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挂着一盏灯笼,是左小山进门时顺手挂上的,俞县丞抬手取下,对左小山道:“借你灯笼一用。”语毕,再不多言,拉开门闪身出去,很快脚步声就远了。
    左小山愣了半晌,猛然回过神来,懊恼地一拍腿。
    这可是夜晚啊,俞县丞就这么赶去水旺县,黑灯瞎火的,路上可不要摔了。
    他刚才也不记得拦着俞县丞。
    只怪俞县丞突然之间变得这么有干劲,让他看呆了。
    这时的左小山没有想到,这么有干劲的俞县丞,他还要再看二十年。
    直到他忘记俞县丞以往终日醉酒的模样,直到俞县丞干成了俞丞相,直到俞丞相临终的前一日。
    =
    一辆驴车行驶在城外的官道上,车头挂着一盏灯,光线随着驴车的颠簸摇摇晃晃。
    官道已经用了多年,到处都有坑坑洼洼,本应该重新修缮,可是平阳县太穷,拿不出银钱来,修路的事就一直拖延下来。
    俞县丞坐在驴车里,被颠簸得东倒西歪,可他的心却一片火热。
    醉生梦死二十六年,他在今日醒了过来。
    “快点。”俞县丞催促车夫。
    “是,老爷。”车夫扬鞭,加快速度。
    俞县丞频频往前张望,只恨路太长。
    左小山捎来县太爷口信,让他明天早晨去水旺村,可他哪里等得及,连夜就出了城。
    幸好别人要想夜晚出城千难万难,在他来说却是轻而易举,审核夜晚进出城门的文书这事就是他管着的,利用职务之便,他很容易就出来了。
    不然要他在城里等上一夜,他真不确定自己能否熬得住。
    “老爷,县太爷真的挖出水了啊?”车夫问。
    “真的。”
    “太好了,我二弟媳的娘家就是水旺村的,县太爷去了那里,他们马上就有水了。”车夫嗓音里满含喜悦。
    俞县丞听着,心头掠过一抹疑虑。
    杏子村和水旺村还罢,县太爷去过这两个村,发现地下水源不奇怪。
    可是那些去都没去过的村子,县太爷又是怎么知道地下有水,并且知道水在哪儿的?
    不过这疑虑一掠而过,俞县丞的心思马上转开,想着接下来要做的事。
    不管如何,县太爷已经证明平阳县地下有水,可以挖出来。
    只要有水,就有希望,就有可为。
    即使今年时间来不及,在下一次旱灾来临之前,他也一定能把平阳县的地下水全部找出来。
    驴车前行,载着俞县丞的满腔热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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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官道旁边山坡上是一片树林,一棵树上,裴言霍然睁眼,低头看向底下行过的驴车。
    驴车前行的方向是水旺村。
    深夜赶路,必有急事。
    先前那人去了水旺村,这驴车里的人不会是去找他的吧?
    是出了很重大很紧急的事吗?
    裴言犹豫片刻,从树上跃下。他的身形如鬼魅,在夜色里飘然落下,悄无声息,车上的两人都没有发觉。
    从林子里牵出一匹马,裴言翻身而上。
    马匹口衔枚,蹄裹布,裴言一拉缰绳,马儿扬蹄向前飞跑,追在那辆驴车后面,一起往水旺村行去。
    =
    驴车继续在官道上奔驰了一里左右,到了水旺村。
    一进村子,如同进了热闹非凡的集市。
    本该是夜深人静的时候,村子里却到处都是人语,到处都是举起的火把。
    俞县丞下车来,看见村民们都在往一个方向跑,一边吵吵嚷嚷。
    “县太爷给我们找水来了!”
    “快走,快走!县太爷在村西头!”
    “真的有水?”
    “怎么不真?杏子村都挖出水啦,派人到我们这儿来帮忙。给我们村子打过井的贺师傅都认识吧?他也来了,刚还和我说话呢,说他看到县太爷挖的井里出水了,再真不过。”
    “是啊是啊,真的有水。我过来叫你们的时候,县太爷已经找到地下水源,现在要定开挖的地方,从县太爷定好的地方,再一直挖到水源那儿。”
    “杏子村的王大虎知道吧?我看见他了,在县太爷带来帮我们挖井的人里。他说杏子村的坎儿井就是从他家的田地旁边开挖的,水直接就流到他家田里了。”
    “啊!我家的田就在村西头,要是县太爷把开挖的地方定到我家田地旁边就好了。”
    “我家的田也在村西头啊!”
    “我家的在东头,不过只要村子里有水,在哪儿我都能把它挑到田里。”
    “是啊,就是边上的村子里有水,我都能把它挑来,不会让庄稼枯死。”
    “你们知道吗,县太爷可真是神眼啊,只随便一看,就知道哪里的地下有水。”
    “对对对,我当时也在场,县太爷来回走了一路,也没仔细看,就指着一处地说,水就在那下面。”
    一个人稍稍压低声音:“县太爷当然是神眼了,敢说老天爷错了的人,那能是一般人吗?至少是和老天爷一个级别的。”
    他的声音压得低,可是俞县丞正好走在他的旁边,听得清楚。
    边上有人附和:“是啊,我们县太爷连老天爷都不怕的。”
    语气中有莫名的自豪。
    水旺村的村民个个脸上带笑,飞快地往村西头去,俞县丞和车夫两人跟着他们走,很快到达地头。
    一大群人围着,最中央火光通明。
    村民们来的时候吵吵嚷嚷,到了这儿却立即安静下来,满场鸦雀无声,人们连呼吸都放得极轻,似乎怕惊扰什么。
    俞县丞从人群外往里走的时候,听见一个清亮的声音道:“就从这里开始,挖第一口竖井。”众人轰然答应,场上瞬时喧闹起来。
    俞县丞走到人群的最前,一眼就看到了谢知县。
    谢知县蹲在田边道路上,手中拿着一根树枝在地上划圈,俞县丞看过去的时候,那圈正好合拢,谢知县扔掉树枝,抬起头来。
    旁边火把的光亮映在谢知县的脸上,那双眼越发神采湛湛。
    俞县丞有些恍惚,以前看到的那双眼好像不是这样的,阴郁、困顿,没有这样明朗。
    就在这一闪神间,那双眼灵活地一转,看了过来,谢知县拱起手,朝自己微微笑道:“俞县丞,你来得正好,这里就交给你了。”
    后来俞县丞曾无数次回忆这次夜晚的相见,他总觉得,这是他和谢知县的第一次相见,而他人生的前五十年都是虚度,从这一晚才真正地开始。
    再后来,他曾无数次听到这人说出类似的话。
    “俞县丞,这事就交给你了。”
    “俞相,这事就交给你了。”
    “俞卿,这事就交给你了。”
    第17章
    谢亦云和俞县丞寒暄一句,接着做自己的事。
    从选定挖第一口竖井的位置开始,朝事先找到的地下水源方向走去,一路指点着其他挖竖井的地方,同时交代挖井时要注意的问题。
    旁边几个人边听边在心中默默记下,一脸认真,全神贯注,生怕漏听重要内容。
    这几个人是在杏子村挖过井,安排留下来指导水旺村人挖井的。
    又另有人把谢亦云指点的地方做上记号。
    谢亦云一路走一路细细叮嘱,等她走到地下水源处时,挖井的路线已经画好,沿途挖竖井的地点也全部定好,该交代的事项也都交代完毕。
    接着就是挖井。
    现在不能动工,得等明天天亮。
    挖井有留下的人和水旺村的村民,谢亦云要带着余下的人赶到下一个村子。
    她准备马上就动身。
    找水源以及确定挖井路线的工作只有她才能做,在她到达之前,别人只能干等着。
    所以为了不耽误抢救庄稼的时间,这三天她必须争分夺秒,日夜兼程,尽快把所有要挖掘的坎儿井设计好。
    出发之前,有些事还要和俞县丞几个说一下。
    谢亦云把俞县丞、夏主簿、古司稿唤到跟前,告诉他们:“我马上要去徐家村,接下来你们调配人员,全力挖掘坎儿井。”
    看了看三人,郑重道,“半个月之内,所有的坎儿井挖掘工作要全部完成,全县的庄稼都要得到浇灌,不能让一块庄稼枯死。”
    夏主簿和古司稿两人对视一眼,颇有些为难。
    要在如此短的时间之内完成全县坎儿井的挖掘,那就要调动全县人马,让他们高速运转起来,这中间出一点差错都会误事。
    要办成此事,必须是对县里的人口、地形分布了如指掌,还有极强的组织能力。
    两人自忖没有这样的本事。
    不说别的,就是收集各地的情况都要花费不少时间。
    谢亦云看两人的脸色,当即明白不能指望他们,视线一转,移到俞县丞脸上。
    “县太爷放心。”俞县丞毫不迟疑,一口应下,“县太爷只管专心寻找水源,挖井的事交给我们。”
    “好。”谢亦云笑着颔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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