笑起来,似乎也回忆起了曾经那些灿烂的时光。
    不知道又是谁从笑声中抽离,闷闷的说了一句:“要是……宁康朝在就好了。”
    一句话,大家又沉默了,只有几句浅淡的迎合声,说:“是啊。”
    游照仪握了握拳,听见狄却非说:“等会儿下山,我们大家一起去宁府看看伯母吧。”
    几人立刻答应下来,周星潭见不了气氛如此沉闷,另起了个话头,说:“以前的学宿不知道变成什么样子了。”
    郭泊灵立刻接道:“等会儿去看看,还可以再用个饭。”
    周星潭说:“说起用饭,第一日上山的时候要不是游照仪,怕是不知何时才能吃上饭。”
    狄却非笑:“你可别说,照仪可护着世子了,果不其然二人如今终成眷属了。”
    郑集安道:“世子不是吗?我那回不晓得,喊了一声照仪小名,世子直接就跟我急了。”
    焦十安还不知道这个事儿,闻言问:“真的吗?叫的什么?灼灼?”
    游照仪无奈,回头看了一眼焦十安,示意她闭嘴,又赶忙去看宣峋与,怕他又急。
    宣峋与倒是没生气,他都几岁了,怎么可能还会因为这个生气,见游照仪看过来,还瞪了她一眼。
    几人见状,立刻善意的哄笑起来。
    “你看照仪,被殿下吃的死死的。”
    “哈哈哈,本以为他们只是我们中成亲最早的一对了,没想到还是唯一一对。”
    “蒋尧年不是马上就要成亲了吗,你不晓得吧?”
    “是吗?是哪家的姑娘?”
    “你们不认识,是我有一回在酒楼吃饭碰见的,姓陈……”
    “……”
    气氛终于活络起来,众人说说笑笑,走到了半山腰的山门口。
    书院牌坊没什么变化,只是上面金漆又剥落了些许,更添霜华,那两边石柱依旧提着熟悉的诗:臣心一片磁针石,不指南方不肯休。
    一撇一捺如何书写,如何添着,他们早就烂熟于心。
    往上,山长覃衔青和院长周令同正在山口等他们,他们早就收到消息,今日来的人不少,此时笑呵呵的看着他们。
    几人一起行礼,道:“山长好,院长好。”
    二人已年近六十,胡须花白,见状忙上来扶他们,周令同感叹道:“近十年未见,你们都长这么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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