衍无大师避世多年,乍然出关,竟还是要为一个孩子批文解签。
    众人惊诧,看着摇摆不定的叶明熙,只恨不得上前替她答应。
    叶明熙心下惴惴,自己将将重生,正是对怪力乱神之说无比坚信的时候,这个节骨眼被这样的大僧找上。
    怕不是算出来她死而复生,要把她当成妖孽打得魂飞魄散吧。
    架不住祖母与众人炙热的眼光,叶明熙最终还是点了头。
    在泱泱众人艳羡的目光下,跟着小僧人前往千佛塔。
    千佛塔位处普觉寺最深之地,塔身随意一数便有七八层的样子。
    “今日清晨师祖便算到贵人会前来烧香,移居塔底,还命我在寺中守候。”
    此番话一出,足以见大师对她的重视,老夫人谢过僧人,便叫叶明熙去叩门。
    她心中紧张,手上也跟着无力,叩门声也微不可闻,正当她准备再叩一次,门自动开了。
    “叶檀越,请进。”
    叶明熙一惊,强装镇定,走了进去。
    正中央的莲花座上便坐着位慈眉善目的老者。
    他身披赤金袈裟,上头的丝线在光亮照射下显得有些刺眼,不知是什么特殊的材质,浑身上下缠满了长长短短的佛珠,手上还串着一串,见叶明熙来,他淡淡露出一个笑。
    更显仙风道骨。
    叶明熙敬重,上前两步,恭敬俯首作礼:“见过大师。”
    祖母与赵姝意二人也跟着一同参拜。
    衍无从身旁拿了一个签筒,递到她手里:“檀越请。”
    叶明熙:?
    合着真是要为她请签?
    她手握着签筒,迟迟没有动作。
    这个大师望向自己的眼神温和,却又有道说不上来的精光。
    好像没有什么秘密能逃过他。
    叶明熙沉默片刻,开口问道:“大师请我来,只是为了要替我解签吗?”
    衍无点头:“自然。”
    她咬咬唇,觉得衍无给人的感觉太过舒适,犹如春风一般,她慢吞吞暗示道:“可小女心中有一忧事,近几日寝食难安,不知大师请我来,可是为了这事?”
    似是感受到叶明熙心中的忐忑,衍无和蔼一笑:“檀越所忧之事不会发生,但在下所求之事,便看檀越今日的签文了。”
    “大师得道高人,我能帮到大师什么呢?”
    衍无不愿回答,只抬手示意:“请。”
    有了方才的那段话,叶明熙的心稍定了些,也不再犹豫,上下摇动手中的签筒。
    不多时,便有一支签文掉落出来。
    叶明熙将它拾起,递给衍无,他却不接:“请檀越念出签文。”
    她垂眸看去:“善恶两途君自做,一生祸福此中分。”
    叶明熙顿了顿,望向衍无:“大师,此乃平签。”
    衍无听出她话音中的失落,笑道:“檀越可知其中含义。”
    “多少明白些。”
    “那檀越可知要怎么做?”
    叶明熙一愣,这就是一支再普通不过的中平签,无非就是说善恶有道,往后是福是祸都要看自己的选择。
    这样含糊不明的车轱辘话,她能知道什么。
    她不知怎么回答,只说:“我只抽了个平签,对于大师所求,怕起不到什么帮助吧?”
    衍无摇头:“这便是最好的签了。”
    他接过叶明熙手中的签文,静静凝视着:“如今紫薇逆转,七星倒悬,循环往复,却一直挣脱不开命定的惨淡结局。”
    这话说得含糊,又唬人的很,老夫人与赵姝意听在耳中,虽不明其意,却也暗自心惊。
    只有叶明熙听了,却犹如雷霆霹雳贯彻脑中。
    紫薇逆转,七星倒悬,不就是上一世的结局吗。
    她脸色刷地惨白,衍无见了,轻声安慰她:“檀越便是解签之人了。”
    “何意?”她追问。
    “檀越命星夺目,毗邻紫薇,堪比日月争辉,这才导致紫微星逆转。”他抬眼看向叶明熙,“我这样说,檀越可懂?”
    他话说的明白,并不难想,叶明熙嗫嚅:“大师的意思是,要我远离汴京?远离天子?”
    最后二字恐惊天人,说的极为小声,却还是能被在场之人听见。
    赵姝意瞪眼:“你说的什么胡话?”
    老夫人拦住赵姝意,不敢插嘴二人谈话。
    衍无只将签文递还给她,合掌闭眼:“檀越聪慧,本寺之福。”
    叶明熙哪里能担这样大的重任呢?她不解道:“可小女一个稚童,又能做什么呢?人微言轻,怕只会辜负大师厚望。”
    衍无摇头:“命星争辉,昙花一现,真正依靠的,还是檀越自身的意愿。”
    “那我要躲到什么时候呢?”
    “檀越所愿之时。”
    “那我若是明日便要回呢?”
    衍无一笑:“那便明日回。”
    闻言她更加摸不着头脑了。
    正当想追问的时候,衍无一抬手:“签文已解,檀越请回。”
    叶明熙叫他不愿再说,只能傻愣愣地拿着签子,转身跟着祖母离开。
    临出门前,她又回身:“寺中中院西南角落,有一荒宅,我日后能常去那里,解我心结吗?”
    她说得隐晦,但衍无何尝不懂,他点头:“还望檀越常来。”
    不仅欢迎,还邀她常来。
    难不成解决这七星倒转的关键,是让她锁在普觉寺中当尼姑?
    她吓得摇摇头,行礼退去。
    刚出千佛塔,方才引路来的僧人便又出现。
    “师祖担忧檀越被寺中众人惊扰,让我来为诸位引路,从侧门离去。还望檀越莫要生怒。”
    老夫人赶忙道:“大师慈悲心肠,连这都替我们想好了,我们不胜感激。”
    顺着宁静的小道,一路从僻静的侧门走出,等待车马之时,憋了许久的赵姝意戳她:“大师说的是什么意思啊?”
    叶明熙也纳闷着:“我也不知道,到底是要我待在渔阳,还是回京呢。”
    老夫人望着她:“大师不是让你拿主意吗,你自己怎么想便怎么做好了。”
    她自己?
    想到此刻尚还留在渔阳养伤的慕箴,还有不日便要得到天子器重,跟随天家回京的季飞绍,她毫不犹豫道:“我自然是想留在这了……”
    渔阳多好啊,山清水秀,四季如春。
    最重要的一点是,前世祖母正是在这次陛下回京后开始病重,等到消息传到汴京,老夫人就已经过世了。
    她模糊记得,是这次陛下推举了一系列政策,当中有一项于叶家不利,具体什么情况叶明芷有意瞒着,她也知道的不是很清楚。
    明熙也许不能更改这一世的走向,但她知道,她至少可以留在渔阳,好好照看着祖母,在她生病之际,好歹有个晚辈在身边。
    赵姝意还想说什么,却见到车马及一种奴仆自远处而来,老夫人拍拍她们:“别说了。”
    等上了轿子,叶明熙顿了顿,提醒道:“表姐,今日之事……”
    赵姝意明白她的意思,瞥了她一眼:“不用你说我也知道,这事大的很,我不会告诉别人的,母亲也不说。”
    叶明熙弯眉笑了:“表姐真体贴。”
    叫她这样,毫无芥蒂,赵姝意眯了眯眼,凑到她眼前仔细盯着她:“你祖母常住渔阳不知你性情,我可不同。”
    “生了一场病,竟能让人变化如此之大吗?”
    赵姝意握住她下巴:“你不怕我了?”
    叶明熙垂眸:“经此一病,我知表姐并不像表现地那般讨厌我。”
    赵姝意挑眉:“何以见得?”
    “那日在寿平湖,是我不小心脚滑跌落,表姐拉我没拉住,反倒也被我拽下水。”
    她望着赵姝意,眼底泪意盈盈:“听闻表姐也病了,却没有埋怨分毫,跟谁都没有提起此事,今日还陪我来上香,我心里都明白的,表姐只是不善言辞,心中对我还是上心的。”
    赵姝意一愣,飞速甩开手后退,脸涨得通红:“我,我不过躺了两天,身体好的很,本就没什么好说的,而且今日上香,是我母亲硬逼着我来的,都跟你没有一点关系!”
    说话都语无伦次的。
    叶明熙蹭上前,揽着她胳膊贴近:“是是,表姐疼爱我,却不好意思说出口。”
    “你!”
    “姑娘,到了。”
    闻冬的声音传来,叶明熙冲她笑笑;“那我先走啦,表姐回家路上小心。”
    说罢便掀帘出轿。
    等重新上路,跟在外头的女使小声说道:“二姑娘病好后变得邪门的很,不会是鬼上身了吧?”
    赵姝意厉声:“住口!侯府嫡姐儿你也敢非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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