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头的人,则忙着给宜妃送礼道喜,永和宫这边也没落下,岚琪因为身体好,亲自来登门贺喜,倒让宜妃玩笑说:“你挺着肚子来做什么,坐坐就回去吧,我这里可已经撤了产房,你要生了没人给你接生的。”
    屋内一阵欢笑,妃嫔们说她俩福气好,宜妃则劝岚琪多走动走动,说她后几个月每天绕着翊坤宫走大半个时辰,这一次生九阿哥很顺利,都没吃什么苦头。
    这些道理岚琪也懂,见宜妃热情便都笑着答应,本也不打算坐多久,可才想着要告辞离开,外头又有客人到,竟是温贵妃亲自来了,尊卑有别,女人们纷纷迎出去行礼。
    温贵妃大腹便便地进来,瞧见岚琪在一旁,脸上竟不大好看,语气总算客气:“德妃也来了?”
    “嫔妾来贺喜宜妃生了九阿哥。”岚琪谦和地说,侧身让道请贵妃先行,温贵妃也没再寒暄,径直进门去与宜妃说几句话,大家都不过是场面上的客气。温贵妃坐不多久就离开了,岚琪等她走远,也含笑告辞。
    等她们都走了,留下的人才七嘴八舌议论开,敬嫔冷笑说:“娘娘瞧见温贵妃脸上的怨气了吗?一定是为了昨晚皇上去永和宫不高兴,从前瞧贵妃对德妃可亲热了,今天这模样,嫔妾还是头一回瞧见。”
    边上另有人说:“宜妃娘娘生九阿哥,辛苦的人还没不高兴,温贵妃生哪门子气?”
    宜妃笑而不语,听了半天闲话,她们也不敢打扰产妇休息,纷纷散了。惠妃那儿直到傍晚才来看了眼,只因大阿哥发烧,她顾不过来,进门也只远远离着和宜妃说几句。宜妃则对她说:“姐姐留心看看,今天温贵妃来,满面的怨气,您小心别惹了她。”
    宜妃说这样的话,却不知宝云就跟在惠妃身后,弄得惠妃好生尴尬,只冷冷说:“妹妹自己保重,这几日我要去照顾大阿哥,不能来看你,有什么事让桃红来找我。”便半字不提什么温贵妃的事,板着脸就走了。
    桃红送了客才回来说:“主子方才那些话,奴婢看惠妃娘娘该是顾着宝云在身边,才没理会您,惠妃娘娘总要顾着些宝云的。”
    宜妃真没想到这些,可也不在乎,只管让乳母把九阿哥抱来给她看,欢欢喜喜地说:“有儿万事足,我管她们那么多做什么。”但说着又不免感慨,“我都不知道胤祺小时候什么模样,一天也没抱过看过,你说往后胤祺他能不能知道自己有个亲兄弟?”
    桃红道:“自然会懂的,主子不知道吗?四阿哥他已经晓得自己的生母是德妃娘娘了。”
    宜妃这边的确没听过这件事,忙细细地问桃红,桃红也是这两天才听说的,具体的都不清楚。宫里头各种传说都有,但看承乾宫安安生生,好像也没出什么事,只是好些日子不见人,都说四阿哥很久没出门了。
    “算起来,我的福气不比乌雅氏薄。”宜妃哼笑,“原先就她有两个儿子,比谁都得意,现下我也有两个儿子了,不论如何胤祺总归还是我的,她敢去要四阿哥吗?”
    桃红不语,这点骄傲也不过分,且让宜妃高兴一阵子吧。
    几日后,皇帝来翊坤宫看望宜妃母子,到底是自己的儿子,玄烨没有不欢喜的道理,九阿哥赐名胤禟,赏赐宜妃珠宝首饰无数,颇有宠妃之风。六宫都羡慕她福气好,之后便等着看永和宫什么造化,德妃这一胎也很安稳,若是再得男,一个人连生三子,才真正是风头无两。
    相形之下,咸福宫总是被忽略的,皇帝前些日子忙讲学,近些日子总去看宜妃,当中偶尔一天也跑去陪德妃。温贵妃在这宫里,不知怎么就成了可有可无的人,平日也没有妃嫔会主动上门去看她,日子便是一天天在家里看着冬云她们几张脸熬的。
    觉禅贵人偶尔来陪伴,温贵妃总是说些诉苦的话,这天更是挺着肚子主动来找觉禅氏,痛苦地问她:“皇上是不是把我给忘了?你们叫我不要折腾,我听了,可是我不折腾,他就彻底想不起我来了,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他喜欢我?”
    觉禅氏知道温贵妃自己心里什么都明白,可她不放弃,别人只能陪着折腾,耐下心劝说:“娘娘若熬过这一阵,皇上就知道您的品行,您若急着做些什么荒唐的事,皇上心里会怎么想?您看宜妃,她这几个月也没怎么见驾,要紧的是好好安胎。”
    温贵妃只是嘤嘤哭泣:“比起孩子,我更想他时常来看看我,有了孩子没有他,要孩子又有什么意思?”
    但在觉禅氏和冬云的安抚下,温贵妃再痛苦也咬牙忍住了,不敢做任何引人注目的事,就怕皇帝误会她在博宠。好在皇帝并非真正忽略他,偶尔一两次的关切慰问,还足以支撑她坚持到分娩之日。
    转眼便是九月,重阳节敬老,宫里头热闹了一番,阿哥公主们都在慈宁宫给太皇太后和太后磕头贺节。久不露面的四阿哥今日也来了,只是一味跟在皇贵妃身边,对平素亲热的兄弟姐妹们也不似往日那般活泼,甚至略有些排斥。
    太皇太后看在眼里,把他喊到跟前来,慈爱地问些话,但并不提那些事,四阿哥这才渐渐开朗。接着,便有端静几个姐姐来拉他去玩耍,孩子们结伴走了。
    但因其他妃嫔也在,太皇太后不能和皇贵妃说什么,就想等一会儿人散了再留她问几句话。不多久环春和乳母领着六阿哥来磕头,说德妃今天起来觉得身子懒不想动,不能亲自来。太皇太后不会在意,太后则说德妃快生了,是不该到处走,长辈们给胤祚赏了些东西,就让他找哥哥姐姐去玩。
    今日宫外不少王爷福晋也来请安,苏麻喇嬷嬷准备了精致的茶点,众人坐着说些闲话,本十分和乐,且宫里刚得了小皇子,德妃和温贵妃又都等着临盆,一桩桩好事连着,人人脸上都是喜气洋洋的。正说得高兴时,隐隐听见孩子的哭声,孩子们聚在一起免不了嬉闹,本是派几个嬷嬷去看看就好的,可却见四阿哥突然跑回来,径直跑到皇贵妃跟前,拉了母亲的手就说:“额娘,我们回去。”
    四阿哥脸上干干净净,哭的人就不是他,可他不管不顾地纠缠着皇贵妃要走,皇贵妃也只好硬着头皮向太皇太后和太后告辞,匆匆忙忙把儿子带回去了。
    一时殿内的气氛有些尴尬,众人都看得出太皇太后不高兴,互相使了眼色,不多久就接二连三地都走了。
    瞧着眼面前突然变得空荡荡的光景,各人坐席上茶点都还没怎么动,太皇太后凄然哼笑:“还是清清静静的好。”
    太后在旁安抚:“她们也是瞧您不大高兴了,怕在这儿惹您生气,皇额娘消消气,臣妾去问问孩子们是怎么回事。”
    话音才落,哭声渐渐近了,便见六阿哥被苏麻喇嬷嬷领着进来,小家伙跑着扑进太祖母的怀里,苏麻喇嬷嬷慢慢跟过来说:“奴婢问了几位公主怎么回事,说是玩得好好的,六阿哥来后,一直追着四阿哥说话,但四阿哥总是避开他,最后更是出手推开,六阿哥摔在地上才哭的。没什么不高兴的事,孩子们不争不抢,六阿哥就是要黏着四阿哥,可是四阿哥不愿理睬。”
    太后唏嘘:“岚琪若是知道,可要心疼死了,好好的这是怎么了,难道是皇贵妃教唆的?”
    太皇太后示意太后别说话,拍着怀里的胤祚哄,小家伙委屈坏了,哭了半天对太祖母说:“四哥现在不喜欢我了,四哥都不跟胤祚玩了。”
    “谁会不喜欢胤祚,胤祚那么乖,胤祚听太祖母说啊,你是男孩子,男孩子可不能动不动就哭……”老祖母慈祥和蔼地安抚着,不提谁对谁错,一点点把话题带开,转移孩子的注意力,又吩咐把公主阿哥们再领来,今日都留在她这里用膳,唯独不必去请四阿哥来。
    等胤祚又欢欢喜喜地跟哥哥姐姐去玩耍,太皇太后才露出几分沉郁面色,太后轻声问:“要不要把皇贵妃单独找来?”
    “我们说,她未必服气,让皇帝去问吧。”太皇太后叹息着,再嘱咐苏麻喇嬷嬷,“晚些时候你亲自送胤祚回永和宫,跟岚琪说几句,别叫她心里不自在,现在最不自在的是胤禛,大人们再跟着瞎起哄,事情就更麻烦。”
    等夜里苏麻喇嬷嬷送六阿哥回来,岚琪已多少听到了些慈宁宫的事,见嬷嬷亲自来跟她解释,她也托嬷嬷回禀太皇太后,说她不在意,毕竟这事儿在大人眼里不算什么,可谁也不知道孩子心里是怎么想的,眼下胤禛才是受伤的那一个,她会耐心等孩子解开心结。
    承乾宫里,皇贵妃呆呆地坐在床边看睡着的四阿哥,母子俩回来后,她没有问儿子在慈宁宫怎么了,反是青莲打听了一些回来告诉她,她本来也猜到,该是胤禛和胤祚闹矛盾。
    “娘娘,您也歇着去吧,奴婢们会照顾好四阿哥。”青莲来劝发呆的主子,皇贵妃微微晃过神,想了想问:“皇上在哪儿?”
    “在乾清宫,皇上今晚没有翻牌子。”青莲答,顿了顿又说,“奴婢不该多嘴,可是四阿哥这样总不大好,明明娘娘您什么也没说,外头人却都当是您教的。”
    “那也没法子,她们指着我说三道四,总比说四阿哥不好来得强。”皇贵妃叹一声,起来扶着青莲走回去,“该说的话都说了,这孩子心结在哪儿我也不晓得,我说了八百遍绝对不会送他走,可他还是一副随时提防着会被我送走的模样,我该怎么说才好?”
    其实青莲心里有主意,就是不敢提,侍奉主子洗漱更衣后,还听见她在叹气,一时动了心,便壮胆说:“娘娘想过没有,让德妃娘娘和四阿哥说说话?”
    皇贵妃霍然看向她,眼睛瞪得大大的,青莲被吓了一跳,垂着脑袋说:“奴婢该死,可是娘娘,眼下咱们也没别的法子是不是?”
    皇贵妃很不甘心,可她晓得长此以往对孩子对她都没好处,如果胤禛就此变了性情,就眼下这模样,绝对不能有什么出息,到时候她和皇帝也要为此不和,万一插手干预,甚至要带走四阿哥,还有谁能为她做主?
    “奴婢说句不该说的,娘娘您若愿意和德妃娘娘一起来处理这件事,皇上也会高兴的。”青莲再三劝说,“您放下些架子,德妃娘娘一定感激您。”
    “行了。”皇贵妃没好气地打断了青莲的啰唆,青莲还以为没戏了,谁晓得主子却吩咐她,“过几天你去请德妃,说我们在御花园偶遇,特地她来或者我去,胤禛都会有戒心的,就在御花园里碰面吧,我领胤禛去玩耍,让她看着我们走了,就跟过来。”
    皇贵妃能放下架子做这样的事,岚琪完全没有想到。她以为最终会由玄烨出面,或是太皇太后来干预,即便相信皇贵妃一直在努力化解胤禛的心结,可也不敢奢望,她会来找自己想办法。
    那日青莲来说时,岚琪直觉得不可思议,青莲则再三恳求她:“娘娘即将临盆,本不该劳动您,可主子实在是没法子,都说解铃还须系铃人,德妃娘娘您就受累跑一趟吧。”
    岚琪定下心神说:“你替我回禀娘娘,我这边几时都成,要怎么做要说什么话,回头你听了娘娘的吩咐,再来告诉我。”
    青莲千恩万谢地走了,没多久就折回来告诉岚琪该怎么做,说皇贵妃唯恐立刻这样安排四阿哥会更反感,决定隔两天再说。可之后几天胤禛有些咳嗽,一直没能成行。
    环春几人都担心皇贵妃是不是变卦了,岚琪却耐心地一天天等,偶尔玄烨来陪她,因知她和皇贵妃有这份默契,自己完全不干涉,且等她们自行解决,对岚琪和皇贵妃都给予信任。
    日子一晃而过,到这一日承乾宫的宫女来请德妃准备出门,已过了九月中旬。
    这下反是环春不让出门,满是忧虑地劝主子:“您可随时随地要生的,虽然只是去御花园,可若是路上不舒服的话,万一有什么闪失就糟了。”
    岚琪不以为意,让她们给准备换衣裳,心情甚好地说:“你瞧我这肚子还在上头,孩子好像还没入盆,太医也说是月底啊,早着呢。”
    环春拗不过,只能给穿戴整齐,左右搀扶簇拥着,用一乘软轿送到御花园。青莲已经等在外头,迎上来搀扶,很客气地说:“主子领着四阿哥在里头玩捉迷藏,一会儿她会离开,请您单独和四阿哥在一起,说什么话您自己看着办就好。就是您身子要紧,如果说不通四阿哥,或是四阿哥跑开了,您也别去追,万一动了胎气,岂不是四阿哥的罪过?”
    “我有分寸,你告诉娘娘,请她放心。”岚琪答应着。青莲就搀扶她从另一个方向走向四阿哥在的地方,立定时,她远远地和皇贵妃对望,皇贵妃绷着脸,依旧是满面的不情愿,等青莲到了跟前,又再看了看这边的岚琪,霍然转身就走了。
    “主子,您一定小心啊。”环春很不放心,无奈地留下岚琪一人,和绿珠几人也往后退开,眼瞧着她一步步往里走。绿珠担心地说:“我怎么心里那么慌?”
    岚琪气定神闲,慢悠悠往里头走,大松树下四阿哥正埋头靠在树干上,嘴里念念有词,不等她走近,但见孩子兴奋地转过身,嘴里喊着:“额娘,我要来找你……”可猛然看到大腹便便的岚琪站在身后,小家伙立刻呆住了。
    “四阿哥,你在找额娘?”岚琪含笑问,可一声额娘说出口,突如其来的心痛,让她变得患得患失,她晓得如果今天让胤禛讨厌了,往后的关系就更不知会变成什么样。
    “德妃娘娘吉祥。”谁料四阿哥醒过神后,竟是规规矩矩行了礼,起身后又低着头说,“额娘她大概回去了,那我也要回承乾宫去,德妃娘娘您慢慢逛吧。”
    明明声音还那样稚嫩可爱,却说出老练的话,宫里的规矩皇贵妃教得很好,见人说话的礼貌,胤禛不比兄弟姐妹差,甚至比他们更懂事。可五岁的孩子哪该是这模样的,他现在浑身都透着避之不及的惶恐,把亲娘当恶人一样防备。
    “四阿哥,咱们说说话好吗?”都到这一步了,岚琪不打算犹豫,定神说,“六阿哥最喜欢四哥了,可是最近你都不理睬他,六阿哥天天都很不高兴,天天问我,为什么四哥不喜欢他了。四阿哥,你不喜欢弟弟了吗?”
    可不知是被礼仪拘束,德妃娘娘不让走他不敢走,还是他自己真想留下听这些话,胤禛脚下稍稍挪动了几步就站定不动,脸上皱眉头的样子简直和玄烨一模一样,紧紧抿着嘴唇,看到德妃走向他,不自觉地就朝后退了一步。
    而岚琪看到儿子朝后退,心里一阵痛,努力撑起笑容,温柔地问胤禛:“能不能告诉德娘娘,弟弟哪里做错了,我让他改,好不好?”
    胤禛却看着她,突然伸手指她的肚子:“我也是这样,被娘娘您生出来的是吗?额娘她也这样生的小妹妹。”
    反叫岚琪一怔,而肚子里的小家伙不知道怎么兴奋得乱动,让她猛然觉得不舒服,喘息也略粗重起来,辛苦地笑着回答:“是啊,四阿哥也是被这样生下来的。你下个月就生辰了对吧?从前的这个时候,你还在我的肚子里。”
    “所以额娘说,您才是我的额娘。”胤禛放下了手,两手背在身后,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子,时不时地蹭着地上的泥土,犹豫半天才说,“可是我喜欢我额娘,我不想离开额娘。”
    岚琪忙道:“没人会带你走,皇贵妃娘娘那么爱四阿哥,谁也比不上,是不是?”
    “嗯,谁也比不上额娘。”胤禛答应着,倏然抬头看着岚琪说,“您也比不上额娘,就像对弟弟来说,谁也比不上您,德妃娘娘您明白我说的话吗?”
    岚琪虽然心痛,可很欣慰,更感慨儿子这么聪明,能说出这样的话,便又稍稍走近孩子,见他不再往后退,她依旧笑着问:“胤禛是不是担心会被我带走,才不高兴才不理睬弟弟了?要不要德娘娘和你拉钩,德娘娘一定不会带你走,胤禛不愿去的地方,谁也不会勉强你。”
    “可是、可是……”胤禛噘着嘴,很忧虑地看着岚琪,似乎在脑中组织他要说的话,支支吾吾半天才说,“我不能跟您拉钩,我若是和您要好,额娘会吃醋的,额娘会难过,可我不能让额娘难过。”
    岚琪愕然,原来胤禛的心结不是在是否会被送走,他是担心皇贵妃会难过。
    想想过去的日子,胤禛虽然不知道自己是他的生母,可因为和胤祚要好,对自己很亲昵。兄弟俩跟她玩在一起时,也会毫不顾忌地撒娇痴缠,有时候连岚琪都恍惚儿子是不是不曾离开过。现在想来,他定是同样记得这些事,才会反省自己和生母太亲近,会惹得养母不悦,这孩子还那么小,怎么能想到这么深这么细的事?
    “德妃娘娘,我不想额娘难过,还有别的哥哥姐姐,您让胤祚……”
    “四阿哥。”岚琪忽然蹲了下来,对于大腹便便的她而言,这是极吃力的事情,可她不由自主就这么做了,双手抱住了胤禛的肩膀,努力笑得温和又柔软,“额娘她不会吃醋,额娘反而会因此高兴,因为四阿哥是有孝心的孩子,四阿哥知道孝心是什么吗?”
    胤禛点点头:“额娘教过。”而他被岚琪束缚着,却没有抵抗,无论如何这些年,德妃娘娘在他心里一直是很温柔可亲的人。
    岚琪不想说哄孩子的话,很真实地告诉他:“当年为了你能被更好地照顾,才会让皇贵妃娘娘来照顾你,从那以后,皇贵妃就是四阿哥的额娘了。以后你长大了,就会发现这样的事很多很平常,现在你怕额娘她会难过,但其实对我们大人来讲,这真的不重要,只是四阿哥你还小不明白。”
    胤禛果然是听不大懂,懵懂地看着岚琪,凑得近了,就看到岚琪额头上因为吃力而冒出的汗珠子,小声地问:“德娘娘,您热吗?”
    岚琪则正经地继续说,更追着儿子的目光要她看着自己:“四阿哥你要知道,谁生你的并不重要,最重要的,是谁照顾你谁把你养大,你告诉德娘娘,是谁照顾你的?”
    “是我额娘呀。”胤禛很自信地说。
    岚琪笑道:“那就好了,你只要记得这些就好,然后安心做额娘的儿子,做个有孝心的好孩子。像从前那样开开心心,额娘她就会很高兴。你知道吗?因为你不高兴,额娘她也很久没高兴了。现在四阿哥快去找额娘,告诉他你想明白了,你还会和六阿哥好好玩耍,大大方方的,叫额娘别再担心。”
    胤禛犹豫地看着岚琪,小心翼翼地问:“我真的只要记住额娘就行了吗?那德妃娘娘您不会难过吗?”
    “我?”岚琪心里一阵热流涌过,竟不知怎么回答才好,又听胤禛说:“我喜欢我额娘,可是我也喜欢德妃娘娘,只是你们以前是不一样的,但是现在为什么又一样了?”
    岚琪眼眶湿润,哄着他说:“我不会难过,只要四阿哥开开心心,我也好,你额娘也好,就都高兴。小孩子该做小孩子的事,等你长大了,你再去想这些弄不懂的事好不好?”
    胤禛虽然还是不大明白,但是心里舒服了,就有些高兴起来,脸上也露出笑容,礼貌地对岚琪说:“那我去找额娘了,德妃娘娘,我先走了。”
    岚琪稍稍松手,胤禛就跑开了,一阵风似的从脸庞略过,岚琪才要定下心,肚子却一阵抽搐,身下湿漉漉的不断沁出衣衫,她知道该是羊水破了,但身子沉重,再无力站起来,膝下发软就跌坐了下去。
    恰好胤禛回头想再和德妃娘娘道别,突然看到她摔倒,小家伙立刻奔过来,岚琪见他回来,忙强撑着笑:“四阿哥快去找额娘,告诉她,德妃娘娘要生小宝宝了。”
    胤禛也懂什么是不舒服,看到德妃脸色如纸满脸的汗,焦急地问:“德娘娘,您肚子疼吗?”
    岚琪撑着说没事,让他赶紧去找皇贵妃,胤禛再次不安地跑开,可立刻又折回来,拉着岚琪的手说:“德娘娘,您要好好的。”
    一句话说得岚琪泪流满面,能得到儿子真心实意的安慰,仿佛身上什么痛苦都随之消散,可胤禛看到她哭却急了,小家伙这才头也不回地跑开,实则两边的人都不远不近地伺候着,很快就有人来搀扶德妃。岚琪虽辛苦,但已有产育经验的她再不会像从前那样慌乱,还镇定地对环春几人说不要着急。
    这边众人护送德妃回永和宫,早有腿脚快的人跑回来让准备,等岚琪被抬回来,一切都已经准备好。皇贵妃也领着四阿哥跟过来,她心里暗暗后悔不该选这节骨眼儿,德妃万一有什么闪失,皇帝就该恨她了。
    “四哥。”母子俩还在庭院里站着,突然听见娇滴滴的声音,胤祚蹦蹦跳跳从边上跑来,他还是那样喜欢哥哥,重阳节上的事似乎已经忘了,又似乎有那么一些担心,没有立刻冲上来黏着哥哥,而是很近很近地站着,奶声奶气地说,“哥哥你来啦?”
    胤禛却很有哥哥的架势说他:“你见到我额娘,怎么不行礼?”
    胤祚噘着嘴,不大情愿,还是皇贵妃打圆场,说弟弟还小,叫哥哥别那么严肃,但等胤祚笨拙地行了礼,胤禛却主动拉起他的手说:“德妃娘娘要生小宝宝了,我们去别处等,这里大人们可忙了,没空照顾我们。”
    胤祚见哥哥又和自己好了,脸上乐得花儿似的,蹦蹦跳跳地跟着四阿哥一起去自己的屋子里。皇贵妃看着俩孩子小小的身影那样幸福快活,心里一面是温暖甜蜜,一面又不得不感慨悲伤,她没有福气生育这样好的孩子。
    没多久荣妃到了,德妃产育的事也已通报六宫,永和宫里还没来得及刨喜坑,太后下旨让皇贵妃主持,她们便忙碌这些事,而里头时不时传出些消息,德妃似乎并不大顺利。皇贵妃担心皇帝怪她惹得德妃突然分娩,不免有些心虚,便时不时抱怨:“她这都生到第四个了,怎么还那么难?”又问荣妃怎么样,荣妃苦笑着说她都不记得了。
    而在六宫妃嫔,以及朝廷大臣看来,德妃这一胎生男生女极为重要,若是再得一子且能顺利存活,膝下三子扶持,德妃的前途不可限量。如今贵妃一位尚有空缺,便是将来皇贵妃一位,也不见得够不着,只要皇帝愿意,制度规矩又算什么?且皇贵妃也大有可能来日晋封皇后,皇贵妃膝下养子又是德妃所出,这两人若联手,一个出身贵重,一个盛宠不衰,后宫再难有旁人一席之地,佟家在朝廷的势力也会日益膨胀。
    可是皇帝、岚琪和太皇太后几人知道,她不论生男生女,都不会留在身边。孩子出生后就会被送去宁寿宫,原先太皇太后和皇帝还心疼她,问要不要多留一些日子,竟是她自己狠心说:“留下就再难放手了,即便当初是自己要送走四阿哥,可那份撕心裂肺的痛,臣妾一辈子也忘不了。”
    是日傍晚,天色将黑时,永和宫里终于听见婴儿啼哭,皇贵妃在偏殿等得已经很不耐烦,嘹亮的哭声终于把她震醒。而此刻皇帝刚好摆脱了朝务赶过来,才踏进门就听见哭声,李公公也兴奋地说:“这哭声真清脆,不知是公主还是阿哥。”
    但见绿珠从里头欢喜地跑出来,本欲奔向皇贵妃的所在,乍见皇帝在门前,赶紧掉头奔过来,喜气洋洋地说:“恭喜皇上,娘娘生了小公主,太医说母女平安呢。”
    玄烨露出喜色,嘴里嘀咕着:“她平安就好。”才催促绿珠,“快把小公主抱来给朕瞧瞧。”
    皇贵妃和荣妃得知圣驾到了,也赶紧出来,前者担心皇帝问责她今天这件事,幸好小公主顺利降生把这茬冲淡了,皇帝不知是不在乎还是没想起来,只高兴地对她们说:“朕又有公主了。”
    众人进门,荣妃进产房去看看岚琪,皇帝和皇贵妃在外殿等乳母抱来小公主。皇贵妃啧啧:“这孩子生得真好,才出生的孩子,怎么会这么白白净净的?咱们女儿出生时,四阿哥还说妹妹长得丑呢。”
    玄烨不免心疼她失去女儿,温和地说:“公主也是你的孩子。”
    皇贵妃一愣,皇帝这句话是皇后才能有的尊荣吧,母仪天下的皇后,是宫中所有皇子公主的嫡母,表哥这样说,是真心的,还是纯粹安抚她?
    “你抱抱,朕手重怕弄伤她。”皇帝把襁褓递给皇贵妃,她小心翼翼地接过来,轻盈玲珑的小姑娘,甫出生就白白净净粉雕玉琢,仿佛天生就是皇家公主的贵气,她竟禁不住热泪盈眶,对玄烨说:“今天胤禛又和六阿哥玩在一起了,皇上放心吧。”
    玄烨含笑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不用抱着孩子,他才能轻松仔细地看闺女,欢喜地说:“这孩子,长得像朕吧?”
    皇贵妃才笑:“皇上看着好的就像您,小公主明明像她额娘。”
    此刻荣妃出来,面上很是担忧,回禀道:“皇上,德妃妹妹身子很虚弱,没和臣妾说几句话就昏睡过去了,太医说是早产了几天,虽然孩子长好了,但胎位不正妹妹她没少吃苦头,这一两个月且要养身体。”
    玄烨心中了然,便道:“既然如此,小公主留在永和宫恐怕她们照顾不过来,德妃和胤祚身边都不能缺人手,再往永和宫添人就坏规矩了。”
    皇贵妃怔怔地看着皇帝,但听皇帝说要把小公主送去宁寿宫,更召来乳母嬷嬷一干人,吩咐叮嘱后,就让她们直接把孩子带走。皇贵妃回过神时才感觉怀里空荡荡的,忍不住说皇帝:“皇上,您不怕德妃伤心吗?”
    玄烨却道:“她会明白的。”
    小公主送去宁寿宫的事很快传遍六宫。翊坤宫里宜妃正吃醋皇帝跑去看德妃生产,她自己生九阿哥时皇帝都没来看一眼,可还没喝下半碗醋,就听说公主被抱走了,而且去的也是宁寿宫。
    “这是怎么回事?去年那个孩子那么孱弱,德妃那么虚弱都没说要送走,怎么今年好端端的把孩子送走了?”宜妃百思不得其解,实在揣摩不透皇帝的心意,拉着桃红絮絮叨叨地说着,甚至还指责太后贪心,“你说会不会是她养孩子养出瘾来了,有了个孙子,再想来个孙女凑一个好?”
    桃红哪里有什么主意,只管听主子絮叨,还忙着准备贺礼,一面提醒她:“您过两天就出月子了,主子要不要亲自去登门道贺?”
    “上个月她倒是亲自来的,可现在公主被送走了,我去道贺她若不领情,反怨恨我挖苦她可怎么好?”宜妃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吩咐桃红,“你且看看其他人怎么做,看看惠妃怎么做。”
    而宫中不解此事的,不止宜妃一人,任谁看来都觉得古怪。皇帝一句永和宫里的人照顾不过来,就把公主送走了,若说是不顾念德妃的感受并不见得,可若是与德妃早就商量过的,送个女娃娃去宁寿宫,能算计什么?
    温贵妃这边看着冬云准备贺礼,她也快生了,肚子越来越大,人生第一次真正经历产育,越往后越惶恐,这会儿听说德妃因为产后虚弱公主被送去太后那儿,她便反复问冬云:“我若身子弱,皇上是不是也会把我的孩子送走?”
    冬云安抚她几句,渐渐地温贵妃又开始嘀咕:“我生的那天,皇上会来吗?皇贵妃生时他在木兰围场,宜妃生时他跑去永和宫了,只有今天他急急忙忙去看德妃母女,那我呢?”
    正好觉禅氏带着香荷过来,她们准备好了礼物,预备随温贵妃的一并送过去,进门听见这句话,冬云找到救星似的求觉禅氏:“贵人快劝劝娘娘吧。”
    觉禅氏心里无奈,面上则安抚她:“皇上一定会来看您的,您可是第一回生孩子。”
    温贵妃眼中放光,至少到目前为止,觉禅氏应许她的话,还没有不兑现的,她甚至觉得觉禅氏的预言有几分神力,听她这样说,才算是安心了。
    宫里欢喜了一夜,翌日永和宫更是十分热闹,但太后下旨说德妃虚弱,让妃嫔们不必登门去打扰她休息。众人只是差遣宫女来送礼,端嫔和布贵人过来帮忙,岚琪只静静地养在屋子里,外头有姐妹们替她照应。
    这会儿布贵人热了药送进来,见岚琪呆呆地靠坐在窗下,金灿灿的阳光透过窗户落在她身上,却不见半点温暖气息,岚琪神情气质里透出的几分凄凉,竟生生把秋日暖阳压制住。
    “怎么了?”布贵人很担心,端着药坐在一旁问,“想女儿了吗?”
    岚琪淡淡一笑,反问她吃什么药,布贵人说是助益恶露排出,她顺从地喝下,布贵人搁下药碗拿帕子给她擦拭,又问了一声:“是不是想小公主了?”
    岚琪点了点头,眼角隐隐有泪光,轻声道:“没来由地觉得很无奈,有时候会想,我到底是怎么过日子的?今天醒来时,身上空荡荡的,脑袋里也空荡荡的。”
    布贵人拿来一碟果脯,挑了一块碎桃肉递给岚琪,她看了看摇头别过脸,轻声说:“嘴里苦涩些,心里才不苦。”
    “我虽心疼你,可也知道,你若言苦,这永和宫外头多少人要不服气,多少人的日子要过不下去了。”布贵人叹息道,“月初安贵人病了一场,太医院里不少势利眼,推脱说忙着几位娘娘待产,都不尽心去瞧瞧。好好一个人病得可怜,是她身边的宫女没法子了,才来求戴妹妹,你知道她是个心善的人,还能不计前嫌地求端嫔想法子,这才有太医去诊脉开药,戴妹妹去看她一回,回来直叹气,说此一时彼一时。”
    岚琪苦笑:“姐姐再瞧瞧我这里,稍稍咳嗽两声,太医院就听见了,一个个盯着捧着,生怕有半点闪失。是啊,我若说日子苦,宫里多少人要活不下去?可是姐姐,我今天心里,真是不好受。”
    布贵人见她眼中含泪,心疼地说:“我不是不让你说,你心里不痛快,说出来就好些了。”
    “我也不知怎么了,心里堵得慌,我什么都比别人好,皇上待我好,太皇太后待我好,我有儿有女,我到底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可我就是……”岚琪说着哽咽难语,伏在布贵人怀里好一阵抽搐。布贵人轻轻抚摸她的背脊想要她顺顺气,可自己也无奈地说:“旁人眼里你那么完美无瑕,又有谁知道你背后的辛苦。只看着你荣光万丈,有时候耀眼得连我都无法接近,岚琪啊,这是不是就叫高处不胜寒?”
    岚琪脸上挂着泪珠,仰脸看着布贵人,布贵人温和地说:“我记得宜妃那会儿坐在宁寿宫门前哭,说她想见见五阿哥,隔天一早又去跪求,闹得太皇太后都动怒,可你敢吗?你敢做这样耍赖的事吗?对皇上也好,对太皇太后也好,你能豁得出去吗?我时常想,不只是我们看着你完美,皇上和太皇太后眼里的你,也许一样是完美的。你自己一定知道,在皇上面前要乖巧、温柔、贤惠,不能做任何给皇上添麻烦的事,可你没有三头六臂哪能真正面面俱到?所以你只能忍耐,即便遇到自己不情愿的事,为了所谓的大局着想,就甘愿自己受委屈。从前你是真真正正地温柔贤惠,现在渐渐地,也开始刻意表现得温柔贤惠了,是不是?”
    “是吗?”岚琪怔然,呢喃着布贵人的话,似乎是解开了心中的郁闷所在。至少这次把女儿送去宁寿宫的事,她心里是十万个不情愿,可她还是答应了太皇太后答应了玄烨,还大度懂事地说,生下来就把孩子送走,却没有一句话是真心实意的。
    再想想,即便当时因为她冲动把话说出口,让太后高兴一场,说起来是怕太后不高兴,才把这件事定下的,可事实上,她还可以为自己争取。但太皇太后一句话,玄烨一句话,她就又不由自主地做起那个温柔贤惠的乌雅岚琪,硬生生把本来的心意给扼杀了,如今再后悔难过,又有什么用?
    “我们虽然还年轻,可终究不是从前的小姑娘了。”布贵人笑着,伸手擦掉岚琪的眼泪,“有时候人难免要做些违心的事,就说这宫里女人们送往迎来的,咱们又有几次不是端着客气的?再者宫里的日子若想过得风生水起,哪有那么容易。你就看皇贵妃娘娘,你都不记得了吧,早年你还是个常在就得宠那会儿,她嫉妒得疯了似的,明着折腾你不算,暗地里还拿端静来威胁我要我害你。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现在的皇贵妃,根本就是两个人了。你想想,眼瞧着太皇太后将她束首束尾,她再那样折腾要怎么活?当然要变通一些,同样对我们来说,偶尔变通一些事,也很正常呀。”
    岚琪的心静下来,破涕而笑道:“姐姐现在可比从前强多了,能说这么多开解我的话。”
    布贵人却笑:“钟粹宫挺热闹的,端嫔娘娘人缘好,时常有人来串门子,女人们聚在一起说说闲话,我这里大多还是跟着她们学来的。”
    岚琪的情绪似乎好些了,布贵人让宫女端水来给她洗脸,收拾妥当后又递过来蜜饯,她这会儿才算吃了些,布贵人笑她:“月子里可不敢哭,要坏了眼睛的。”
    “不哭了,好好的日子过着,我哭什么?”岚琪长长地舒口气,又说道,“我知道,是我太在乎皇上和太皇太后的感受,而对于眼前我所得到的一切总是心怀感恩,觉得自己何德何能,不知不觉就想做得更好,不给他们添任何麻烦。与其说违心做什么,不如说是我习惯了这样去面对,总觉得我是不该也不能违背他们的。”
    “但心里总会有不情愿的事,我猜想……”布贵人轻声问,“把公主送去宁寿宫,不管是不是你的主意,你事先就知道的吧?”
    岚琪点了点头,布贵人苦笑:“就是啊,我们都说皇上怎么会那样对你,一定是和你商量过的。”
    “商量过又如何,反正我是不情愿的,可这句话,只能对姐姐你说。”岚琪蜷缩着身子,满面的无奈,“我多想再争一争,我若坚决不答应,皇上会依我,但我就怕那样他会觉得我不好了,就是这种心态作祟,我才觉得心里堵得慌。”
    布贵人笑道:“这样的心态才是对的,这些年你哪件事不是守着分寸来的?你可别忘记,伴君如伴虎。”
    岚琪浑身一震,可不是吗?关起门拉起帐子,她和玄烨是儿女情长,是可以嬉笑打闹的小夫妻,可大是大非上,哪怕就只是走出这寝殿的门,他就是至高无上的皇帝了。
    “她们都说,你早晚要料理六宫的事,说句大不敬的话,如今不让你沾手,不过是因为要你伺候着太皇太后,老人家西归瑶池之后,你一定推脱不掉,不然太皇太后又为何那样精心地栽培你?”布贵人很实在地说着,“你看荣妃娘娘现在这么忙,到时候的你,也一定忙得根本想不到这些事了。”
    岚琪只是笑,心下想,玄烨给予她的不只有情爱,还有责任,如果把女儿这件事归算到责任上,似乎就好受些了。
    两日后,过了产房忌讳的日子,玄烨来看过岚琪,一陪就是两三个时辰。岚琪也是顶顶没出息的,那天对着布姐姐抱怨那么多,被玄烨三两句一哄,什么不高兴的事都抛在九霄云外,仿佛注定了被玄烨吃得死死的,只要看见他的笑容,就能什么都不在乎了。
    小公主洗三是在慈宁宫,玄烨看过岚琪后也亲自过来。太后对孙女爱不释手,一直夸赞这孩子漂亮可爱,太皇太后更是喜欢,说这丫头长大了,一定和她额娘一样漂亮。仪式之后太后就说要抱孩子去给岚琪瞧瞧,反是太皇太后说孩子太小了别抱来抱去,等出了月子不迟。但等太后离去,玄烨也要告辞时,太皇太后却留住他问:“你把女儿送去宁寿宫,只是为了将来不让她远嫁?”
    玄烨目光有些惊讶和被看穿的尴尬,但旋即就笑了:“孙儿再如何,总也不及皇祖母的心智。”
    太皇太后笑道:“不是心智,是我心疼我的孩子们。”
    玄烨垂首道:“因为那心思不孝,孙儿并不愿提起,就是对岚琪也不必说得那么明白,孙儿自己心里明白就是了。”
    “玄烨啊。”太皇太后拉着皇帝到身边,笑着问他,“就那么喜欢岚琪吗?皇祖母没给你挑错人?”
    玄烨骄傲地笑道:“岚琪可是孙儿自己挑的,但当年您若不答应,大概也没有今日。皇祖母问的是,孙儿喜欢她,如今不管位分尊贵还是金银珠宝,都并不稀罕给她,只盼她平平安安,能陪我一辈子。”
    祖孙俩这番话,苏麻喇嬷嬷也在边上听着,她却不大明白,只等皇帝离开,太皇太后才对她说:“玄烨该是怕我百年之后,太后成了这宫里最尊贵的人,可你知道,她是个没主心骨的人,指不定就受了什么挑唆诱惑变了心思。她做皇后时不得意,做太后也一直还是儿媳妇的身份,谁晓得心里头藏没藏怨气,五阿哥终归是宜妃的儿子,保不定将来她和宜妃就好了。现下把岚琪的闺女送过去,她和岚琪也有了维系,哪怕我走后宫里头变了气候,看在公主的分儿上,太后起码不会和岚琪有隔阂,玄烨想得很长远哪。”
    苏麻喇嬷嬷笑道:“太皇太后只管放心,两人都心疼对方,就有这份心思,也能长长久久。”更禀告说,“这几日六阿哥都在承乾宫,和四阿哥玩得可好了,不晓得那天德妃娘娘对孩子说了什么,四阿哥又活泼起来,皇贵妃也高兴。”
    这话老人家爱听,还让苏麻喇嬷嬷回头领俩孩子来陪陪她。而说起六阿哥喜欢黏着四
    阿哥,兄弟姐妹那么多,仿佛是天生血脉相连,六阿哥最喜欢的就是亲哥哥,这几天又能和哥哥玩在一起,每天来给额娘请安时,都三句不离哥哥。
    这天六阿哥一边给岚琪请安,一边等皇贵妃来领他去宁寿宫看小妹妹,母子俩说话时皇贵妃就到了。四阿哥进门很礼貌地给德妃娘娘请安,可胤祚又只管拉着哥哥说话,结果被胤禛责备:“你怎么总是没礼貌,见了我额娘要先行礼,我都教你多少回啦?”
    胤禛人小鬼大的模样把两个母亲都逗乐了,皇贵妃训斥胤禛只会欺负弟弟,等胤祚行了礼,就让他们兄弟俩先走。岚琪知道皇贵妃有话对她说,从那一日到现在,两人还没单独相处过。
    果然皇贵妃很直接,坐也不坐站着就问:“那天你对胤禛说了什么,他怎么一下子就好了?”
    岚琪忙道:“娘娘您是说四阿哥怕会和您分开,但四阿哥对嫔妾说,他最怕如果和嫔妾亲昵要好,您会吃醋难过。这在咱们看来,养母因为孩子和生母亲近而不高兴,的确再正常不过,但没想到四阿哥,他那么小就知道要顾忌了。”
    “他是怕我难过?”皇贵妃没想到儿子的心结在这上头。近些年对于四阿哥和岚琪亲近,她也没觉得不自在过,总是看着六阿哥那么可爱,看到他们兄弟相亲友爱就高兴,而且岚琪再三强调绝对不会要回孩子,她并没生出这份戒心和醋意,却没想到孩子会那么细心。
    岚琪恭敬地说:“娘娘只管放心,嫔妾会注意言行,不让四阿哥难做。慢慢久了,等他真正明白这些事的缘故和道理,就更不必您费心了。”
    皇贵妃面上傲气十足:“我当然还要费心,你以为他这么乖就全是天生的,这些年我费了多少心思教导他,你又看不见。”又想了想说,“但还是要谢谢你,那天真悬,幸好你们母女平安。”
    岚琪欠身道:“是娘娘信任嫔妾在先。”
    皇贵妃则突然提起:“好端端的,皇上为什么送公主去宁寿宫,你就不心疼?”
    “嫔妾身体不好,无力照拂公主。”岚琪敷衍这句对所有人都一样的话,皇贵妃似乎不大信,但没有深问,不冷不热地客气几句就走了。环春送了客进来说:“还是头一回见这样跟人道谢的。”
    岚琪心情甚好,满不在乎地说:“总比不谢有人情味儿吧。”更嘀咕,“是该管管胤祚教他规矩了,这孩子远不如胤禛有礼貌,实在太宠他。”
    环春笑道:“您看大阿哥就知道啦,奴婢觉得就算皇室天家也和百姓家一样,总是大的顶事,小的受宠。四阿哥是您的长子,就算不养在身边也是长子,六阿哥是小儿子,又因为四阿哥被抱养,您不自觉地就宠爱六阿哥,奴婢们都是在边上看着的,劝也不想劝,谁家不是这样?”
    “还真是这个道理,皇上就对大阿哥的期望可高了。”岚琪夸赞环春聪明,但还是决定管管胤祚了。主仆俩说起这事儿,环春提起前几日大阿哥在书房犯了错,惠妃亲自过去教训了一顿,因为正好德妃临盆,宫里热闹这边的事,没怎么在意书房里的闹剧,但都说惠妃娘娘这次是气大了。
    且说大阿哥平日里顽皮一些或犯懒不肯用功,都不至于让惠妃如此动气,这次她是下了狠手将大阿哥打了一顿,只因大阿哥不知犯了什么浑,竟轻薄书房里伺候他的宫女,太傅一状告到皇帝那里,皇帝派人让惠妃自己看着办,并因此将书房里伺候的人全部换成小太监。
    要说大阿哥虚龄不过十二岁,能懂什么男女之事,顶多是玩心太重和宫女们闹着玩的。但书房里岂容得这样伤风败俗的事,说轻薄必然是夸大其词,可皇帝盛怒,惠妃不能不有所表示,这个儿子,真真是让她心力交瘁。
    十月里,纳兰容若从黑龙江归来,带回一些东西,明珠夫人殷勤地往宫里送,见惠妃精神不如以往,问起缘故,惠妃平日也没人能说这些话,一时都倾吐出来,更真正明白明珠夫人昔日所说的苦处,冷笑道:“难怪嫂嫂容不得沈宛,那样辛苦养大的儿子,就被个女人拴在外头。”
    明珠夫人道:“容若小时候很听话,也不知是我前世造孽,还是他前世造孽,这辈子竟在女人身上纠缠不清。可要说从前也好好的啊,这是中了什么邪?”
    惠妃问:“他们从黑龙江回来,沈宛没再来问你要孩子了?”
    “儿媳妇小产后,沈宛就没再来闹过,容若也是隔天两头跑,家里的不敢怠慢,可外头那个也放不下,我就看他一天天瘦下去,哎……”明珠夫人长叹,“真是我的冤孽,倒是这次从黑龙江回来,脸色晒黑了,人也结实了些。”
    惠妃叹道:“他都三十多岁了,还要你操心,大阿哥这才多大,我几时才能为他省心哪?一心一意为他铺设前程,他却上赶着一样样毁掉,我心都碎了。”
    明珠夫人忙道:“老爷让我与您说,已经上奏皇上,要为大阿哥换先生,恐怕换几个老师会好些,请娘娘安心,大阿哥骑射了得,假以时日必能成才。”
    “假以时日?这四个字真能哄人。”惠妃愁眉不展,之后与明珠夫人絮叨几句,到了规定的时辰夫人告辞离去,一路往外走,却在宫道上遇见旧人。
    觉禅贵人为了贵妃的事走了趟太医院,她极少出门,今天万不得已走这一趟,竟就遇见熟人。幼年时明珠夫人对她挺好的,甚至曾默认过让她跟了容若,但家里落败后树倒猢狲散,觉禅氏不怪明珠夫人无情。而她曾经算计自己勾引皇帝好为容若铺路的事,她也不想再计较,何况这么多年,夫人鬓边隐隐可见白发,也是有年纪的人了。
    两边只是互相欠身致意,都没有停下说话的意思,擦肩而过后,觉禅氏带着香荷几人淡定地朝前走,却突然听见后头有动静,香荷忙说:“主子,夫人摔倒了。”
    觉禅氏才回过神,很自然地走上来,她怎会知道是擦肩而过后,明珠夫人的目光跟着她转过来,一边又没停下脚步,脚下花盆底子一崴,身子就跌下去了。这会儿掀起裤管看得出脚踝红肿,崴得不轻,怕是不好再走路,觉禅氏便命香荷:“回咸福宫跟贵妃娘娘说一声,求娘娘赐轿子让夫人坐轿出宫。”
    夫人再三客气,香荷已经跑开了,这边几个宫女将夫人搀扶到一旁坐下,觉禅氏立在边上说:“夫人若疼得厉害,再与娘娘说立刻请太医也好。”
    “不必麻烦了,多谢贵人。”明珠夫人很尴尬,如今渐渐上了年纪,家里容若又闹出了那些事,她再不如前几年那般骄傲,言行举止也显得更和气些,这会儿看着觉禅氏温和地笑着,“贵人像极了你的额娘,都是真正的绝色佳人。”
    觉禅氏不言语,绝色佳人又如何,额娘早就不在了,她这辈子也过得不如意,她们母女都是空有一张脸,白来世间一遭。
    夫人又说:“方才在长春宫看到八阿哥,活泼可爱又十分聪明,将来一定能成才,是贵人的福气啊。”
    “是惠妃娘娘的福气。”觉禅氏对于孩子的冷漠从未改变,直叫明珠夫人语塞,之后不咸不淡地说几句话。很快咸福宫过来一乘软轿,香荷说温贵妃问夫人要不要紧,怎么不去咸福宫歇着请太医,自然这都是客气话,众人将明珠夫人搀扶上了轿子,觉禅氏就不再跟着了。
    夫人一路坐轿子出宫,宫外自然有家仆等候,再等回到家中,少夫人听说婆婆崴伤了脚,赶紧来跟前伺候。说起要派人去找容若回家,明珠夫人本不想烦着儿子,可又想这样对儿媳妇来说,这是让丈夫回家的借口,就没多嘴。
    容若直到傍晚天黑前才赶回家,这些日子忙着皇帝要在黑龙江驻军的事,他是有才干的人,连明珠都承认儿子的能耐,但许是教子太严,又或是心中不平儿子青出于蓝,多年来父子俩的关系始终冷若冰霜。明珠夫人如今也认命了,不再企图让他们父子和好,好在儿子对娘亲很孝顺,她还能和儿子说说话。
    容若要亲自给母亲上药,被明珠夫人嗔怪说等到这会儿她都痛坏了,拉着儿子坐下说:“这样赶回来,皇上那儿可有交代?我原不想烦你,不过是崴伤了脚不是大事,但想想你那么久在外头,好容易回来了,多多回来陪陪你媳妇也是应该的。你别怪额娘啰唆,将来你继承纳兰府的家业,谁来为你操持料理,还不是你媳妇?外头的再好,或是小家碧玉或是青楼妓女,她们有能耐撑起这么大的家吗?”
    容若不想与母亲辩驳,只说知道了,本想听几句话就离开,谁料母亲却说起了表妹的事,说觉禅贵人气色很好,身上穿得也很体面,像个皇帝妃嫔的模样,在宫女面前说话也有分量,比从前总听说她被这个那个折腾的光景要好多了,不知怎么竟还说起:“她小时候就聪明,连老太太都喜欢她,可是命不好,家里败了,不然给你做侧室也挺好的。”
    容若面无表情,沉静地说:“表妹已是皇上的人,额娘说这些话,是要欺君的。”
    夫人却笑问:“儿子,你心里头是不是还有她?”
    但听瓷器碎裂的声响,容若循声找过去,见是妻子在门外,手里端的两碗茶碎了一地。
    “什么事?”明珠夫人在里头问。容若看到妻子对他直摇手,便点了点头折回来说:“是丫头打翻了茶水,儿子已经让她们收拾了,额娘您先歇着,我去换身衣裳再来看您。”
    “你也歇着去吧,跟在皇帝身边怪辛苦的。”明珠夫人吩咐道,“好好陪你媳妇说说话,不必过来了。”
    容若答应,躬身告辞,出来时妻子已不见踪影,见有下人来打扫,他便径直朝自己的院落去,少夫人果然已经回房,等他进门时,妻子正坐在桌前发呆。
    丫头老妈子们端水奉茶进来,这才惊动了少夫人。她起身看着丈夫,若是平日早就上来伺候更衣了,今天却一动不动,只等容若换了衣裳坐下,丫头们散了,她才恍然醒过神似的,问道:“额娘脚上的伤可好些了?”
    “应该没事了。”容若温和说,“你坐,我们说会儿话。”
    少夫人却依旧不动,只等容若疑惑地看着她,两人都张口要说话,但看到对方又都不出声,最后还是容若先问:“刚才额娘说的话,你都听见了是吗?”
    “听见了。”少夫人苦涩地一笑,这才慢慢坐下来,胡乱地摆弄桌上的茶具,想要给容若斟茶,却手抖得不能自已,茶水洒了满桌。容若倏然捉住她的手说:“不要胡思乱想,那是很早很早以前的事了,难道你要计较从前我们还没相遇时的事?”
    “计较?”少夫人眼中含泪,红唇被紧紧咬在齿间,半晌才颤抖着松开,“我难道计较过你和沈宛的事吗,你有什么资格来对我说‘计较’两个字?纳兰容若,你凭什么?”
    容若心里发紧,可不是吗?他有什么资格指责妻子,一直以来,都是自己对不起她,她甚至都没有劝自己和沈宛分开,说得最多的,也只是让自己和沈宛搬回家来住,说她会好好和沈宛相处,即便不能给沈宛名分,也不会亏待她。一直以来,都是妻子逆来顺受,都是她在忍让。
    “容若,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让额娘讨厌了?”少夫人突然又这样问。
    容若慌忙摇头:“哪有的事,你怎么这么想?”
    “我听见额娘说,若是她能跟了你做侧室就好了,说她那么聪明,言下之意不就是她能料理好这个家里的事,而我不能吗?”少夫人把手从容若掌心抽出来,仿佛忍耐到了极限,再也绷不住了,竟不管不顾地说,“既然额娘也讨厌我,既然你也嫌我的存在碍手碍脚,只要你们纳兰家出一封休书,我立刻就走。”
    容若愠怒,急道:“胡说,你……”
    “可我活得好累,我宁愿回娘家被人指指点点,也不要在这里假装贤惠假装孝顺,我恨你,我恨你们全家,你们放我走好不好?”少夫人哭着打断他的话,更扑过来抓着丈夫的衣襟说,“你放我走,纳兰容若,我真的受不了了……”
    容若从未见过妻子这副模样,从她进门起,一直温柔贤惠,家人都说比发妻卢氏更有一家主母的风范,是家族中众口交赞的好儿媳,几时见过她这般冲动疯狂,竟拉着自己又哭又喊的。
    “你冷静些,冷静一些。”容若把她抱起来,几步放到榻上去。可少夫人却紧紧拉着他,凄楚可怜地哭泣着:“你不要走,容若,你不要丢下我。”
    “我不走,我哪儿也不去,你冷静些。”容若竟看到妻子急火攻心鼻下出血,拿来帕子帮她捂住,让她仰着头千万别再乱动。
    少夫人一直嘤嘤哭泣,渐渐平息后,很长一段时间夫妻俩都没说话,眼看着屋子里蜡烛将要燃尽,容若想起身去续。可才刚刚动了身体,就被妻子一把抓住,容若唯有安抚她:“我不走,是蜡烛快灭了。”
    她这才犹豫地松开手,但此刻情绪已经稳定,方才的冲动显然是心魔作祟,等丈夫再折回身,少夫人轻声道:“对不起,我是不是吓着你了?”
    容若点头:“从没见过你这样,但说到底,是我不好,让你受委屈了。”
    少夫人满面愧疚,垂下眼帘说:“听见你和宫里觉禅贵人的事,我的心都乱了。其实之前听说过一些传言,我不信,可今天听额娘都这样说,我就没主意了。容若,那是要杀头的罪,你可千万和贵人撇清关系,这和沈姑娘不一样,是想也不敢想的呀。”
    容若忙道:“我明白,你只是听见额娘说旧事罢了,从她入宫后,我们就再不相干,皇上是多英明的人,他怎会容得妃嫔与朝臣有暧昧之事?你放心,皇上心里比谁都明白。”
    “什么叫比谁都明白,皇上他明白什么?”少夫人也是聪明人,便看她过门后与容若的相处,对家中长辈的孝顺,还有对妾室颜氏的态度,足以说明这出生富贵的千金小姐有一颗七窍玲珑心。明珠府里从没有人说她不好,出了沈宛的事,也都说她委屈,不论沈宛为纳兰容若付出多少,在所有人眼里,沈宛只是狐狸精。
    而容若被妻子这一问,问得心虚了,干咳了一声想要敷衍,可妻子却追问:“难道皇上也明白,你和那位贵人的旧情?容若,阿玛知道吗?”
    “你不要胡思乱想,没有这些事,你可知假话说多了也会变真,难道你要给我找麻烦吗?”容若只能冷脸吓唬她,“别再提了,小心祸从口出。”
    少夫人果然不敢再问,但紧紧拉着丈夫的手不放,楚楚可怜地说:“这几天你不要走好吗?多陪陪我,为了你带沈姑娘去黑龙江的事,我阿玛额娘很不高兴,前几日派人传话给我,不晓得会不会又来登门,到时候大家脸上都不好看,多没意思。其实我最怕的还不是这些,你晓得我阿玛的脾气,万一他误会你、误会了沈姑娘,做出不可挽回的事可怎么好?你天天被皇上叫在身边忙,沈姑娘一个人在家里,几个家丁老妈子管什么用?”
    容若知道岳父的脾气,当初若非皇帝最后插手,他就几乎要派人对付沈宛。如今上头有皇帝的默许岳父不会明着来,可暗着来才是最可怕的,沈宛若有个三长两短,也不会有人替她讨个公道。
    眼下妻子会这么说,已是看似关心地在警告他,他若再一意孤行,后果不堪设想,妻子今晚这样冲动地闹一场,也绝不会是没来由的。
    是夜夫妻俩相依而眠,容若一夜不曾合眼,可身边妻子坠入梦乡前嘴里还在嘀咕:“相公,你别走。”
    深宫之中,被搅乱心思的觉禅氏也同样不眠,今日见到明珠夫人,让她平静了好久的心再起涟漪,都不用亲眼看到容若如何,只看夫人这般光景,就晓得家里儿子并不好。只是稍稍动了一点儿心思,忍不住就要想更多的事,她蜷缩在床上一遍遍对自己说:“和你没关系了,以后的日子与他们再不相干,不要再想了……”
    突然外头吵闹起来,觉禅氏心里一紧,猜想兴许是温贵妃要生了,果然不多久香荷就推门进来,急匆匆地说:“主子,贵妃娘娘要生了,让您过去呢。”
    觉禅氏赶紧起身穿戴,简简单单地就过来了。温贵妃大半夜的有了动静,多半的人都被从睡梦里惊醒,里里外外忙作一团。之后两个多时辰,只听温贵妃一直喊疼,稳婆几人查看合计后,告诉觉禅贵人和冬云,说贵妃娘娘怕是要难产,瞧着孩子的胎位不正,冬云哪儿经历过这样的事,直吓得腿软。
    觉禅氏也不知如何是好,前头已经传话过去,皇帝似乎是在乾清宫,有太监来过问情况,但似乎不敢打扰皇帝,皇帝的口谕还没来。可温贵妃一心只期盼皇帝来看她,等了这么久,又知道自己似乎不大好,便哭着把觉禅氏叫到跟前说:“你去乾清宫求皇上来看看我好不好?兴许我活不到明天了,成全我好不好?”
    觉禅氏的手腕被她掐得生疼,见温贵妃实在很可怜,难产也的确危险,只能硬着头皮答应她,可等将要出门,又遇见赶来问情况的小太监时,才弄清楚皇帝不是在乾清宫,而是已经在永和宫歇下了。
    来的人无奈地说:“觉禅贵人,皇上今天忙得累坏了,歇下前吩咐任何人不得去打扰,贵妃娘娘生孩子固然是天大的事,可皇上也没说这件事能不能打扰啊。奴才只是个传话的,永和宫那头梁公公支应着,奴才也没法子,梁公公让盯着这边的动静,奴才几个一趟趟地来回跑,想来真若有什么事,一定会禀告的。”
    觉禅氏正犹豫,又听得里头温贵妃凄厉的哭声,心软之余,更明白今夜若不为温贵妃尽心做这件事,等她安然无恙渡过难关,将来彼此的关系就尴尬了,温贵妃定不会再像从前那样信任她,眼下安宁的生活也不知会变成什么模样。
    相比之下,她走这一趟,以德妃的为人绝不会和她计较,而对皇帝来说,本来就不该怠慢温贵妃产子的事,于是不听那几个小太监劝说,硬是顶着夜色往永和宫来。
    然而皇帝睡得很沉,许是累坏了,还是岚琪听见动静先醒来,连她从玄烨身边爬起来都没惊动他,等她到外头听说这些事,赶紧让值夜的玉葵几人照应一下觉禅贵人,自己近身来唤醒皇帝。
    可叫了几声玄烨都没动静,岚琪伸手摸摸他的脸颊,竟触得一手滚烫,再摸额头,更是烫手得厉害,心里吓得不轻,赶紧让宫女进来点亮蜡烛灯火,果然见皇帝脸色通红烧得厉害,难怪一向警醒的他,会睡得那么沉。
    岚琪立刻吩咐:“快宣太医,皇上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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